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萬,我克隆了我死去的貓_風聞
深响-深响官方账号-全球视野,价值视角。2022-06-17 15:18
©️深響原創 · 作者|祖楊
不慎墜亡、意外丟失、病發身亡、壽終正寢……不管是哪種方式,寵物都不會伴隨人類一生。當死亡真正來臨那一刻,主人該如何坦然地去面對?
即便是看慣了“生死”,劉熒也無法給出標準答案。作為一家克隆技術公司的線上推廣人員,她對接過上千位寵物主人,每次接到寵物主人的電話時,那頭的情緒是激動的、絕望的,因為寵物突然死亡,他們一時間很難接受現實,下意識地尋找各種挽救方法。
“克隆”成為寵物主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有人將克隆當成“時光穿梭機”,有人用它來抵抗寵物去世後席捲而來的巨大悲傷,還有人將克隆當作自己努力工作掙錢的動力,為寵物的以後做準備。儘管在國內寵物克隆的費用在10萬到20萬之間,但還是不缺一擲千金換愛寵“復活”的主人。
劉熒所在的希諾谷是能夠讓寵物“復活”的克隆技術公司,這也是國內第一家寵物克隆公司,主要面向消費者做商業化的貓、狗克隆,並提供基因檢測、細胞儲存等業務,成立十年,經手了數百例商業化寵物克隆,去年十月,希諾谷完成了一億元的B2輪融資。
目前來看,養寵人士的逐漸增加,寵物經濟市場的火爆,克隆技術的突破及應用,催生了這門面向高端寵物消費市場的大生意,但與此同時,爭議也隨之而來,有愛寵人士認為,克隆一隻動物背後意味着要有多隻“代孕母體”承受痛苦。
死亡與活着本是人類的必修課,當復活成為一門生意,我們該如何看待?它教會了人們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死亡的另一種選擇
2020年3月,陪伴了劉熒多年的寵物鬧鬧和小櫻因為意外離世。直到離世很久後劉熒才瞭解到國內原來已出現了不少商業化克隆案例,但那時早已錯失了細胞採樣克隆的機會。為了彌補自責和愧疚心理,也為了讓更多人避免同她一樣體會“失去”的無奈和遺憾,劉熒轉行來到寵物克隆領域,加入了希諾谷。
面對寵物的離世,有的人選擇重新買一隻寵物,有的人選擇再也不養寵物,有的人選擇領養流浪寵物,有的人選擇克隆。在劉熒看來,不管哪一種方式,都是被動接受死亡之外的一種主動選擇,以此實現自己的心理與情感慰藉。
劉熒曾遇到一位長期遭受父親家暴的女兒,父親每一次喝醉之後就會對着她和媽媽施暴,酒醒之後又開始痛哭流涕、懺悔求和。直到有一次喝醉後的父親又對着母女倆暴力毆打時,女兒養的寵物金毛挺身而出,低吼着禁止父親靠近母女,父親被嚇退後,逐漸減少了酒後施暴。然而幾年後,父親酩酊大醉回到家,又一次對母女掄起拳頭,而這一次保護在她倆身前的金毛,卻將父親激怒,他抓起桌上的煙灰缸對着金毛腦袋狠狠砸了下去,最終金毛未來得及救治而身亡。
當這位女兒帶着最後的希望找到劉熒時,整個人哭到歇斯底里:“以前是它守護我,現在輪到我守護它了。”因為經濟關係,主人選擇為金毛做了細胞儲存。
選擇細胞儲存的人要比寵物克隆的人更多。細胞儲存就像是克隆的第一道門檻,有的人提前進行細胞取樣,打算等到寵物離世後直接啓動克隆,有的人或許因為經濟問題暫時選擇了細胞儲存,也有的人只想要做儲存、並不打算克隆。“細胞儲存其實就像是一個火種,給了主人一個念想,讓他們覺得細胞組織還活着,就像寵物沒有死掉一樣。”劉熒表示。
