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振堂的悲喜人生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2022-06-21 11:03
作者:温伯陵

伯陵説:
你們要的董振堂來了。
1
要説董振堂,必須先説趙博生。
早年間,趙博生在保定軍校讀書,1917年畢業。那時候的北洋政府是皖系掌權,趙博生這批優秀畢業生,便被分配到皖系軍隊做基層軍官。
在舊軍隊做事,趙博生還是有遠大志向的,他在日記裏寫道:
“抱救國之志,負救國之責,不得不努力求學。人若無高尚知識,雖欲救國,則心有餘而力不足。欲達此目的,非努力求學,不能成功。”
趙博生想救國,但現實不給他機會。
就在他畢業進入軍隊以後,中國接連發生了張勳復辟、直皖戰爭、直奉戰爭等一系列混戰,趙博生做為基層軍官,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便跟隨軍隊輾轉於各路軍閥,在皖系、直系、奉系都混過。
面對這樣的遭遇,趙博生心灰意冷:“中國的政治這樣腐敗,社會這樣黑暗,我真不想在這裏做事了,我想下海拉洋車。”
中國軍人對現實不滿想去拉洋車,蘇聯克格勃的普京失業了想去開出租,這份職業就這麼有吸引力麼???
不過普京沒去開出租,趙博生也沒去拉洋車。
1926年,已經投入西北軍的趙博生,見識到人生中的第一縷陽光。因為經李大釗先生牽線搭橋,蘇聯和馮玉祥打通關係,向馮玉祥軍中派出軍事顧問,我黨也派出大量黨員到馮玉祥軍中工作。
於是呢,趙博生認識了共產黨員劉伯堅,讀了大量的革命理論,年近30歲的趙博生,也知道了中國該向何處去。
**雖然在馮玉祥軍中,他還沒有走上革命道路的機會,但蘇聯顧問和共產黨員的政治工作,在趙博生的心裏埋下一顆種子,**只要時機一到,這顆種子就有發芽的可能。
時間進入1930年,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爆發中原大戰,馮玉祥戰敗,主力部隊被蔣介石收編,餘部歸宋哲元。
趙博生沒有參加中原大戰,而是以14軍參謀長兼特種兵旅旅長的身份,在西安駐防。
大戰結束以後,楊虎城率部直逼西安,要求趙博生投降。但趙博生不願意投降楊虎城,帶着一些人跑出來,投奔了河南的吉鴻昌。
他的叔叔趙以元是吉鴻昌的結拜兄弟,在部隊有些權力,便勸趙博生在吉鴻昌的指揮部住下,以後在這裏謀個差事。
趙博生説:“我考慮考慮吧。”
也就在他考慮是否留在吉鴻昌部的時候,剛接受改編的馮玉祥親信將領孫連仲來信:“西北軍被改編成26路軍,老兄弟們都在,你以前就是軍參謀長,不如來26路軍做參謀長吧。”
趙博生想,吉鴻昌不可能給他參謀長的職務,那就去26路軍做參謀長吧。
於是趙博生告別吉鴻昌和叔叔,收拾行李,來到山東任職。
參軍14年,趙博生一直在換工作單位,他以為這是最後一次了,不會再變動了。
趙博生沒想到的是,短短一年後,他又更換了工作單位,這一次才是真正的最後一次,而且因為這次工作變化,他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中國的青史裏。
在26路軍中,趙博生和董振堂熟悉起來。
