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澳門賭場：以前疊碼仔涉案6800億，現在疊碼仔送外賣？_風聞

一個窮小子一生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不多，選擇常比努力更重要，如何在關鍵節點上做選擇？青年歷史學者霍啓明認為靠的是抓住時****代本質的核心信息。

他舉了一個例子，1924年發生了很多大事，像列寧逝世、希特勒入獄、莫高窟被盜、奧運會在巴黎開幕、昭和天皇結婚……

但對國內年輕人來説，核心信息是蘇聯資助了國民黨**，黃埔軍校成立，未來會成為中國最有力的組織，**所以當時頭腦靈光的青年都蜂擁向廣東。

同樣，1977年的核心信息是什麼？是恢復高考。結束上山下鄉，抓緊把課本翻出來複習，如果順利考上了名校，那恭喜你，未來你或者你同學中有人32歲就升到了處長；即使像潘石屹那樣只考上中專，相信我，也比今天985、211畢業後出路要好得多。

千禧年之後，可供選擇的就變多了。比如2002年，你既可以投身互聯網，也可以搞房地產、金融，或者如果你留心觀察，會注意到那年澳門博彩業迎來了世紀變革：賭博牌照由何鴻燊家族壟斷，在政府主導下被一分為三，接着三分為六，國內外各方資本勢力都嗅到了這塊蛋糕。

混亂是攀登的階梯。

即使你沒有撬動賭牌的資本，也沒什麼文化，但憑着膽大和機敏，依然可以投身到這個行業中去，做一個“疊碼仔”。

什麼是疊碼仔？

今天上熱搜的綽號“洗米華”的周焯華，就是疊碼仔。據港媒消息，周焯華內地涉賭案將在9月2日正式開審，控方證人超過90人。涉案金額高達8000億港元，約6800億元人民幣。

網友們這幾年也算是見過了大場面，但不管是高官落馬，還是大明星偷税漏税，跟周焯華涉案的金額比，都可以稱作是點“零花錢”了。

靠做疊碼仔發家的不止有周焯華。同樣被澳門警方逮捕的安以軒的老公陳榮煉是疊碼仔，吳佩慈的老公“塞班賭王”紀曉波是疊碼仔，阿里巴巴在紐交所上市那天，站在馬雲旁邊笑得最開心的綽號“錢多多”的錢峯雷也是疊碼仔。

疊碼仔的本質是掮客。

他們最初做的是穿西裝打領帶、巧舌如簧地帶賭客進賭場，提供高額借款，然後吃兩頭：**一邊收取賭場高額中介費，一邊抽成最高40%的賭資。**在澳門賭場貴賓廳，疊碼仔是每個豪賭客都繞不開的角色。

但後來真正賺到大錢的，還是那些做了見不得光錢的代理人、幫助內地貪官巨賈洗錢到海外的疊碼仔。當然了，此時他們的稱號也相應變成了“XX新賭王”、“來自XX的神秘富豪”、“揮金如土的XX神秘投資人”。

這種神秘體現在水大魚大的上海灘，就是秦奮在出事前，一度被傳是來自根正苗紅、枝繁葉茂的深宅大院的貴公子。直到證監會處罰下來，大家才發現原來他爸爸也是疊碼仔，一個曾被湖北十堰公安辦過的疊碼仔。

可上海灘水深藏真龍，連延安路高架的柱子都是九龍飛天，呼風喚雨比秦奮高到不知道哪裏去的人多了去了，一個疊碼仔的兒子憑什麼敢叫“滬上皇”？

雲南省紀委製作的反腐大片《政治掮客蘇洪波》中，講了一個政治掮客如何敢跟省委書記拍桌子、如何扇副省級領導大嘴巴子的故事。掮客厲害在哪兒？

厲害就厲害在你猜不透站在他背後的是誰。

同樣有一些未解之謎也發生在澳門博彩業身上。比如，澳門在迴歸之前，博彩業就已經進行了一百多年，可離拉斯維加斯始終差得遠。但迴歸後，六張賭牌一出，從2002年到2006年短短四年澳門就追上了拉斯維加斯。

2011年，澳門博彩業的收入2691億元，是拉斯維加斯是4倍；2013年，澳門博彩收入3607.5億澳元，是拉斯維加斯的7倍。

2019年，這片面積只有31平方公里、人口僅50多萬的彈丸之地，已經憑藉人均9.2萬美元的GDP成為了全球第二富裕的地方。

但拉斯維加斯是世界博彩中心，不僅美國，全世界的遊客都去一擲千金。憑什麼拉斯維加斯幾十年發展的成就，被澳門用短短几年功夫就打趴在了地上？是中國人比美國人更有錢嗎？

翻翻數據就知道了，那個時間段美國經濟可比中國強太多了。

今年6月26日，澳門的六張賭牌將全部到期，如同20年前一樣，澳門博彩業再次站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搞不懂上面那個秘密，就想不明白下面這些問題：

