睡前消息446期文稿：2美元激光，對抗萊陽鋼管_風聞

大家好，2022年6月17日星期五，歡迎收看第446期睡前消息，請靜靜介紹話題。

6月1日，以色列總理對媒體表示，明年投入使用的新型激光武器明顯降低了使用成本，射擊一次的成本是2美元。如果巴勒斯坦和黎巴嫩人想用火箭彈持續攻擊以色列，新型激光武器可以讓他們打到破產。

督工，巴勒斯坦發射的火箭彈都是民用物資隨便湊合做的，以色列的激光攔截成本，能比廉價火箭彈更便宜嗎？

https://news.ifeng.com/c/8GUknVpmtDq

以色列總理説要讓巴勒斯坦破產，另一句潛台詞是可以避免自己破產。現在以色列是靠鐵穹防禦系統保衞城市，具體方法是用導彈去打對方落點很隨機的火箭彈，有的時候還做不到一發導彈攔截一枚火箭彈。

鐵穹系統剛出來的時候，每發導彈報價5萬美元，超過以色列的人均年GDP，量產之後應該也不低於每發2萬美元，高於以色列法律規定的最低年薪，每次成功攔截，都要消耗一個以色列人一年能生產的財富。

網上流傳着阿拉伯人用低端民用物資造火箭彈的圖片，外殼材料包括山東萊陽生產的大口徑鋼管管道。一般認為巴勒斯坦的廉價火箭彈徹底放棄了射擊精度和彈藥安全性，成本只有幾百美元，低於一個巴勒斯坦人一年的生活費。所以巴勒斯坦游擊隊也能一次發射幾十、幾百顆。

面對廉價武器的飽和攻擊，就算鐵穹系統會智能選擇目標，不攔截那些明顯打偏的火箭彈，往往也是用十倍的價格去對付巴勒斯坦的火力，長期打下去，以色列這個小國受不了。

但是，最近幾年激光武器成本確實急劇下降，效率明顯超過了攔截導彈，前幾年已經開始和普通無制導的炮彈差不多了。以色列總理説每次射擊2美元或許有虛張聲勢的成分，但是對於有自主研發能力的國家來説，用激光武器攔截廉價火箭彈，保證不虧本，並不是很玄幻的目標。

過去很多年，激光武器一直是很昂貴的科幻裝備，就算大國建造一些試驗品，也主要是用來防禦戰略武器。現在激光武器逐漸進入一線戰場，成為普通部隊的戰術武器。為什麼激光武器的價格能下降這麼多？

因為人類找到了產生激光的新方式。

如果只看單次攔截能力，半個世紀之前的激光武器就擁有了實用殺傷力。1973年美國海軍的氟化氘激光器達到了100千瓦功率，可以遠距離破壞導彈。1978年5月，利用400千瓦的氟化氘化學激光器，美國成功摧毀了4枚低空亞音速橫向飛行的反坦克導彈。1980年，美國的新激光器達到了2.2兆瓦，也就是2200千瓦，可以破壞人類發射的大部分軍用目標。

1997年10月17日，美軍的陸基紅外高能化學激光器對太空發射，摧毀了距離地面415公里的老化衞星。2004年美國空軍把激光器安裝到波音747上，成功攔截了洲際導彈目標。

陸基紅外高能化學激光器，板子上標識了戰績

現在各國準備投入前線的激光武器，功率也就是30到100千瓦，還不如美國70年代測試的早期版本。但這不是退化，而是巨大的進步，因為現代激光武器已經可以用很廉價的成本進行持續射擊了。能掃射的機槍，戰術價值肯定大於一門幾個小時打一發的老式火炮。

過去激光武器要達到殺傷功率，必須由單個光源提供巨大的瞬間輸出能量。而當時電氣和電子技術不行，單一光源轉化電能的效率很差，所以大家只能用更暴力的辦法。

常見的傳統方案是化學能反應釋放能量，比如美國的ABL空射激光炮用氧碘激光器，用氯氣製氧加上碘做原料，每次發射都需要準備大量的燃料，而且還需要預熱和排氣，發射間隔很長，連續發射更是要處理毒性氣體排放問題，實戰性很差。

美國海軍的艦載激光器也使用化學反應供能，燃料是超高腐蝕能力的氟化氘。氘是氫的含中子同位素，氟化氫遇水就是氫氟酸，既能腐蝕金屬也能腐蝕玻璃，是最難儲存的物質之一。這種高毒性物質用在武器上，養兵千日可能就把自己養死了，等不到用兵一時。上個世紀以色列想解決阿拉伯發射的各種火箭彈問題，和美國合作搞激光武器進行攔截，選擇了氟化氘化學激光器方案，研究到2005年還是代價太大，只好放棄。