或許是長久與生死打交道,劉熒對於情緒特別敏感。在她幫助的諸多客户中,有患有嚴重抑鬱症的患者,也有不被人理解的同性戀者,還有經歷過創業失敗、眾叛親離的中年男人,寵物對他們而言是家人般的存在。“對於這些對於情感特別執着的主人來説,我覺得克隆更像是一顆藥,一種能夠治癒人的藥。”
得到治癒的還有另一位寵物主人潘潘。2019年8月,潘潘正好看到了國內第一隻商業化克隆貓“大蒜”誕生的新聞,當時她和男友打趣道:技術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嗎?那假如有一天仙仙不在了,我們可以嘗試着做克隆。仙仙是一隻白色的長毛曼基康,因為長得像“小仙女”,所以起名仙仙。
沒想到一語成讖。兩個月後,仙仙得了貓傳腹,儘管已經盡最大努力去救治,但還是離開了人世。如今提到仙仙,潘潘仍然會哽咽,在她眼中,仙仙陪伴着一起度過了最低谷的時期,也讓她感受到了生活的希望與快樂,所以在得知寵物去世那一刻,無異於重燃的火苗又一次熄滅。
後來潘潘輾轉聯繫到了一家克隆公司,從決定做克隆到細胞採樣、建立體細胞系、胚胎移植髮育、見到克隆體“仙仙”,她一共等待了近500天。最初見面時,看着和本體一模一樣的外觀、聲音,潘潘總是會恍惚:“這個仙仙和原來的仙仙重疊在一起,就好像時間沒有流逝一樣。”
隨着“仙仙”逐漸長大,外觀看克隆體與本體沒有太大改變,性格也都很活潑,但也許是失而復得後的寵溺,克隆體還是要比本體“活潑到囂張了”,兩者的差別也讓潘潘意識到,即便是99%以上的基因是相似的,但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我會把克隆體仙仙看作是本體的後代,就像是她孩子一樣。”潘潘告訴「深響」。
仙仙的克隆體與本體,圖源受訪者
“復活”的價碼
寵物主數量和消費能力的增長,以及他們對寵物的情感附加,催生了高價格、高門檻的寵物克隆生意。
與此同時,賽道內的玩家也越來越多。除了較早入局的希諾谷,目前國內還有磐吉基因(原博雅秀巖)、希曼基因等公司提供寵物克隆服務。磐吉基因主要面向C端消費者,前期比較依賴韓國的技術,如今已經可以在國內自主開展克隆業務。希曼基因主要面向B端市場,主要向動物園提供克隆銀背大猩猩等服務,去年完成了天使輪融資。
對比目前市面上公開的寵物克隆機構的價格,基因採樣的價格是1000元到1500元,細胞儲存的價格為每年4000元,克隆一隻貓的價格為10-20萬元左右,克隆一隻狗的價格在20-30萬元左右。因為生理構造問題,狗的克隆難度更高、同時還需要使用實驗專用比格犬進行代孕,因此價格會比貓更貴一些。
花費十幾萬、幾十萬去克隆一隻寵物,對於大部分人來説這是一筆不菲的開銷。與想象中不太一樣的是,選擇克隆的並非都是富人,還有很多工薪階級,甚至剛畢業的大學生,來克隆的寵物也並不都是名貴品種,有土貓、串串甚至還有主人收養的流浪貓狗。其中就有過一位月薪六七千的女士花38萬克隆了自己收養的一隻流浪狗。
高昂的價格背後,是居高不下的研發、技術、人工等投入成本。
在希諾谷將克隆犬商業化之前,第一隻克隆犬“龍龍”的誕生經過了上百次實驗,從2016年3月一直做到2017年5月,“我們給每一隻實驗犬都做了編號,217是第一隻成功的克隆犬龍龍,前面的216次實驗都是摸索的過程”,希諾谷董事長米繼東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因此商業化後的高價格也是在為前期的高研發成本買單。