為什麼外界普遍預測今年賭牌的發放條件會更苛刻？為什麼一些澳門“衞星場”（小型賭場）老闆已經開始在轉讓賭場了？為什麼現在的一些疊碼仔淪落到去送外賣？

以及更重要的，從2010年到2019年十年間，**澳門已經習慣了博彩毛收入佔自己GDP的六成以上。**假如“一業獨大”的澳門博彩業受到重創，這座城市的未來在哪裏？

2021年9月重磅出台的《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總體方案》，寫着澳門後20年的答案嗎？

01

在騰訊新聞“稜鏡”最近的那篇報道中，被疫情和賭場洗牌雙重衝擊的澳門，往日繁華的街頭上早已風光不再：52塊錢住四星級酒店、年輕的疊碼仔改行送外賣**、桑拿店門前，盡是遊走在灰色地帶的年輕男女上來搭話：**

“老闆，洗桑拿嗎？”

曾經的澳門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落寞。

新世紀頭20年澳門博彩為什麼行？簡單點來説就是疊碼仔行。

澳門的賭場主要分三部分：貴賓廳、中場大廳和角子機。澳門的特殊就在於貴賓廳收入佔到了博彩業總收入的70%以上，高於拉斯維加斯的40%，也高於新加坡的40~50%。

根據滙豐銀行的一份研究報告，澳門貴賓廳90%的收入又都是由疊碼仔帶來的。

1999年迴歸之前，澳門幾乎所有的疊碼仔都被尹國駒控制着，一度被認為權力大於澳門總督的“崩牙駒”和賭王何鴻燊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尹國駒

這兩天唐山事件後，尹國駒出來錄短視頻喊話洪門兄弟要見義勇為，看起來慈祥得就像哪個廟會上剛練完攤的大爺。但他可能是忘記了：

1997年7月，香港迴歸沒幾天，是誰組織持有AK47的殺手，在澳門氹仔的新世紀酒店門口瘋狂掃射，**造成大量外籍人士和無辜保安傷亡？**1998年5月8日，澳門一天內為何發生了20宗縱火案和燃燒彈爆炸案，被認為是澳門歷史上最為恐怖黑暗的日子？

趕在澳門迴歸前給共和國上眼藥的尹國駒，最終一路被關到了2012年，完美錯過了澳門博彩業接下來的黃金時代。

尹國駒被抓後，從21歲就拜入尹國駒門下的周焯華，在其入獄期間數次探望，逐漸獲取了信任，並憑藉尹國駒的關係網，先後接下了各大娛樂城貴賓會的運營業務，成為了新的“賭廳之王”。

但貴人賞識只能保證發財，**真正的大錢還是要看歷史給不給機會。**周焯華的機會是什麼？

是澳門賭牌一分為六後，政府為給澳門博彩注入活力，引入了更有賭城建設經驗的美國資本。

這其中就包括何鴻燊一生最難纏的對手：全球最大賭場公司拉斯維加斯金沙公司的前掌門人阿德爾森。

阿德爾森之前，何鴻燊是佛山葉問，與人鬥其樂無窮：從聯合賭神葉漢、霍英東大敗第一代澳門賭王傅老榕，到驅逐葉漢獨攬大權，再到與霍英東一拍兩散，何賭王長袖善舞，捭闔於葡萄牙、澳門政府之間，獨霸澳門博彩數十年無一敗績。

但再陰鷙果決的土流氓也怕有組織的資本梟雄。世界賭王阿德爾森解決問題善於抓主要矛盾，他準確地判斷了澳門的形勢：

得疊碼仔者得貴賓廳，得貴賓廳者得澳門博彩業。

那就開始撒錢吧。阿德爾森為從何鴻燊賭場挖疊碼仔，發起了“碼傭大戰”，**把碼傭一度提高到史無前例的1.3%。**惡性競爭的結果是，搞得三分之一的貴賓廳都快破產了。何鴻燊公開指責這是不正當競爭，結果阿德爾森絲毫不給老賭王面子，反唇相譏：

“如果嫌廚房太熱，那就別燒菜。”

