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三候: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_風聞
中信读书会-中信读书会-2022-06-21 17:40
夏至的到來,意味着高温的洗禮真正開始。
有這麼幾個突出的特點,決定了在二十四節氣中,出場次序位居第十的夏至是一個很重要的分界線。
每年公曆6月20日至22日之間,當太陽運行至黃經90度,就到達了夏至點,這個點是一年之中太陽直射點抵達最北端的點,此時太陽幾乎直射北迴歸線。
夏至日,北半球各地的白晝時間達到全年最長。
夏至日,是北迴歸線及以北地區在一年中,正午太陽高度最高的一天。
夏至日,是北半球得到太陽輻射最多的一天,比南半球多了將近一倍。
夏至日,也是太陽運動軌跡的轉折點,這天以後,它將折返。伴隨着太陽直射點向南移動,北半球的白晝時間將逐日減短,北迴歸線及以北地區的正午太陽高度也將逐日降低。
烈日,酷暑,悶熱,這樣的字眼現在才登場。

(來源:pi、xabay)
以夏至日為起點,氣温持續升高,一年中最熱的時段將要到來,故有“夏至不過不熱”的説法。查閲1951年至2006年的數據資料,會發現北方許多城市的歷史温度極值都出現在夏至以後。
中國的傳統繪畫作品,多以時令風物來表現時節變化。夏至前後,成熟的北國的櫻桃,江南的梅子、枇杷,南國的荔枝,往往成為文人畫家表現這一時節的佳物。

(南宋 吳炳《枇杷繡羽圖》,來源:網易)
這樣的表現方式極其直觀地反映了時令特點,卻也有很大的侷限。我以為至少有兩點需要藝界思考:一是“學我者眾”,千畫一面,創新不足;二是不管畫什麼時節的風物,基本上反映的都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淡泊天真、瀟灑從容的氣質,這固然體現了傳統文化的意境之美,卻少了每個時節獨有的氣息。
從傳統意象繪畫中走來的徐鼕鼕,也經歷過這樣的表現方式。他畫枇杷,畫蕉葉,畫荷花,但他並不滿足這樣來描摹夏天。視創新為生命的他,最終找到了中國抽象繪畫的道與技,落到了對四季之夏獨有氣息的悟與繪上。
夏至的氣息,是陽氣盛極的狂放外露。“至者,極也。”據《恪遵憲度抄本》記載:“日北至,日長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夏之陽氣由芒種而日趨增強,在夏至達到極點,似乎每一個角落都瀰漫着炎熱的氣息,恰如詩人徐書信的描述:“夏日薰風暑坐枱,蛙鳴蟬噪襲塵埃。”世間萬物籠罩在夏日薰風之中。
夏至的氣息,也是自內而外的“心火”燃燒。走過立夏、小滿、芒種,大地的內部蓄積了滿滿的熱量,夏之熱力不斷地向外輻射着、散發着。高懸的太陽向下投射着熱能,地面向上蒸騰着熱氣,大地的“心火”,生命的“心火”,匯聚在一起而成為炙熱的火之潮。
夏至的氣息,同樣是壯懷激烈的碰撞。風是熱烈的,雨是熱烈的,春天的柔軟、初夏的明媚,被驟來疾去的風雷暴雨取代了。唐代詩人劉禹錫據此寫出了“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的著名詩句。
夏至的氣息,絕不甘於平淡,不甘於綿軟。它是猛烈的,熾熱的,猶如生命的狀態,總有一個時刻需要燃燒。
“人間漫未知,微陰生九原。”當夏至陽氣到達極致之時,就是陽氣始衰之日,陰陽之氣在尋求新的平衡。陽性的鹿角脱落,標誌着陽性生物的生命力開始衰退,陰氣開始產生,一些喜陰的生物出現了。古人以“鹿角解”作為夏至節氣的初候,就是在提醒人們:盛極必衰,否極泰來。

(夏至初候鹿角解,繪圖:徐鼕鼕,來源: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
無蟬不夏天。
驕陽酷暑裏的聲聲蟬鳴,彷彿在告訴人們:知了知了,熱啊熱啊。伏天的暑熱開始進入高潮。
這,卻不是“蟬始鳴”的本意。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註疏曰:“蜩,蟬之大而黑色者,蜣螂脱殼而成,雄者能鳴,雌者無聲,今俗稱知了是也。按蟬乃總名,鳴於夏者曰蜩……然此物生於盛陽,感陰而鳴。”
好一個“生於盛陽,感陰而鳴”!夏至二候,正是陽氣盛極之時。天氣不斷趨向極致的熱,考驗着生命的承受力,也催進着生命的孕育。雄性的知了在夏至後因感陰氣之生便鼓翼而鳴,蟬鳴不是在宣告暑盛伏天的到來,恰恰相反,它是在提醒人們:在瀰漫的暑熱裏,已有陰氣發生。

