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時代,羣演沒戲拍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2-06-21 18:43
誰不是個跑龍套的呢?
“半年了,一個活兒都沒接到。”
春節之後疫情再次反覆,影視行業受到衝擊,劇組停工,開機項目驟減,羣演這顆小小的螺絲釘,也被“閒置”了很久。
他們有的去拍短視頻廣告,有的賦閒在家,全國各地的演員那麼多,“狼多肉少”,對於接不到活這件事,大家已經習以為常了。
大批羣演離開了片場。他們是默默無聞的小角色,把演戲當做一份掙錢的工作,賺不到錢,就換個別的工作幹,“送外賣都比這個賺錢。”
但也有很多依然留在這裏的人,為了自由,為了演員夢。在“行業總會變好”的希望下,他們不甘於只做一個“跑龍套的”,始終在等待屬於自己的角色降臨。

候場
周勇之前是開工廠的,每天睜開眼腦子想的第一件事總是:今天要賺多少錢才能負擔房租和工人工資。而成為一名演員,是他覺得“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的決定。
二十年前,他在橫店旅遊時看到了《大染坊》劇組,因為很喜歡主演侯勇,他特別興奮。當時的周勇發現劇組周圍有好多羣演,“很多羣眾演員都到他旁邊演戲去了,還有這麼好玩的事?我是不是也可以?”周勇決定參與一下試試。
雖然最後沒有進到《大染坊》的組,但周勇得到了拍戲的機會,在電視劇《寂寞空庭春欲晚》裏扮演一個穿黃馬褂的侍衞。“這事太有意思了,”周勇分不清當時的自己是先動了轉行的念頭,還是因為演了戲才想要轉行,“我覺得所有一切都來得恰如其分,就跟談戀愛似的,一來了擋不住的。”
羣演的日子只過了兩三個月,周勇就開始當特約演員,演了一些配角。直到今天,十幾年的時間裏,周勇積攢了太多找到表演樂趣、有成就感的瞬間。
在紀錄片《消失的王朝》裏,他飾演一位大將軍,“現場演的時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代入進去了。”他很滿意自己的那段表演,也因此得到了劇組其他人的認可和尊重,這樣的時刻組成了他繼續這份工作的原因和動力。

《人潮洶湧》圖源:豆瓣
相比之下,女演員周鈺還很年輕。不到22歲,入行三年,周鈺還處在艱難的階段,很少從羣演的工作裏找到成就感。“剛開始説白了就是混日子,當背景板,沒感覺自己有什麼價值。”更多的時候,周鈺只是在現場候場,等待着需要自己的戲份。
在拍攝現場,羣演們往往是沒有坐着的地方的,站着、蹲着,每天都是這麼過。有男性羣演會説這是體力活,小姑娘吃不消的,但周鈺從來沒覺得體力上的累有多難熬,“最累的是心態上受不了,總覺得自己一天天這樣耗着,未來也就這樣了。”
直到去年年底,她在電視劇《歡迎光臨》裏有了可以説台詞的機會。那是一場和主演朱雨辰的對手戲,周鈺又激動又忐忑,很多前輩説過,劇播出了很有可能發現拍的戲被剪掉了,但好在,《歡迎光臨》裏還是有不到一分鐘的屬於周鈺的鏡頭。能説上台詞,最後能被觀眾看到,哪怕只有短短一分鐘,對周鈺來説也很寶貴。

“一部戲再苦再累,幹到殺青的時候也捨不得。”演員清風常常一邊做羣演,一邊跟組幹一些統籌相關的工作。去年有一部戰爭戲,每天早上五點多出工,熬了一個多月,讓清風非常崩潰,但只要在劇組,每天就有新鮮事發生,這是現在的清風所喜歡的生活方式。
在成為一名羣演之前,清風做了好幾年的IT工作,重複的生活讓他覺得無聊、沒有盼頭,但進組、拍戲不是,“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家待著,在公司上班不是這樣的,感覺現在自由的時間比較好。”清風需要這種自由。
自由的代價
在行業好的時候,清風每天都很忙,每個月都有活兒幹,即使拍廣告,一個月也能有個三四個,“跟玩兒似的”,忙碌意味着收入的增加,生活有了保障。但到今年,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歇了半年了,幾乎啥也沒做。”因為個人原因,清風無法離開北京,但在北京這幾個月,清風光是被隔離,就浪費了一個半月,“剛好沒幾天,劇組有密接了,又被隔離了,有的戲是誰也不敢完全確定自己能去。”
常見的情況是,羣演接受一個活就要拒絕另一個,而前一天晚上説好的事,第二天拍攝就延期、取消了,最後一個戲也沒拍上。長此以往,演員們的生活始終處在巨大的不確定性裏。當然延期、隔離、停工,都是影視行業最常見的事,只不過羣演的工作性質是今天不幹活明天就沒飯吃。對他們這些在行業裏摸爬滾打的普通羣演來説,生活變得格外艱難。