董振堂沒有趙博生的履歷豐富,1922年從保定軍校炮科畢業,他聽説馮玉祥的軍隊紀律嚴明,便主動申請到馮玉祥的軍隊任職,同行的還有何基灃等13名同學。
在馮玉祥的軍隊裏,董振堂的表現很好。
軍官發不出軍餉,他就和士兵們一起吃大灶,要參加演習,他也和士兵們一起挖壕溝,深得軍心。
馮玉祥看在眼裏,想把董振堂調離排長的崗位,到司令部做上尉參謀。馮玉祥覺得給董振堂升官,董振堂肯定會感激涕零吧。結果董振堂説,我不願意做參謀,只想在基層帶兵。
馮玉祥大怒,好你個董振堂,竟然不識抬舉,敢駁老子的面子。
眼看就要治董振堂的罪,還是參謀長劉驥勸他:“人才難得,尊重董振堂的個人意願吧”,這才留下一條命。
這條命留的很值。
1926年,馮玉祥在五原誓師,隨後便出兵南下攻取陝西和河南。
已經升為旅長的董振堂,在河南鄧縣親自帶領大刀隊正面出擊,派主力部隊從兩面夾擊,殲滅于學忠部數千人,保護總指揮孫連仲安全撤退。
隨後又指揮部隊奔襲兩天一夜,直撲襄樊的吳佩孚司令部,俘虜吳佩孚的參謀長、逼降于學忠的16個師,吳佩孚則帶着小老婆偷渡漢江逃命,狼狽之像,和抱着木頭渡黃河的王保保如出一轍。
真是猛將啊。
而且這麼一個猛將,竟然不愛錢。
在河南打勝仗之後,董振堂繳獲了吳佩孚的黃金馬鞍,聽説同學何基灃受傷且沒有繳獲,就把黃金馬鞍和20支盒子槍送給何基灃。何基灃覺得受之有愧,便和董振堂商量,把這些東西上交領導。
留在河北的父親知道董振堂做官了,花錢蓋了磚瓦房,但董振堂回去住了一天就和父親説:
“以後不要再蓋新房子了,將來國家富強了,人人都有房子住。”
妻子賈明玉做為高官太太,出席重要場合也是穿粗布棉衣,每次都被那些穿綾羅綢緞的官太太們笑話。
賈明玉是否委屈,董振堂根本不在乎,他只是和妻子説:“我這一輩子,你甭惦記我吸煙,甭惦記我喝酒,更甭惦記我逛窯子。我闊起來,也不會尋小老婆。”
跟着這麼一個男人,生活雖然差點,但起碼踏實安心,也行吧。
如此一來,董振堂便顯得特立獨行,有人説他是不愛錢將軍,有人説他是傻司令,總之和別人不一樣。
1930年中原大戰之後,戰敗的馮玉祥部被改編成26路軍,下轄25師和27師,董振堂的部隊被改編成25師73旅,降為旅長駐防山東。
可以説,**趙博生和董振堂身在國府,但思想上早已入黨了,**給一年後的“寧都起義”埋下伏筆。
2
1931年2月,蔣介石準備發動第二次“圍剿”紅軍的戰爭,便調26路軍到江西,一來增加兵力,二來可以讓雜牌軍和紅軍拼個兩敗俱傷。
蔣介石借刀殺人,算盤打的很精明。
但26路軍的官兵都是華北人,不願意到潮濕的江西作戰,於是董振堂麾下的一個團主動破壞鐵路,準備以交通不便為藉口,留在山東。
這點心思根本瞞不過蔣介石,他派西北軍舊將劉鬱芬到山東宣佈命令,如果不去江西的話,就停發26路軍的軍餉。
沒有軍餉就不能養家餬口,那麼留在山東也沒有意義,左右都是死,還是去江西吧,説不定還有撫卹金呢。
所以26路軍基本沒有和紅軍作戰的意願,這種心理狀態,在和紅軍作戰不利情況下,就可能演變成“謀生路”的動機。
事實也正是如此。
5月的時候,26路軍和紅軍初次作戰,便損失27師的師部和一個旅。26路軍總共有2個師、6個旅,第一次作戰就損失這麼大,以後繼續作戰,豈不是要把整個軍隊都拼光了?
於是26路軍開始流傳:“紅軍的戰鬥力太強了,我們打不過,可父母妻兒還在北方等着我們呢,怎麼辦?”