以色列和美國合作的氟化氘激光器

為了解決激光器能量問題，美國在星球大戰計劃中，甚至規劃了更可怕的X射線激光器，靠引爆核彈來激發，打一發就得自爆一顆核彈。自爆之後，發射裝備當然也廢了。這種激光武器，只能算一顆擊落對方核導彈的核地雷。

最近幾十年IT技術革命，不僅給我們帶來了智能手機和網絡遊戲，還改變了軍事裝備的底層邏輯。互聯網設備發展了幾十年，光纖陣列已經可以把成千上萬的激光二極管能量集中到一起，替代過去的單個巨型光源。雖然每個二極管的功率只有幾瓦到十幾瓦，但是幾千個疊加起來，很容易達到上百千瓦級別，可以滿足攔截需要了。

三菱紅光激光二極管

二極管激光器使用電力，不消耗化學燃料、不需要處理劇毒排放物，只要解決散熱問題，開關頻率可以做到很快，讓激光器像機槍一樣連續掃射。最重要的是，一個激光二極管價格幾十塊錢，壞了就換一個，製造和維護成本都很低。所以，最近幾年，激光武器重新成為武器開發重點方向，中國和美國都在積極研究。

03年美國陸軍開始使用小型激光武器掃雷

美國海軍打小艇用的激光武器

2017年我國展出的激光武器

以色列激光武器

現在的大國，只有俄羅斯展示的新型激光武器還在用化學能源，就是我們前面提到的氧碘激光器。從俄羅斯自己的宣傳海報看，它的野戰激光防空系統，主要目標是大疆水平的民用無人機。這就是IT技術落後於世界主流的結果。

以色列可以共享美國的一些成熟技術，自身的IT能力也不差，所以依託最新的技術，造出了實用的二極管激光武器。從原理和開發過程看，以色列的防空成本低於對面的廉價火箭彈，符合最新的技術水平。以後小國想靠無制導武器給工業國製造麻煩，是越來越難了。而隨着無人機數量越來越多，強國之間的對抗也必然大量使用激光武器做野戰防空，避免被對方的廉價飛行器做飽和攻擊。

督工，本週還有兩件影響全國的社會新聞。首先是唐山燒烤店的暴力事件，嫌疑人先調戲女性，再出手毆打，視頻曝光之後引發了全國的關注。

然後是一部分河南金融詐騙案的受害者發現，自己的健康碼莫名其妙變紅了，不能再出門，當然也沒法再去找政府追究金融監管責任。

督工你怎麼評價這兩件事？

2018年，浙江和鄭州各發生了一次滴滴順風車司機殺人事件，也衝擊了全國輿論場，有很多文章出來指責打車平台，説資本殺人。我當時就覺得，這恰好説明打車平台提高了出租車行業的犯罪成本，改善了中國人的出行安全水平。如果回到十幾年前的街頭攔車時代，黑車司機和乘客相互提防，合法出租車出城都要專門登記，這類兇殺事件根本不會引發外地人談論的興趣，甚至很難破案。

唐山這件事也一樣，影響力越大，説明唐山乃至全國的總體治安情況改善的越快。我讀大學的時候，帶我實習的老師聽到東北口音和唐山口音，就開玩笑説“東北虎，唐山狼，你們那邊狠人多”。就算到了10年前，燒烤攤大排檔半夜發生尋釁打架，最多也就是第二天的都市晚報關注一下，根本不值得上省級的報紙。

最近七八年，網約車和快遞業吸收了最後一批剩餘勞動力，二代身份證和人臉識別技術明顯降低了追捕成本，還有廉價的攝像頭記錄公共場所信息，中國城市的治安情況快速好轉，所以才能讓唐山這個案子上全國新聞。經濟發展和技術進步是治安好轉的核心原因。

當然中國城市還遠遠不是天堂，哪個地方都有一批和當地治安機構關係不錯的灰色人物，能通過基層幹部當中介，花點錢和受害者妥協，避免坐牢。但是，技術進步也明顯提高了這批人的操作成本，這次唐山事件全國曝光，不是因為行為有多惡劣，而是因為視頻被傳到了網上，產生了普遍的感性共情。如果只是靠記者文字描述，我估計影響力連現在的千分之一都沒有。唐山事件影響力快速擴散到全國的過程，可以寫進最近的新聞傳播專業教科書，用來解釋自媒體傳播習慣。