(唐代 佚名《觀鳥捕蟬圖》,來源:百度百科)
唐朝權德輿的《夏至日作》寫道:“寄言赫曦景,今日一陰生。”明代劉基的《夏日雜興》詩云:“夏至陰生景漸催,百年已半亦堪哀……雨砌蟬花黏碧草,風檐螢火出蒼苔。”
“一陰生”“微陰生”——古人以“蟬始鳴”作為此時的物候特徵,不是否定夏之陽在這個時節無可抵擋的支配作用,而是意在提示人們,要注意到已經出現的將要成為趨勢的細微變化。“見微知著”的智慧在此又一次被強調。
生命的意藴卻又更為豐富。
從生命的本能來説,雄蟬鳴叫是為了吸引雌蟬,獲得交配的機會。生命孕育的過程有時是極為壯烈甚至慘烈的。許多蟬種的雄蟬交配後即死去,雌蟬亦於產卵後死亡,蟬卵孵化若蟲後要在土中生活幾年到十幾年,更要經歷多次脱殼,羽化後方能飛到樹上快樂地鳴叫,而此時離其生命的結束已經不遠。
走進盛夏的密林,熱辣辣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將夏之濃綠變得深淺不一,斑斕無比。這看不盡看不透的綠色裏,隱藏着多少生命孕育的歡欣與悲傷?那無言的渴望與掙扎,慾望滿足的快樂與快樂之後的惆悵——生命的盛夏,是熱烈的、嚴肅的、殘酷的成長!
夏至裏,不只有蟬,還有荷。賞荷聽蟬,是千百年來中國文人的雅興。

(來源:pixabay)
夏至二候,已是荷花初綻的時節。宋代詞人周邦彥寫過一首《鶴沖天》,描寫得美極了:“梅雨霽,暑風和,高柳亂蟬多。小園台榭遠池波,魚戲動新荷。薄紗廚,輕羽扇,枕冷簟涼深院。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想象一下,深深院落裏,梅雨暑風,高柳亂蟬,池上新荷,水中魚戲,羽扇拂去煙塵氣、煩心事,不是神仙,勝似神仙,這是何等灑脱、快意!
、赤日炎炎,許多植物在酷暑的灼烤下無精打采,只有池塘中的荷花亭亭玉立,精神抖擻。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説:“蟬蜕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蟬在成蟲之前,一直生活在污泥濁水之中,待脱殼化為蟬,便飛到高高的樹上,飲露水而生,故古人認為蟬品性高潔,對其十分推崇。而蟬既能入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故從漢代以來,皆以蟬的羽化比喻人的重生。
出淤泥而不染,於濁穢而羽化,荷與蟬被視為純潔、清高、重生的象徵,在我看來,這是生命成長過程中對向上與超越的追求,是生命本質的善與美。