那就不打了,想辦法謀生路吧。
趙博生是參謀長,不直接帶兵,話語權稍微有些弱。董振堂是旅長,就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一方面製造假情報,對蔣介石的“進剿”命令極力推諉,另一方面派人去聯繫馮玉祥,希望馮長官能帶他們跳出火坑。
董振堂製造假情報的事,起到一定的效果,但指望馮玉祥“謀生路”,確實是董振堂失算了。
中原大戰後,馮玉祥沒了地盤,已經成了國府的吉祥物,怎麼有能力對抗蔣介石呢。
到了9月份,第三次反圍剿戰爭基本結束,贛南和閩西根據地連成一片,於是駐紮寧都的26路軍被紅軍三面包圍。
而且26路軍的官兵因為水土不服,很多人感染上惡行瘧疾,短時間內就有數千人死亡。如果僅僅是病死也就算了,有些軍官為了吃空餉,在士兵沒有確定死亡的時候,就用破席子捲起來扔到城外,導致寧都城外一片呻吟慘叫聲。
求生不能求死不願,26路軍的官兵特別迷茫。
蔣介石也不願意管,調他們來江西,原本就是用來消耗異己的,現在他們困守寧都,最好都死了拉倒。
26路軍當然想過自救,他們拔營北上,想離開戰場回到故鄉,但剛走了60多里就遇到蔣介石嫡系部隊的阻攔,不允許他們繼續北上,必須回到寧都“剿匪”作戰。
面對這種局面,總指揮孫連仲藉口去上海治牙病,丟下部隊跑路,日常軍務便由參謀長趙博生負責。
而在趙博生看來,紅軍打不過,國軍不關照,那26路軍只有倒戈一條路了。
想倒戈,但他不知道如何接頭。
總指揮部的譯電主任羅亞平是湖北人,趙博生和羅亞平套話:“羅主任,湖北是出共產黨的地方,你見過沒有?他們的嘴巴是不是血盆那麼大?”
説來也巧,趙博生算是問對人了。
國共北伐時期,西北軍中就有大量共產黨員在做政治工作,培養了一大批地下黨員,這次26路軍進入江西,上海的中央不確定,這支部隊還有沒有地下黨員,於是派出王超、袁血卒、李肅打入26路軍,看看能不能聯繫到。
他們進入26路軍,經過小心查訪,很快就和劉振亞建立聯繫。
劉振亞是董振堂的上尉參謀,又是唯一和黨組織接過頭的地下黨員,於是“26路軍特別支部委員會”成立起來,短時間內便發展了20多名黨員,其中就有羅亞平。
聽到趙博生的問題,羅亞平表面上打哈哈糊弄過去,但是出門就和特支委員會彙報,説趙博生的思想動向有問題,可以接觸一下。
特支委員會研究一番決定,寫一封內容比較敏感的信,由羅亞平送到趙博生的桌子上。如果趙博生能接受信中的建議,那麼就直接表明態度,如果趙博生不接受,羅亞平準備犧牲。
這次試探非常順利。
趙博生看到信,馬上找到羅亞平:
“這封信和你有關係吧?見解非常獨到。亞平,你是瞭解我的,我有志革命已久,苦於無人領導,曾經到上海找劉部長,但沒有找到。今天請你來,就是請你做我的引路人,我要加入中國共產黨。”
我相信,這是趙博生的真心話,以前在北方是沒有機會,現在面臨生死抉擇,現實的困境把他的理想給勾出來了。
1931年10月,中央批准趙博生入黨。
既然已經入黨並決定倒戈,趙博生和特支成員便要團結高級軍官,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董振堂。
趙博生偽造了一封孫連仲的命令,寫着“暫免董振堂旅長職務”,然後去看望董振堂。董振堂看到命令大怒,這是特麼的徹底不給人活路了,於是趙博生趁機勸他:“有什麼事,我們團結在一起,才能不被人吃掉。”
至於什麼是“有什麼事”,趙博生直接説的話,不太好,通過引導讓董振堂自己説才是最佳選擇。
11月,趙博生、董振堂、劉振亞等人開會,討論26軍的前途問題。
趙博生:“我們繼續和紅軍打,必將全軍覆沒。”
董振堂聽完特別有感覺:“現在一無兵員、二無彈藥,再加上生活不習慣,再也不能和紅軍打下去了。”
劉振亞故意説:“趙參謀長,紅軍到底怎麼樣啊,你在上面肯定比我們更清楚。”
趙博生:“有説好的,也有説壞的,聽到的和看到的不一樣。都説紅軍殺人放火共產共妻,看到的卻不是那麼回事。紅軍連抓去的俘虜都放回來了。”