2018年兩次滴滴順風車兇殺案之後，全國的打車平台解決方案都是增加車內錄音和錄像。現在我們也應該鼓勵政府全面消滅監控死角，保證每次出現傷害事件之後，都能通過視頻還原現場，追究犯罪責任。再完善的社會制度，也不能避免突發犯罪，酗酒犯罪，但只要犯罪者沒有逃避責任的僥倖心態，犯罪率就會被壓到最低。

https://news.china.com/socialgd/10000169/20190719/36643100_all.html

從2020年180期節目開始，我連續有四五期節目跟蹤過藏族網紅拉姆被丈夫燒死的事件。當時我就説，歷史上所有的政府，對普通公民的責任都限於懲罰犯罪，而不是全面預防犯罪。現在我們希望政府承擔從未有過的責任，享受前所未有的安全，就不可能指望過去的體制解決全部問題，更不應該把輿論譴責當做改善治安的主要辦法。這幾天我看很多媒體跟風炒作80年代的“嚴打”，希望治安手段倒推40年保護公民；還有的媒體繼續用女權問題解讀普通治安事件，這除了繼續放大情緒吸引流量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唐山事件唯一的正面經驗，就是技術能提供最可靠的安全保障。你如果想要公共機構保護你的安全，就必須承認要有一個公共機構能記錄你的隱私數據。這些數據可能是通過每個公民隨身攜帶的手環蒐集的，也可能是通過覆蓋全部公共空間的攝像頭蒐集的，具體的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隻有新技術能提高人的安全感。

不過，所有新技術都可能被用來做壞事。河南地方政府最近給維權公民普遍發紅色健康碼，就是典型的濫用隱私數據，逃避自己的工作壓力。這種行為如果不嚴厲懲罰，短期看，可能要破壞全國人民一起付出時間金錢建立的健康碼信譽，長期來看，公民會懷疑能不能讓政府掌握全面的隱私信息，治安水平就會停滯。

如果用貨幣來折算，河南違規紅碼事件給社會造成的損失不少於千億，至少相當於去年鄭州洪水的破壞力。洪水再怎麼説也是天災，紅碼事件是赤裸裸的人禍，就看國家怎麼處理當事人了。

https://mp.weixin.qq.com/s/8cOTOcHDT3_JwqMiTiZszA

回到隱私數據問題，河南紅碼事件再次證明，身有利器，殺心自起。如果政府讓同一個單位既管理隱私數據，又能隨意使用數據，只要時間足夠長，就一定會有腦殘的地方官員濫用數據。為了給自己，給自己的單位推卸責任，他們根本不在乎給全國製造上千億的損失。這等於允許每一個區縣官員都拿着三峽大壩的自爆按鈕，在管理學上是一個荒謬的配置。

反過來説，如果讓記錄數據的單位可以決定如何使用數據，不僅有數據濫用的危險，還有封鎖數據的危險。這次唐山的案件，視頻並不是從正常途徑流出來的。這説明，受害者自己並不能要求政府必須向公眾展示現場視頻。如果嫌疑人搶先一步找關係，就可能會掏錢買諒解書，在視頻上網之前把事情化解掉。

所以還是回到我在180期節目提出的觀點。既然大多數公民要求政府提供前所未有的安全服務，我們就應該在現有機構之外，建立一個直屬最高權力機構的隱私數據管理體系。這個新機構和政府平行，由各級人大成立專門委員會管理，負責用監控設備覆蓋全社會，同時也審批數據使用。

如果執法機構、防疫機構或者是地方政府需要使用隱私數據，就要找這個委員會申請；如果是緊急情況下用了信息，回頭必須要來報備。每一次個人信息的使用都必須有記錄，必須有特定目標。超出目標的信息，就算看到了也不能當證據。除了人大代表日常監督之外，還應該根據身份證隨機抽取一批公民代表來參與隱私委員會，投票決定哪些信息不能給，哪些信息必須公開。這樣人民才能信任政府加大監控力度，用新技術保護所有人的安全。

從技術史的角度看，唐山事件的背景是攝像頭明顯提高了全國的治安水平，具體原因是攝像頭拍下了犯罪視頻。而河南紅碼事件的背景是智能手機普及到每一個人，具體原因是某些官員不想承擔手機銀行非法集資的監管責任。這兩件事可能發生在2022年，也可能發生在2021年，但絕對不可能發生在2015年。他們在大致相同的時間爆發，有一定必然性。

有歷史必然性的事情，就適合用馬克思主義來分析了。技術能做好事，這是生產力促進社會進步；但地方政府濫用技術做壞事，這顯然是生產關係不適應生產力。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之一，就是必須不斷改革生產關係，去適應生產力進步。如果只是單方面強調發展生產力，不做激烈的管理體制改革，生產力就發揮不了正面作用。所以，對唐山事件不能只做道德批判，更要看到技術進步的作用；而河南紅碼事件提醒我們，不能只強調技術，更要建立配套的社會管理機制。