(夏至二候蟬始鳴,繪圖:徐鼕鼕,來源: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
畫家筆下豐富的色彩所要表達的,正是這生命過程中的真善美。觀此畫,可以清晰地看到色彩間無聲的對話。色彩的暖與冷,色塊的大與小,色度的濃與淡,不同的形狀,不同的肌理,都是一種述説。畫中有荷而不見荷,見到的是生命渴望向上的精神;畫中有蟬而不見蟬,見到的是生命企盼超越的力量。這些抽象繪畫語言帶給我們的,不只是傳統繪畫裏蟬與荷的意趣意境,更是追問生命本質的現代意識。
在蟬聲荷影中,你如果感受到了心靈深處湧動的衝動與激情,感受到了對生命善與美的渴望與共鳴,那麼,你就感受到了這個時節中生命最美好的狀態。
夏至三候“半夏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寫道:“半夏,藥名,居夏之半而生,故名。”
到夏至三候,夏天已過了一半還多。半夏是一種喜陰的藥草,在這個時節從沼澤地或水田中生長了出來。喜陰的植物開始出現,説明此時的陰氣已經比“鹿角解”“蟬始鳴”所代表的那個時段,更多幾分了。
仲夏裏的主角當然還是陽氣。走在驕陽下,會感到地面被曬得滾燙,人像煎餅一樣被天空向下和地面向上的雙重熱浪煎烤着,恨不能立即躲進陰涼處。而與此同時,陰氣也在緩緩地聚集着,增加着。
陰陽之氣的交匯產生強烈的對流,因此這個時節的雨總是來得突然,來得猛烈。狂風暴雨之後,人們會享受到暑天裏短暫的卻是極為愜意的涼爽。而在清晨和夜晚,與中午前後的酷熱相反,空氣中已有了絲絲的清涼。
這樣的狀況讓暑天變得不是那麼難過了,生命在暑熱炙烤中獲得了喘息的機會。更令人喜悦的是,這讓仲夏的風景變得十分美麗。
仲夏的綠格外富有韻味。深深淺淺的葉子,都是油亮油亮的,濃密的綠蔭在最為充分的陽光與雨水的洗禮下,顯得那麼透亮,又帶有幾許深沉,擋不住的生命力藴藏在那看不到底的綠色裏。
仲夏的花在熱烈中不乏嬌嫩。梔子花綻放在綠葉裏,一簇一簇的金銀花從院子邊爬出來,清爽沁人,頗有“晚風來去吹香遠,簌簌冬青幾樹花”的意境。

(梔子花,來源:pixabay)
仲夏的天空和雲朵有着最為豐富的美。碧空萬里會忽然變成烏雲密佈,一陣疾風驟雨後,如洗的藍天和一朵朵姿態萬千的白雲,把一個極其奇妙的“雲世界”展現在人們眼前。更別提雨後彩虹和落日雲霞了,那燦爛無比、變幻多姿的色彩,會讓一顆平素沉穩的心也激動起來。
最美的當然是仲夏之夜!莎士比亞的經典劇作《仲夏夜之夢》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這樣動人的故事只適合發生在如夢如幻的仲夏之夜。只有這個時節的夜晚,才會有那麼明亮純淨的藍色的夜空,才會有那麼晶瑩閃耀的月亮和繁星。仲夏的夜空,沒有春的朦朧,沒有秋的憂鬱,沒有冬的清冷。仲夏的夜空,熱烈,明朗,純淨。仲夏的星空,是最美的星空,一如生命最美的狀態!
誰也沒有追問過凡·高,他的《星空》畫的是哪個季節?我總覺得,他筆下的星空,一定是屬於仲夏之夜的。
我以為,凡·高的星空,其實在他的心裏。那旋轉的線條和粗獷有力的色彩,帶給觀者強烈的視覺衝擊和情感衝擊。這是一顆燃燒的心靈,凡·高所畫的,是他的內心。
色彩的奧秘在於內心。《四季》組畫畫面的奇特、色彩的熱烈以及所表現情感的強烈,也來自畫家的內心。
徐鼕鼕深以為然的是,宇宙之大難以想象,而內心之大超越宇宙。他説,人的內心是無極限的,故色彩也是無極限的。
大膽,灑脱,自由自在,任意揮灑。宣紙上的色彩居然能呈現出這般效果,幾乎令人難以置信。這是一種超越,一種突破,一種前所未有的嘗試和審美感受,視覺和思維定式被打破、被刷新。
觀《四季》,無論你懂或不懂,畫者的心,就在那裏。最美的仲夏夜,最美的星空,就在內心。以藝術的眼光探尋《夏至•三候半夏生》,也在幫助我們去發現自己內心最美的星空。

(夏至三候半夏生,繪圖:徐鼕鼕,來源: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
——摘自《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

《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
著者:徐立京
繪者:徐鼕鼕
《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不僅是一套關於時令、氣候、物候變化規律的知識體系,更是屬於中國人的時間哲學,其中藴含着古人對自然、天地、歲月、人生的思悟。
作者從生命觀的角度,追尋四季更迭的腳步,對每一個節氣和物候進行解讀,不僅從知識層面予以解釋,更結合自身的人生經歷與生命體驗,挖掘其中飽含的中華民族古老的智慧、哲思與詩意,賦予其生命美學的新闡釋。
當代中國抽象繪畫大師徐鼕鼕歷時八年創作完成《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系列組畫,這是第一套完整描繪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的抽象繪畫作品。
著作精選140餘幅畫作,並收錄與王蒙、丁一匯、陳來、薛其坤等名家的對談,從藝術、文學、哲學、科學等不同角度,展現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所代表的中國智慧對當代世界的普遍價值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