聽趙博生説完,大家開始討論紅軍,其實就是給董振堂介紹紅軍。
最後趙博生開始點題:“咱們不是蔣介石的嫡系,南方沒有地盤,北方的地盤又都丟了,弄不好會死無葬身之地。”
董振堂原本就是模範軍人,又讀過社會主義的書,現在也下定決心:“現在只有一條路,就是拉着部隊去投紅軍。”
趙博生問他有沒有決心,董振堂説只有一條路,幹。

3
雖然在寧都起義是謀生路,但也有失敗的可能,對於這一點,趙博生和董振堂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趙博生在日記裏寫道:“妻醜無子,而不再納娶,了無牽掛。”
董振堂則給河北親屬寫了一封信:“要萬事留神,最近可能有大災大難,如遇災難,就去駐防山西的董升堂處躲避。”
他們都做好戰死的準備,也準備迎接新的生活。
起義的決心已經定了,至於怎麼起義,他們還想再詳細謀劃,但蔣介石沒有給他們詳細謀劃的時間。
1931年11月底,王超奉命調回上海工作,經過南昌的時候不幸被捕,隨身攜帶的26路軍黨員名單、政治決議案、組織決議案都被搜查出來。
這時蔣介石知道26路軍有共產黨組織,但不知道起義計劃,於是命令26路軍抓捕劉振亞、袁血卒等共產黨員,星夜送到南昌行營。
這份命令是羅亞平收譯的,然後送給趙博生。
他們和特支的同志商量認為,蔣介石知道26路軍有共產黨員,這次是抓人,説不定以後還有什麼招數呢,那就趁機起義吧,一了百了。
於是趙博生又偽造了一道南昌行營的命令,最後一次試探董振堂,那道命令寫着:“安內是攘外的前提,剿匪是抗日的先導,望火速進剿,莫失良機。”
董振堂看到這道命令,立刻上頭了,大罵蔣介石:“都這個時候了,還要拿26路軍當耗材,老子不伺候了。”
看到董振堂的反應,趙博生確信,董振堂是靠得住的,他是真心起義的。
但趙博生沒有直屬部隊,起義只有董振堂支持的話,那就只有73旅加入紅軍,不夠大。要想拯救整個26路軍,就必須説服74旅的旅長季振同。
74旅是26路軍戰鬥力最強的部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最重要的是駐紮在寧都城內,如果季振同願意參加起義,那就能和董振堂裏應外合,把整個26路軍拉到蘇區。
趙博生和董振堂找到季振同,拿出偽造的命令給他看,季振同和董振堂的反應一樣,大罵蔣介石無恥,並且立即下定決心:
“乾脆和紅軍聯合起來,回北方,打日本。”
三人就此達成一致,把起義擺在枱面上説,並且派袁血卒潛入蘇區彙報。
朱德聽説26路軍要起義,非常高興,馬上召集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討論,最終做出七條指示:
用最大努力爭取全部起義。
如不能全部起義,則以73旅為主局部起義。
如是局部起義,暴露的同志到蘇區,沒暴露的繼續潛伏。
派紅四軍到會同地區監視國軍,策應起義。
派王稼祥、劉伯堅和左權,帶電台到澎湃縣聯絡指揮。
起義後部隊改稱紅16軍,趙博生、董振堂、季振同互推領導人。
有可能的話,逮捕寧都的兩個反動武裝頭目。
遇到什麼情況用什麼對策,朱德和同志們都考慮到了,然後葉劍英畫了一幅標明進入蘇區路線和駐地的地圖,連同七條指示一起交給袁血卒,讓他帶回寧都。
指示裏説互推領導人,因為74旅的戰鬥力較強,又是起義的關鍵因素,於是他們就推季振同做起義後的軍長。
但季振同嫌部隊的編制太小,軍長的職位太小,有些不願意幹了。為了穩住季振同,中革軍委又做出新指示:
“起義後部隊編為紅五軍團,季振同出任軍團總指揮,錢餉由季振同統一支配。”
季振同這才滿意,踏踏實實的參加起義。
12月14日夜,趙博生以參謀長的身份,請26路軍的團以上軍官吃飯,説是有南京運來的白蘭地、炮台煙、美國水果,飯後還準備了麻將,大家不要錯過。
在寧都困了一年的各級軍官,哪能經得起誘惑,都來了。然而就在吃飯的時候,趙博生站起來宣佈:“26路軍起義了。”