444期節目提到新華字典問題的時候，我説這件事最惡劣的地方，還不是文化問題，而是檢察院突破了憲法規定的紅線，以法律監督部門的身份，去直接插手執法問題。地方檢察院做了違憲的事情，我們還有法律工具去批判。現在河南的隱私數據出現了問題，我們甚至沒有對應的法律工具去懲罰，所以必須早點制定法律，建立一個人事上和政府隔絕的大數據管理機構。

最近河南還有一件事，洛陽市發出文件，要獎勵户籍在迎賓社區的中考生，中考可以加三分，理由是這個社區常年沒人上訪，督工你怎麼評價。

對洛陽地方幹部的做法，前幾天我發表過評論，介紹了清朝的地方人事體制。

在清朝制度下，地方的府州縣人事體制有兩種。一種是普通單位，由吏部按照既定的排序派遣候補官員。另一種是特殊單位，由皇帝或者巡撫單獨任命主官，吏部的排序只做參考。當時挑選特殊的州縣，標準是 “衝、繁、疲、難”，四個字。

衝，意思是地方衝要，交通樞紐；

繁，意思是事務繁重，社會複雜；

疲，意思是財政緊張，拖欠賦税；

難，意思是經常鬧事，喜歡告狀。

如果“衝、繁、疲、難”佔了三個字以上，這個地方就屬於特殊地區，可以單獨任命官員。理由是重點地區要有特殊的治理方式。而“疲”、“難”兩個字，翻譯成今天的話，就是納税人總想和政府談判，老百姓經常上訴、上訪。我的家鄉平泉州和這次出事的洛陽縣，都是“衝、繁、難”三字重點地區。我經常聽説家鄉當鄉鎮幹部的同學去北京和石家莊“截訪”，而洛陽也推出了獎勵“無上訪社區”的政策，看來歷史記錄的確值得認真研究。

我講清朝的歷史，大家可能以為我嘲笑洛陽的管理方式退回到清朝了，這是誤會。我的觀點是，各級政府的行為邏輯要一致，在這方面，清朝管理模式是有一定正面價值的。

清朝是一個封建制國家，封建制國家雖然也有法律，但更重視用倫理和意識形態來維護等級制。對於普通人來説，州縣官員是“父母官”，回鄉的士大夫是家族領袖，如果普通人隨便去指責官員和士大夫，法律上也許合理，但倫理上是以下犯上，不值得鼓勵。所以清朝中央政府會把那些喜歡告狀的地方單位挑出來，搞重點治理，這説明清朝中央和地方的統治邏輯自洽，而上下一致。

現在洛陽市的做法顯然沒有做到上下一致。國家建立信訪系統，就是鼓勵普通公民向上級反映情況。國家建立各級法院，就是鼓勵人民在不服判決的時候，寄希望於上級法院推翻基層的法律文件。依法治國，就不應該有什麼父母官，不應該有上訪考核標準。所以洛陽市的做法不符合整個社會的管理邏輯，是為了地方小團體利益，盜竊了全社會的信用資源。在性質上，這和濫用健康碼，把維權公民都變成紅色是一回事。

從現實情況來説，過去基層單位也有很多打擊上訪和壓制上訴的潛規則，直到2018年，還有很發達的“截訪公司”行業，向各地政府承攬業務。2018年11月20日光明日報有一篇特稿《截訪公司的“紅火生意”》，專門介紹了我家鄉承德市的截訪高手牛力。

https://epaper.gmw.cn/wzb/html/2018-11/20/nw.D110000wzb_20181120_7-03.htm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19993549753422132

但是，無論是截訪，還是其他維穩潛規則，畢竟都是上不了枱面的事情，不會得到文件確認。地方官員自己也知道需要遮掩着做，不會鬧的太誇張。從性質來説，這類似於在家裏裝修，悄悄往下水管倒了砂子水泥，會影響別人的生活，應該制止，但不是最壞的行為。

發文件鼓勵“無訪社區”，就是另一回事了，這是把壞事當好事鼓勵，在文化和法律上抵抗整個國家的運行邏輯。如果還用裝修類比，建設“無訪社區”就是砸承重牆，隨時可能把整座樓推倒。這種行為不能讓地方自己檢討，而是必須立刻叫停，把鑿牆的人送進監獄，把鑿掉的牆換成鋼鐵支柱。

河南隨便發健康紅碼，洛陽組建“無訪社區”，這兩件事放到一起看，共同點是地方幹部從全國人民手裏掏錢。如果有人被錯發了紅健康碼，就算不坐火車，步行走出河南省，也會導致其他城市封城找人。如果洛陽長時間沒人上訪，地方幹部做了其他損害全國利益的事情，也有可能多年沒人上報，最後發現的時候不可收拾。所以這兩件事都不是地方事件，比唐山的治安問題更值得全國人民關注。

446期睡前消息到此結束，文字內容隨後會發在睡前消息編輯部公眾號，歡迎轉發，我們週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