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中的魷魚遊戲實驗:小學生變得邪惡,但部分真相卻被研究者掩蓋_風聞
把科学带回家-把科学带回家官方账号-专注于孩子的科普教育2022-06-20 07:40
撰文 七君
《魷魚遊戲》是去年的全球熱門劇集。在大多數關卡中,玩家們要組成團隊互相對抗,勝者通吃,輸家只有死路一條。

《魷魚遊戲》
在這樣一關一關的殺人誅心後,男主和好兄弟也出現了嫌隙,走向了分裂。在真實的世界裏,真的會有魷魚遊戲這樣的事件存在麼?其實在二戰後不久,美國的研究者就做過類似的實驗。今天我們就來一起看看歷史上真實的魷魚遊戲:羅伯斯山洞實驗。

《魷魚遊戲》
1954年夏天,22位小學生來到了美國俄克拉荷馬州的羅伯斯山洞州立公園(Robbers Cave State Park) 過夏令營。這些孩子都是11歲或12歲的小學五年級男生,他們的爹媽為他們報名參加了培訓“領導力”的夏令營。
不過,這些孩子和他們的家長並不知道他們將成為後來被稱為“羅伯斯山洞”(Robbers Cave Experiment)的經典社會學實驗的一份子。這個為期三週的露營實際上是後來成為社會學大佬的Muzafer Sherif領導的一項社會心理學研究。

Muzafer Sherif。圖片來源:Archives for the history of American psychology
Sherif的老家是衝突不斷的土耳其,因此他一直對人類的部落主義很感興趣。他想要找到人類的偏見以及羣體間暴力的根源,於是在哈佛大學完成研究生階段的學業後,拿着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的一筆價值3.8萬美元(相當於現在的25萬美元)的科研經費,打算做羣體矛盾的研究。
而為了達成研究目的,Sherif準備把這些互不相識的孩子們分裂成兩個互相仇視的小團體,而他達成研究目的的方式,就是借用類似於魷魚遊戲的競賽。

《魷魚遊戲》劇照
這樣的魷魚遊戲在當代顯然會因為道德問題在大學的倫理審查階段就胎死腹中。但是在70年前,心理學和社會學研究並沒有這樣的限制。
不過,他倒不是為了證明人性本惡或人性本善。恰恰相反,他認為人性的本質在外部環境的限制面前不堪一擊。這和《魷魚遊戲》裏的幕後大佬想要證明的理念也是類似的。
實際上,他想要證明的是享有口碑但是缺乏證據的現實衝突理論(RCT):在資源稀缺的情況下,人就會進入“部落民”模式並自發組成羣體,將自己的社會身份看得無比重要,此時就會“為了部落”而不可避免地爆發“部落”間衝突。
換句話説,Sherif認為人類的羣體衝突,比如戰爭、民族矛盾皆始於有限的資源,這不是人性的善惡可以扭轉的。他還認為,要消除羣體間的衝突,只要站在上帝視角進行一種特殊的設置就可以了,這個我們之後會講。
當然,為了排除無關因素的影響,Sherif 挑選的參與者都極為相似。這些孩子的智商、身高、體重乃至家庭背景都是類似的,他們的智力處於中等水平、家長都是新教徒、家庭收入屬於中產階級的水平。這22個男孩還被隨機分到了兩個組裏。

羅伯斯山洞實驗的參與者。圖片來源:Archives for the history of American psychology
他的實驗分三步走。
在第一個階段,也就是團隊內部破冰階段,實驗者設置了一些集體遊戲,比如獎金為10美元的尋寶任務。在這個階段,兩個隊伍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在一週後,奇怪的事情出現了。每個隊伍都自發地出現了自組織性:出現了領導、出現了高低階級,也出現了團隊內部的規範。他們甚至還給自己的隊伍起了名字:響尾蛇隊和老鷹隊。

響尾蛇隊的旗幟。圖片來源:Archives for the history of American psychology
第二個階段是矛盾和衝突的階段。實驗者製造了類似魷魚遊戲的零和博弈。衝突階段的任務包括棒球、拔河、橄欖球。就像《魷魚遊戲》一樣,大獎被放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顯著位置上。

第二階段的活動。圖片來源:Archives for the history of American psychology
在一開始的拔河比賽中響尾蛇隊獲勝。和Sherif的預期一樣,拔河失利後,老鷹隊在當晚就撕爛了響尾蛇隊的旗幟。不出意外,第二天兩個隊伍打了起來。
不過在第二天的棒球賽和拔河比賽中,老鷹隊獲勝。這次換響尾蛇隊心有不甘了。他們在老鷹隊睡覺的時候跑到老鷹隊的營地裏“砸場子”,他們掀翻了老鷹隊的牀、撕爛了他們的蚊帳、偷走了衣服和一些漫畫書。老鷹隊則在第二天進行了還擊。他們拿着棍棒在響尾蛇隊的營地裏打砸,還把他們的襪子裏填滿了石頭拿來當武器。

兩隊衝突的畫面。圖片來源:Archives for thehistory of American psychology
在最後的比賽裏,老鷹隊贏得了大獎。但是在短暫的慶祝後,響尾蛇隊又過來鬧事,還搶走了獎品。
總而言之,在持續的零和競賽中,兩隊人馬之間的爭端都在不斷地升級,他們都變得更加暴力也更加抱團,最後到達了互約羣架的程度。除了動手之外,他們還互相辱罵,併為自己這一隊的失敗找藉口,比如棒球棒不好用啦,響尾蛇隊的人個頭太大,不像是五年級的學生啦。
Sherif寫道,他不知道原本的“社會中流砥柱”會變成這樣邪惡而醜陋的人。