那些軍官面面相覷,但是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宣佈參加起義。
到了凌晨兩點,除師長李松昆帶走一個團以外,駐紮寧都的1.7萬名26路軍官兵,都參加了起義。
天亮以後,紅五軍團啓程進入蘇區。
16日早晨,朱德和毛澤東簽署命令,任命季振同為紅五軍團總指揮,董振堂為副總指揮兼13軍軍長,趙博生為參謀長兼14軍軍長,黃中嶽為15軍軍長。
**這支完全是華北人的部隊,就此成為中央蘇區的主力之一,**他們給紅軍帶去2萬多件武器,8部電台,極大補充了紅軍的力量。

4
紅五軍團是國軍改編成紅軍的,保留着很多國軍的壞毛病,必須經過改造,才能成為真正的紅軍部隊。
一方面是拆分部隊,把紅14軍劃歸紅三軍團,紅15軍劃歸紅一軍團。
另一方面是派蕭勁光做紅五軍團的政委、劉伯堅做政治部主任、何長工做13軍政委、黃火青做14軍政委、左權做15軍政委,通過宣傳教育,對紅五軍團進行改造。
當然了,宣傳教育是改造軍隊的一種方式,政工幹部的另一個目的其實是接管兵權,讓寧都起義部隊變成黨領導的部隊,這也是改造。
對於這些工作,軍團總指揮季振同很不習慣。
他參加“寧都起義”,原本就有投機的心理,例如保軍隊、嫌官小,依然是國民黨新舊軍閥的那一套。
現在兩個軍被劃分出去,政工幹部又進入紅五軍團,要和軍事主官同掌兵權,季振同自然覺得,兵權被剝奪,可能有危險。
於是季振同到蘇區以後,經常鬱鬱寡歡,和別人説自己是空頭司令。
再加上季振同不習慣紅軍的艱苦生活,便在1932年4月,和軍團政委蕭勁光説:“我不太適應紅軍的工作,想離開軍隊到蘇聯學習軍事。”
紅軍是自願參加革命的軍隊,從不勉強。蕭勁光彙報之後,中央就同意他出國學習的要求。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或者季振同走得快,其實也沒什麼事。但各種陰差陽錯的事,把季振同給害了。
在紅五軍團進入蘇區以後,危急時刻靠不住的馮玉祥出現了,他派參謀長劉驥聯繫季振同,讓他帶部隊離開蘇區。
馮玉祥的想法也可以理解。
這支部隊是他的老底子,當初駐紮在寧都不一定全軍覆沒,為他們説話還可能得罪蔣介石,划不來。而這支部隊成了紅軍,馮玉祥的老底子就徹底沒了,必須拉回來,他才有可能東山再起。
季振同接到馮玉祥的消息,馬上報告蕭勁光,並且把策反信件交給蕭勁光,表示自己絕無二心。
隨後在5月份,蕭勁光給季振同開了歡送會,派人把他送到瑞金,除了一個警衞員,季振同連一把槍都沒有帶走。
可能是為了自保,也可能是心灰意冷,反正季振同就這麼走了。
而15軍的軍長黃中嶽,也和季振同一樣不習慣紅軍,打福建前説,我這次到前方去,幹多少就多少,拖不動就算了。
意思是要拖槍離開蘇區。
黃中嶽的言論被人告發,經李克農報周恩來批准,黃中嶽等6人被捕。這件事發生以後,馮玉祥策反季振同的事,也顯得有很大嫌疑,於是剛到瑞金的季振同也被捕。
何叔衡、劉伯承等五人組成的最高法院宣判,季振同和黃中嶽等人執行槍決,沒收全部財產。
判決上報以後,毛澤東和項英認為,他們都是寧都起義的功臣,不論如何都對革命有大功勞,不能槍斃。
他們兩人共同簽署命令,把季振同和黃中嶽改為監禁十年,其他人監禁八年。
在那種環境下,這道命令已經很人性了,不能再強求太多了。不過監禁到長征前夕,為了輕裝上陣,季振同和黃中嶽還是被槍斃了。
當初季振同被推為軍團總指揮,根本原因是麾下部隊戰鬥力強,現在季振同出事,那麼寧都起義部隊中,能出面主持大局的只有原73旅旅長、現紅13軍軍長董振堂。
雖然趙博生是起義的策劃人,但他沒有基礎部隊,做不了寧都起義的代表。
於是董振堂便接替季振同,**以寧都起義代表的資格,做了紅五軍團的總指揮,麾下主力還是自己的老部隊,**直到5年後犧牲在甘肅。
當然了,不論人品還是能力,董振堂都是非常優秀的。
他做軍官多年,攢下三千大洋的財產,在蘇區入黨以後和何長工説:“政委,共產黨員不能有私產,我把這些錢都交黨費吧。”
