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仁杰：從總統大選看法國在俄烏衝突中的角色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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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烏衝突的歷史鏡鑑——中國國家歷史文化沙龍·2022

　　2022年的法國總統大選是在俄烏衝突的國際背景下進行的。這場衝突註定將深遠地改變歐洲的現狀、決定歐洲的未來，因此作為當今歐盟僅有的“五常”國家，法國的總統大選必然無法擺脱這一事件的影響。可以説，原本作為法國內政的總統大選，牢牢地與外交事務捆綁在一起。選民更關注候選人的國際政策，候選人也更多聚焦國際議題，這在此前的總統大選中相當少見。由此，總統候選人的對俄態度與外交設想成為左右大選結果的重要因素。

　　在法國的總統大選中，我們重點關注的是進入第二輪投票的兩位候選人，即馬克龍與馬琳娜·勒龐。這與5年前的情況幾乎如出一轍，而大選的最終結果也是一樣，馬克龍再次戰勝勒龐，贏得大選。馬克龍得以勝出，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是外交因素是不可忽視的。

　　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候選人瑪麗娜·勒龐在巴黎出席選舉後的集會（圖源：人民網）

　　在大選過程中，勒龐過於明朗的親俄態度，是一柄雙刃劍。她宣稱如果自己當選，將會退出北約（5年前她甚至説過要讓法國退出歐盟，當時勒龐在選舉中激烈抨擊“歐盟是失敗的，並未兑現任何承諾，它禁錮了法國”），修復與俄羅斯的關係，讓法國走向真正的戰略自主。如此一來，勢必會讓反對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特殊軍事行動”的法國民眾倒向馬克龍一邊。

　　而更為重要的是，她遭到了許多國際力量的聯合反對，特別是美國和德國，多國首腦呼籲法國民眾不要選擇勒龐。對美國來説，法國如果退出北約，那麼它在歐洲的整體戰略佈局將會被打亂，非但會失去法國這一歐陸最強戰力的穩定支持，而且北約對俄羅斯的包圍和遏制也將受到嚴重影響。對德國而言，儘管勒龐在這次競選中沒有激進地提出要法國退出歐盟，但是這一議題仍然是一個不定時炸彈。如果以“法德軸心”為基礎的歐盟失去法國的話，那麼歐盟的分崩離析也只是轉瞬之間的事情，歐洲的一體化進程也就無從談起了。雖然勒龐支持修復與俄羅斯的關係，能夠一定程度上達到解決法國能源危機的目的，從而使她得到部分民眾——尤其是低收入民眾的選票，但這並不足以抵消大多數法國人對極右派上台的擔憂。

　　法國現任總統馬克龍在巴黎的慶祝集會上講話（圖源：人民網）

　　相反，馬克龍作為執政黨的領袖，他的外交策略遠沒有那麼激進。馬克龍試圖通過開放的外交政策，而非勒龐的封閉的外交政策來實現法國的“大國夢”，也就是説，馬克龍要讓法國繼續走歐洲一體化和全球化的道路。

　　具體而言，馬克龍倡導一種新多邊主義外交。這種外交戰略是以戴高樂制定的獨立自主的多邊主義外交傳統為基礎的，同時根據國內外形勢的變化注入了新因素和新動力。由於馬克龍新多邊主義外交以鞏固和加強多極世界以及壯大歐盟為理念，因而其內涵包含了推行大國均勢、參與和推動全球治理、強調歐洲主權和戰略自主等。反映在俄烏衝突中，對於其背後實質性的對抗力量——美國和俄羅斯，馬克龍治下的法國表現出相當的外交彈性：法國時而響應美國來制裁俄羅斯，時而向俄羅斯表示友好，甚至希望烏克蘭能適當向俄羅斯做一些讓步（這一提議被澤連斯基斷然拒絕）。

　　這些做法秉承了馬克龍2017年就職總統以來的外交準則，即遊走在美國和俄羅斯之間，儘可能爭取左右逢源，但也不屈從於任何一方。馬克龍就任之初，就試圖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他在邀請普京訪法的同時，重温法國與美國在歷史上形成的特殊關係，邀請特朗普參加法國國慶。2017年5月29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受邀訪問法國。馬克龍與普京就敍利亞局勢、烏克蘭問題等國際事務交換意見，並同意依照旨在解決烏克蘭問題的“諾曼底模式”，儘快舉行一輪四國峯會。法方呼籲繼續推動明斯克進程，緩和烏克蘭局勢。不過，自2022年2月以來，面對俄羅斯對烏克蘭採取的軍事行動，法國也予以嚴正譴責，表示除了歐盟對俄製裁外，法國還將單獨對俄羅斯實施制裁。然而，另一方面，馬克龍並不願意同俄羅斯發生衝突，反而在俄烏衝突過程中保持着雙方的高頻率通話，與普京通話次數最多的就是馬克龍，其次是德國與愛沙尼亞總統。這明顯地表現出身處俄美地緣政治之間的歐洲國家的躊躇心態，而最為拿捏不定的恰恰是歐盟的兩個主導國家——法國與德國。法國外交部發言人勒讓德更是坦言：法國從未有與俄羅斯開戰的念頭，雙方通話旨在加快俄烏停火進程。這與馬克龍自2017年法國總統大選以來的外交策略是相適應的。