以往行業流動性大,羣演們進進出出,但今年,清風發現,回老家、不幹了的人特別多,“北京實在是呆不下去了。”不能經常跑組之後,收入就完全斷掉,大城市租房、生活的成本都很高,他們只能選擇離開,“去送外賣都比這賺得多。”
清風的媽媽也會跟他説,老老實實上班也不比現在的情況差。“有時候也會後悔的,但讓我回去寫程序、做市場調研,我也沒有以前的那股拼勁了。”清風覺得在行業好幾年了,認識了很多朋友、有了一些資源,丟掉很可惜。
周鈺也很久都沒有接到拍戲的活了,為了維持生活,她會去拍一些短視頻平台的信息流廣告,這份工作的表演方式和演員完全不同,需要非常誇張地放大自己的表情和台詞,而一旦信息流拍久了,再演戲,就會顯得很“過”。
這一點也有很多前輩提醒過周鈺,她也不希望這些影響到以後的表演和接戲機會,但不接活就沒有收入。拍一天的信息流會有幾百塊的收入,周鈺不想再跟家裏要錢來負擔自己的房租和生活了,“我只能努力讓自己趕快從那樣的表演裏脱身,不要形成信息流的表演方式。”

“沒戲拍,沒收入,我能怎麼辦?”周勇只能在家待着,原來三餐吃肉,沒收入的話可以改成一餐吃肉甚至不吃肉,吃點素菜,美其名曰保持身材,沒事了看看書拉拉片,增加一些閲片量,學習學習其他演員的表演方式,“再其他的還能怎麼辦?”
入行十幾年,周勇發現當年和他一起做羣演的小夥伴們基本都走光了,他從朋友圈裏看到很多曾經的朋友現在在賣房子、開燒烤店、做麻辣燙,“好像比演戲來錢多一點。”
依然留在這一行,無事可做,心態當然會受到影響,周勇説他沒有什麼具體的調節辦法,行業的好壞,也不是他能改變的。“我只是一個參與者,我沒有辦法去制定這個行業的標準和遊戲規則,我只能跟着大環境的潮水起起伏伏,説白了我就跟個小船似的。”
“跑個龍套”
即使如此,周勇從來沒有想過要轉行。“我相信這個行業是不會消亡的。”他現階段給自己定的目標是,能夠演一個讓自己覺得沒有白從事表演行業、能讓自己一輩子都記得的角色。
但他已經四十多歲了,職業生涯也走到了瓶頸期。“當我們在橫店接戲接到一定程度之後就很難再接到戲,這也是一個非常困惑的事情。”很多人和周勇一樣,演了很多戲,有了不少在現場鍛鍊的機會,自身也在努力進步,但四五十歲的年齡段,再跑龍套,演一些小角色,顯得很違和。

比如去演一個店裏的夥計,周勇就演不了,“根據我們平時表演養成的習慣,演出來會特別大。”而適合他們的角色,往往在劇組籌備的時候已經定完了。“我們接不到適合我們演的角色,能接到的活就是又完全不需要我們那麼去演,甚至不需要認真地為角色做功課。”
戲越演越多,經驗越來越豐富,當然價格可能也就會越來越高,橫店提供的角色已經提供不了那麼高的價格了,他們開始接不到戲了。
而對於年輕的羣演來説,還遠遠沒有到這一步。“演小特約就很滿足了。”周鈺現階段的目標是可以穩定在做小特約演員,哪怕只是説幾句詞也可以,“不敢想成為明星,大紅大紫。”因為每年都有太多年輕演員了,沒有背景的人只能靠努力和機緣。

《新喜劇之王》圖源豆瓣
**“但是又能有多少機緣呢?”**周鈺問。作為一個新人,命運的禮物簡直是奢求,現實生活的困境都足以將人擊垮。她還記得有一次拍戲到很晚,劇組工作人員在分批“放人”之前,問羣演們是否有人着急回家,周鈺説她也住得遠,想早點回去。但得到的回答是:“哦,你着急呀?那你在這待着吧。”
那天周鈺是最後收工的,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一直以來,我在劇組都算挺配合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雖然是受委屈,但周鈺也已經習以為常了,這份工作不允許她們叫苦叫累,因為每個人都很苦。情緒過了之後,周鈺還是會堅持下去。
她知道這一行很難,但依然想要在尚可以堅持的時候,把表演這件事請做到底,“因為我還是喜歡把一件事做完。”
清風也有過要離開的念頭,只不過他知道做別的工作也會經歷挫折、困難,會有大大小小熬不下去的時刻。**“過上另一種生活,就會更好嗎?”**誰也沒有答案。
但成為演員這件事,已經是他們選好了的。既然喜歡,就不想輕易放棄。
羣演像小舟漂浮在海面,跟着行業起起伏伏,但世界上所有為生活和夢想打拼的普通人都是如此。人生如戲,每個人都只能認認真真地,跑個龍套。

文|張穎
編輯|趙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