何長工勸他,你辛辛苦苦搞了一輩子,還是留下一些,給家裏老人養老吧。
經過一番爭論,董振堂同意留下三百大洋,其他的都交黨費。就這些錢他都沒有給自己花,而是用來補貼傷病員,直到長征路上才花完。
還有一次,董振堂休息的時候擦槍走火,找到何長工,要求按照規定關禁閉。
何長工又勸他,你是軍長,就算了吧。
董振堂不接受,自己揹着鋪蓋關了三天禁閉,給全軍做表率。
董振堂是新黨員,但這種人品,思想上沒有十年黨齡是磨練不出來的。
以上是剛進入蘇區的事。
而在能力方面,只説一點。
西北軍出來的部隊善用大刀,每到白刃戰的時候,董振堂就親自帶領數千名戰士,揮舞大刀近身劈砍,往往能留下同等數量的敵軍屍首,獲得大勝。
以至於紅軍官兵的誇讚,“一軍團的衝鋒、三軍團的包抄”,很快加上了“五軍團的大刀。”
長征的時候,董振堂指揮紅五軍團在湘江殿後,部隊從一萬多人減員到五千人,數月後又在石板河殿後,堅守九天九夜,以五千人硬剛一萬敵軍,保證中央和兄弟部隊能渡過金沙江。
因功勞大、傷亡重,中央説紅五軍團是鐵流後衞。
如果沒有董振堂,那麼季振同和黃中嶽被捕、趙博生犧牲之後,紅軍將少一支戰鬥力極強的主力部隊。而參加了紅軍的董振堂,以自己的人品和能力,在紅軍中贏得名聲,也在歷史上佔有一席之地。
寧都起義和紅軍的紐帶,其實就是董振堂,算是互相成就吧。
5
1935年8月,為了方便指揮和團結,會師兩月的紅一四方面軍,部隊進行了混編。
董振堂和紅五軍團被編入左路軍,改稱紅五軍,歸總政委張國燾和總司令朱德領導。此後一年時間,董振堂就跟着張國燾瞎轉悠,又走了兩遍草地、翻了兩次雪山。
辛苦也就罷了,要命的是,張國燾任命了一批四方面軍的黨政幹部,到紅五軍擔任要職,並且把紅33軍和紅五軍合併。
紅軍中任命幹部和調動部隊,是很正常的,但發生在張國燾和中央爭權的時候,就顯得很不正常。
也就是説,紅五軍被張國燾改造了,董振堂被架空了。
而這些不正常的調動,直接導致董振堂的犧牲。
1936年11月,紅30軍、紅9軍、紅5軍組成西路軍,準備打通河西走廊,迎接蘇聯的援助。
兩個月後,董振堂指揮紅5軍攻佔臨澤縣城,稍微休息幾個小時,他便帶三千多人繼續出擊,佔領高台縣城。軍政委黃超帶一千多人留守臨澤,還扣下全軍唯一的電台。
這就導致董振堂想和中央聯繫,只能通過黃超,至於給不給他用電台,要看情況來定。
黃超是張國燾的親信,這麼做,其實是用電台控制紅五軍和董振堂。
軍政幹部相疑到如此程度,怎麼可能打好仗呢?
就在董振堂攻克高台幾天後,馬家軍便派出兩萬部隊包圍高台,切斷臨澤和高台的聯繫。
這個時候,控制電台的黃超沒有和董振堂聯繫,也沒有向中央彙報情況,一直按兵不動。等紅五軍和馬家軍激戰幾天,感覺實在打不過準備突圍的時候,黃超派人送來一封信:
“董軍長,高台是打通國際線的重要據點,總部命令一定堅守,如高台有失,就要你董軍長的頭。”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到底是執行命令,還是借刀殺人?
董振堂沒有辦法,隨時可以突圍保存實力的紅五軍,被迫死守高台縣城,最終全軍覆沒。
而命令董振堂堅守的黃超,自己則一刻都沒有堅守,穿過河西走廊一路跑到新疆迪化,一年後被王明以“託派分子”的罪名處決。
殺人者人恆殺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1931年12月的寧都起義,趙博生和董振堂等1.7萬名官兵是謀生路的,到1937年1月全軍覆沒於高台,不過短短五年時間。
他們沒有給自己謀到生路,卻犧牲在給中國人民謀生路的路上,在歷史長河上來看,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但這最後的絕唱,太讓人傷感,也太不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