從2013年開始，何鴻燊家族就已不再是事實上的澳門賭王了。2014年，許家印的貴人鄭裕彤的一筆收購案，意外地讓公眾看到了周焯華在大佬們纏鬥這些年獲得了怎樣的發展機會。

2014年1月9日，鄭裕彤旗下的國際娛樂，準備用一筆資金收購周焯華手裏的博彩中介業務。按照周焯華的承諾，他手中的博彩中介，2014年和2015年度的轉碼數（衡量賭場VIP業務交易量的重要指標）將不低於每年1.68萬億港元，向賭客信貸融資不少於120億港元。

按照2014年的匯率，1.68萬億港元約為1.34萬億人民幣，2014年華為的全球銷售總收入為2880億人民幣，一年從周焯華手裏流轉的碼數是華為收入的4.6倍。

這項收購最後沒有成功，卻坐實了周焯華澳門博彩中介一哥的位置。直到被抓之前，憑藉旗下12000個博彩中介，他依然是澳門疊碼仔之王。

沒有人清楚周焯華到底有多少錢。福布斯顯示周身價只有60億，但港媒卻曝光他賬面存款就高達165億，澳門吃瓜羣眾則在花邊新聞中猜測這位新晉賭王的家底有多厚：他曾一個月連當兩回爹，混血名模小三劉碧麗520剖腹產示愛，正宮陳慧玲不甘示弱馬上在5月30號周的生日跟剖產女；分手費以億為計，鑽石20克拉起步。

即使是各大賭場，也算不清周焯華的真實收入。澳門貴賓廳獨立於賭場之外，是獨立設法人的公司，這與拉斯維加斯、新加坡貴賓廳與賭場是同一主體截然不同。

貴賓廳內保密工作一流，誰都查不清賭客在裏面換了多少籌碼。假如你有2000萬灰色收入，大可以帶着他去周焯華的貴賓廳，**你號稱用200塊的籌碼踩了狗屎運一路贏到2000萬，這筆錢就成了你的合法收入。**但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你需要為周焯華提供的這次“狗屎運”付費多少錢。

十八大以後，反腐風暴中因為在澳門貴賓廳豪賭而落馬的貪官比比皆是：貴州原副省長蒲波、重慶市前宣傳部長張宗海、原重慶市廣電局長張小川、前江西鄱陽縣財政局經建股股長李華波、中煤能源集團公司原副總經理張寶山都在這份大名單裏。

在大陸警方對周焯華的指控中，有一條是“危害中國金融安全”罪。2013年，搜狐一篇報道中指出，澳門賭場年資金流轉高達10萬億，參賭內地人所佔比例接近九成。

“澳門作為國際自由港，如果來自內地的大量賭資被運走離境，會給我國的金融安全帶來諸多隱患。”

為了阻止不法富豪和貪官把錢洗到境外，廣東省2008年、2010年先後限制過內地居民赴澳簽註，但澳門博彩業最終沒過去的檻不在廣東，而是在浙江温州，這不是説江南皮革廠倒閉，老闆帶着小姨子跑了，而是疊碼仔錢峯雷2012年在温州市文成縣的龍尾山頂差點被活埋，僥倖逃脱後，又在香港街頭當街被砍。

2000年，錢峯雷在寧波窮得連租房都需要借錢，受到何鴻燊賞識後短短几年內飛黃騰達，發達後以喜歡四處撒錢做慈善和在同學聚會上給一個年級所有人買蘋果手機而聞名，名場面是2012年在李亞鵬舉辦的慈善晚宴上：一尊和田玉觀音起價100萬拍賣，錢峯雷直接舉牌1000萬，當時有人跟價1100萬元，錢峯雷迅速舉牌2000萬。

李亞鵬笑着調侃，你別叫錢峯雷了，改叫“錢多多”算了。

如果説疊碼仔這個職業也有虧本風險的話，那內地富人生意突然破產、房地產等資產大幅貶值，會讓接受大陸資產抵押的疊碼仔的追債之路異常坎坷。被逼急了的雙方，很容易演變成一方給另一方上點黑社會手段。

當一個改革開放進行了40多年的社會主義國家出現**“槍抵頭”、“活埋”，雙方在法庭上就有沒有“挖深坑”**展開激烈爭辯的時候，疊碼仔這一行當也就折騰到了盡頭。

去年11月27日，澳門頭號博彩中介周焯華被抓；今年1月28日，澳門第二大貴賓廳德晉集團的老闆陳榮煉被抓。兩個最大疊碼仔組織頭目被捕後，一些賭場選擇直接關閉貴賓廳。