響尾蛇隊對老鷹隊的威脅:“老鷹隊你們可能會贏,但是我們會讓你們不好過。”圖片來源:Muzafer Sherif et al(1954/1961), “Intergroup Conflict and Cooperation: The Robbers CaveExperiment”
鬧到了這種程度還有可能和好如初麼?
這就是第三步實驗的目的了。最後的階段裏,Sherif 試圖抹去兩個隊伍間的仇恨,消除這些孩子身上的暴戾。因為在他看來,人類社會的一切衝突都是環境導致的,只要改變環境就能製造或消滅衝突。
研究者們首先嚐試了一系列不涉及共同利益的和解法:讓兩隊人一起娛樂,比如一起看電影、一起吃飯。但是這類活動的效果並不理想,雙方並不願意交流,氣氛還是相當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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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實驗者拿出了殺手鐧,也就是文章一開頭提到的Sherif試圖證明的東西:超常目標(superordinate goal)。
超常目標指的是所有羣體必須合作才能確保生存的共同目標,比如共同的敵人。根據現實衝突理論理論,只有在出現超常目標的情況下,對立的“部落”才會“放下屠刀”,立地合作。Sherif認為,超常目標是消除羣體矛盾的唯一手段。
在這個實驗裏,超常目標被設定為重建營地的供水系統。原來,實驗者們悄悄破壞了營地的水源。兩隊人必須通力合作,把蓋在水源閥門上的石頭搬走才行。

第三階段的任務。圖片來源:Archives for the history of American psychology
超常目標一開始確實有用,兩個隊伍確實開展了合作。為了更有效率,他們還自發形成了人鏈,將石頭一塊塊轉移走。
但是,合作的效果似乎並不能維持。在共同的危機解決後,兩隊人馬在吃飯時又開始用食物幹仗。
接着,Sherif又設置了一段包含共同目標的“和平小鎮”期:一起做飯、一起搭帳篷。最終氣氛算是緩和下來了,響尾蛇隊甚至還掏出了比賽裏贏得的5美元,請老鷹隊的小夥伴喝麥芽飲料。
這個實驗令Sherif相當滿意,不久後他就將相關內容發表了出來。而羅伯斯山洞實驗也成了現實衝突理論最為經典的例證之一,被奉為社會心理學實驗中的圭臬,並在教科書和後來的研究論文中被頻繁提及,目前的引用量超過了4千次。

羅伯斯山洞實驗的引用量
現實衝突理論也向大眾生活“溢出”,甚至影響了許多文藝作品的創作。《魷魚遊戲》自不必説,我國著名科幻小説《三體》的劇情設定就是按照現實衝突理論展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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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衝突理論看起來非常符合現實,但是事情在多年後出現了反轉。
2018年,一本根據對實驗參與者的採訪而寫成的紀實作品《The Lost Boys: Inside Muzafer Sherif’s RobbersCave Experiment》(失落的男孩:Muzafer Sherif的羅伯斯山洞實驗內情)出版了。
這本書揭露,實際上Sherif在一年前曾經在紐約州做過一個類似的實驗。只不過在那個實驗裏,現實並沒有順着Sherif的思路發展。
那麼,之前那個失敗的魷魚遊戲是怎麼回事呢?
那個遊戲的參與者也都是背景相似的小學男生。唯一不同的是,在那次實驗裏,兩隊孩子在殘酷的競爭開始前,有1周的時間相互熟絡。一週後,實驗者將男生們分拆成兩個俱樂部,其中要好的朋友被迫分開,分別成了“蟒蛇隊”和“獵豹隊”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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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Sheif的設想中,不管先前曾有多麼深厚的友誼,一旦開始爭奪有限的資源,過去的人情將煙消雲散。為了驗證只有超然的目標才能讓敵人團結在一起的理論,他原本還打算在森林裏放火,逼迫兩個團隊集合起來救火。
但是,這個實驗卻向着Sherif預期的反方向發展。兩個隊伍的孩子們並沒有展現出仇恨和對立。為了讓孩子們互相仇視,Sherif甚至主動煽風點火,比如偷走孩子們的衣服,還打破了一個孩子帶來的琴和行李箱。
但是,孩子們並沒有忘記彼此的友情,甚至還為營地裏出現的擾亂和平的怪事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孩子們認為,衣服大概是在洗衣房裏弄混了。而在行李箱和琴的事件發生後,孩子們討論後發現這一切都是實驗者在背後搞鬼。於是,他們集合起來反對實驗者。其中一個孩子還機智地挑明瞭實驗者挑撥離間的用意:“你們大概就是想看看我們的反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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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實驗在Sherif看來是完完全全的失敗,他不得不喊停。他氣到灌醉自己,甚至差一點動手打了實驗助理。
當然,他也很聰明地猜到了實驗失敗的原因:不應該讓孩子們一開始有這麼多建立友情的機會。於是在之後的俄克拉荷馬州的實驗裏,他從一開始就把兩隊人分隔開來,這才有了那個眾所周知的羅伯斯山洞實驗。
那麼,Sherif的理論真的沒有任何意義嗎?
倒也未必,只不過Sherif可能沒有想到一點:有時候,一些危機既可被視為“超常目標”,也可以看作“零和博弈”,它的界定看起來也取決於人類本身。

當年的六位湯加男孩再聚首。圖片來源:JOHN CARNEMOLLA
1965年,來自湯加的6個青春期男孩因為沉船而被迫在一個孤島上荒野求生。當時,他們在孤島上靠集體的力量存活了15個月,同時發展出了深厚的友情。他們並沒有把島上食物和水源當成要爭奪的有限資源,而是看作需要共同守護的目標。最後,他們因為路過的澳大利亞船隻而得救。
只不過Sherif只報告一部分真相的做法,倒是説明人類很善於自欺欺人啊。
你我本無怨,全因老闆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