而且,寵物克隆屬於重構胚胎,從採樣到植入再到受孕發育,失敗可能會出現在每個環節。比如一隻代孕媽媽會一次性植入多個克隆胚胎,為了提高效率和概率,會選擇2-3只代孕媽媽同時進行胚胎移植,情況好的,胚胎裏有可以成功着牀發育的,但有些結果可能就是全軍覆沒,所有過程又得重來一次,這是因為胚胎在子宮內有着牀發育的可能,但也有被母體吸收的可能,屬於生物不可控性,目前人為無法控制。這也在無形之中就增加了各類成本。
正常情況下,克隆的簽約合同週期為10-12個月,如果合同到期未按時交付,希諾谷會提供退款或者免費繼續克隆的選項。據劉熒介紹,如今就有一位主人,狗狗的胚胎一直被母體吸收,未能成功發育降生,合同期截止了,依然沒能到期交付。“主人拒絕了退款之後,我們現在在為她免費做”。
“克隆為什麼成本高啊,因為克隆效率本身還是比較低的。”希諾谷副總經理趙建平曾感嘆道。的確,專業服務單價高,但是客户基數小,單個用户服務時間長也是事實,種種因素疊加,推高了這一門生意的價格與門檻,而高價格、高門檻也註定了這一項服務面向的只能是小眾人羣,很難走向大眾化、普遍化。
風險與爭議
高價格、高成本之外,克隆動物的發展和應用還一直伴隨着爭議,人們關注的,是道德和倫理的雙重挑戰。
克隆一隻貓或者狗,需要飼養大量的動物來完成,因為受孕幾率難以保證,就難免要涉及數目眾多的“代孕媽媽”。在最早期的實驗階段,更是有大量的代孕媽媽多次被植入胚胎、經歷各種手術,比如2005年,韓國科學家在123只代孕犬內平均植入了5-12個胚胎,累計經歷了1123次手術,最終只有克隆犬“史努比”誕生。
而這樣的行為在愛寵人士眼中,會讓代孕動物遭受許多不必要的痛苦。還有的觀點認為,克隆本身違背了自然規律,且不會以任何方式造福社會。
此前曾有媒體探訪過克隆機構的代孕犬生產基地,其中提到,實驗室的代孕犬做完一次代孕手術後,時隔四五個月就要再做下一次代孕,從受孕到母乳餵養,這些比格犬的前半生大部分時間都要在一個小小的籠子裏度過。
對於此,劉熒解釋道,像希諾谷除了做寵物克隆,還會做基因編輯、再生醫學等為人類醫療做研究的工作,這也會用到代孕母體。而在做實驗時,一般是蛙、鼠、兔子、犬、再到猴子越來越貼近於人類基因的動物,但實驗猴的飼養成本更高,犬是相對理想的實驗動物。對於很多人來説這確實很殘忍,但對於那些患病的家人來説,實驗動物是能救命的存在。
代孕之外,另一個爭議點在於“寵物遺棄”問題。
受孕與母體息息相關,有的母體可能一隻也發育不出來,但有的母體會生出多隻克隆寵物,但假如買家只想要一隻的話,也有可能造成寵物遺棄的問題。
曾從事寵物殯葬工作的英豪接到過這樣一個電話,有個客人克隆成活了三隻狗,但只想要一隻,又覺得自己的狗血統高貴,所以想把另外兩隻安樂併火化,再把骨灰放在家裏,這樣才算“完整”。這種行為更是令人心寒:克隆出來的寵物長着相似的樣子,但因為主人的情感需求,被主人當作十多萬的“邊角料”拋棄、無害化處死。
“貓咪消防員”宇文化緣也對「深響」表示,在團隊救助的流浪貓中,有很多就是被主人隨意遺棄的。“貓咪也是一條生命,希望每個主人對待生命能夠更慎重”。
因此,目前對於這門發展中的大生意,市場中形成了兩類不同的觀點:批判者認為,這是對於動物的一種傷害,可能會違背了道德倫理;支持者認為,克隆使得寵物主的思念、情感得到了寄託。但其實不管是感性地消費,還是理性地反對,人類最需要做的,或許就是對“生命意義”的發問:我們愛寵物是愛它的什麼?我們該如何面對一條生命的離開?
而答案也許就像動畫片《尋夢環遊記》中所説的那樣: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