關閉貴賓廳，就相當於關閉了給澳門博彩業輸水最粗的那條管道。2021年澳門博彩收入868.63億元，與2019年相比，狂跌了70%。

矇眼狂奔20年的澳門，終於迎來了去槓桿的痛苦。

02

假如你能讀懂當下大陸經濟的困境，就能理解澳門眼前的痛苦，本質上都是因為沒有了瘋狂湧來的熱錢。

內地過去的熱錢來自於土地財政，澳門的熱錢則來自於貪官、富商和電信詐騙等黑錢，這兩種發展模式有一個共同的缺點，就是**熱錢湧來的那個產業會虹吸掉社會上幾乎所有的財富和資源。內地是房地產，澳門是博彩業。**

2004年，阿德爾森投資的澳門金沙娛樂場開業，短短半年實現回本，一張貴賓賭枱每天淨賺16萬的紅火生意，讓他們可以輕鬆給一個高中輟學生開出月薪九千的薪水，這幾乎是當****時澳門大學畢業生薪資的兩倍。

**寒窗苦讀十載，不如輟學疊碼仔。**換做是你，你還願意好好讀書嗎？

澳門年輕人是用腳投票的。2019年，澳門已經成為全球第二富裕的地區了，但你看這個地方有任何一所能拿得出手的大學嗎？有任何一家能與之相襯的全球知名科技公司嗎？聽説過澳門有任何對人類文明突破性的研究成果嗎？

沒有，都沒有。這裏只有幾乎全球最嚴重的“偽中產階層”：博彩業高中及以下學歷的人羣佔了74.2%，低學歷、高收入是他們的最大特色。

澳門有那麼多豪華賭場，每天能容納近10萬人同時賭博，但卻連一個能滿足澳門人看病需求的醫院都沒有了。在澳門，經常可以看見許多人半夜兩三點都還在醫院、診所排隊看病，很多人不得不過海去香港看病。

同時，由於開賭場的企業資本雄厚，租賃物業時常常一擲千金，澳門本就是個面積僅31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地，當房價、物業成本被大大推高後，導致其它領域的中小企業運營不起，紛紛倒閉。

澳門發財的機會全握在大家族手裏，再有才華的年輕人也無法在別的領域順利創業、融資。這些年來，他們比大陸年輕人更早明白了什麼是佛系、躺平。

20年前，特區政府賭牌競投委員會曾設立准入門檻：試圖在博彩業的規劃之外，要求博企給出一系列助力澳門本地經濟發展的措施。

現在來看，這些措施無疑存在些bug，導致社會財富如此之巨，卻依然連基本的醫療資源、教育質量都保障不了。

過去的教訓，就是今年的經驗。這些問題，都是在這次賭牌改革中需要被糾正的。

以及，最重要的是，當新的賭牌塵埃落定，博彩業雖然依舊是一門好生意，但對澳門來説想維持過去的GDP水平，可能不得不考慮進行產業結構改革了。

當從大陸湧來熱錢的管道被閘死，照着老路走下去的每一步，相對於澳門過去都是下坡路。

砸爛一個疊碼仔手中的舊世界很容易，問題是澳門的新世界在哪裏呢？

03

根據2019年頒佈的《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澳門的精準定位可以被概括為**“一中心、一平台”+“一基地”，即建設世界旅遊休閒中心**、中國與葡語國家商貿合作服務平台，促進經濟適度多元發展，打造以中華文化為主流、多元文化共存的交流合作基地。

這個定位，隨着2021年9月出台的**《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總體方案》**面世，又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

比如在新的方案中，明確提出澳門要把發展科技研發和高端製造產業擺到第一位。

這種新的定位，讓一些澳門媒體陷入了集體悲觀，因為高端製造在習慣了撈偏門的地方看起來是那麼遙不可及、虛無縹緲。

與此相比，他們更關心的可能是特區政府2019年向中央提出的，打造人民幣離岸市場的“納斯達克”，什麼時候會成為現實呢？

於是，他們懷念起了澳門博彩的黃金時代：懷念起富麗堂皇的賭場大門外，停着的邁巴赫62、賓利雅緻、勞斯萊斯幻影，以及從大陸乘坐專機“空降”賭場來的財神爺。

但那些被虹吸了資源的澳門年輕人是不會懷念的。

就像一個大陸的70後，他儘可以懷念房地產的黃金時代，懷念土地財政如何給自己人生加了槓桿、如魚得水，但如果號召還要沿着老路走下去，年輕人也永遠不會站在他的身後。

照着老路狂飆下去，走得越遠，貧富差距就越大。

大陸的未來不該屬於房地產，澳門的未來也不該屬於疊碼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