　　位於比利時布魯塞爾的歐盟委員會總部大廈（圖源：人民網）

　　對於美國，馬克龍同樣表現出“先禮後兵”的態度。在執政初期，馬克龍抱着極大的熱忱加強法美關係，希望通過與特朗普的頻繁往來勸説其放棄“美國優先”、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的立場，修復法美關係和歐美關係。然而，特朗普不為所動，變本加厲，使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建立的國際多邊體系瀕於沒落，甚至死亡。在西方國家首腦中，馬克龍率先放棄了對特朗普的幻想。2018年4月，馬克龍訪美時呼籲以“強大的多邊主義”代替“自我退縮的民族主義”，並在2018年10月的聯合國大會上指出多邊主義是應對全球挑戰的最佳方式，間接批評“美國優先”的單邊主義。2019年9月，法國聯合德國發起和建立“多邊主義聯盟”，力圖鞏固和加強國際多邊主義體系。拜登就任美國總統後，雖然喊着“多邊主義”的口號，着力修復跨大西洋關係以及同日韓等國的關係，但是他追求的多邊主義極具排他性和對抗性，組建遏制和打壓中國的“反華同盟”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這種拉幫結派、搞小團體的所謂“多邊主義”，同聯合國和國際社會公認的國際多邊主義背道而馳。2021年2月4日，馬克龍在美國大西洋理事會上就中美歐關係表態：即使歐盟因為共同的價值觀而與美國走得更近，也不應該以對付中國為目的與美國聯合。歐盟委員會官方文件強調歐盟不會在中美之間選邊站，而法國同樣不會在中美之間選邊站。法國在外交上對美國若即若離的傳統，以及法國在歐盟內部的重要影響力，是國際社會賴以遏制美國霸權的寶貴資源。

　　總之，馬克龍與勒龐的外交路線之爭，並未完全超越法國外交傳統中維護獨立主權與維持歐洲合作這一基本矛盾，是其在全球化危機和歐洲一體化危機中的再現與強化。勒龐的“封閉的獨立外交”思路，具有鮮明的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特點。她為了獲得信奉極端主義者的選票，煽動民眾情緒，想要以退出歐盟、退出北約和拒絕移民來重振法國，顯然是一種短視的行為。在當今的世界格局下，任何單一歐洲國家都不具備在未來成為世界一極的實力。即便是作為整體的歐盟也很難同美國相抗衡，一盤散沙的歐洲只會更多地陷入被動。從長遠來看，如果以民族主義觀念為支撐，致使法國退出歐盟，最終只會傷害法蘭西民族的利益。

　　相反，馬克龍政府“開放的獨立外交”，既有對推進歐洲一體化和多邊主義的再承諾，又體現出政府間主義和大國合作的色彩。馬克龍的外交設想並未對既有道路進行傷筋動骨式地調整，雖然相對保守，但是也更加務實，不但能得到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可，也符合法國的傳統和實力。作為歐盟的領袖大國，法國信奉以獨立自主為核心的“戴高樂-密特朗”主義，以歐盟為重點，以“法德軸心”為抓手，努力捍衞歐洲一體化，平衡發展同世界各大國關係，非但不會消解法國的主權，反而能夠提升法國在全球的影響力和話語權。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宣佈一份投資計劃，以期歐盟在今後幾年逐步減少對俄羅斯化石燃料依賴（圖源：人民網）

　　既然馬克龍贏得了2022年的總統大選，那麼法國在俄烏衝突中的角色，甚至在更大的國際舞台中的角色，仍將延續現有的定位。法國除了調停俄烏戰火、平衡對美和對俄關係之外，也會加快推進歐洲一體化建設，並着力加強法國在歐盟中的領導地位。在經歷了特朗普時期美國日漸濃厚的孤立主義之後，即便拜登號稱“美國回來了”，但馬克龍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依靠自己承擔防務和安全的責任，北約這一安全紅利不再那麼具有保障。尤其在英國脱歐後，法國成了歐盟唯一能夠為之提供核保護傘的軍事大國，也是歐盟內唯一的政治大國。2017年11月13日，歐盟23個成員國簽署了“永久結構性合作”防務協定。而在後默克爾時代，隨着法德軸心中德國力量的下降，法國以自己的方案來推動歐洲一體化將變得更為強勢。

　　參考文獻：

　　吳國慶,《論馬克龍的新多邊主義外交》，《歐洲研究》2021年第6期。

　　張驥,《2017年法國總統大選與馬克龍政府外交政策》，載丁一凡主編《法國發展報告2017—2018》，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