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北京後,他們過的怎麼樣? | 北漂故事_風聞
DoNews-2022-06-23 16:25

撰文 | 程書書
編輯丨李信馬
頭圖丨東方IC
2022年的高考人數創下了新高,而河南又以125萬居於全國之首,在網友們感嘆高考大省考生壓力大之時,一位網友説:“24年前我就是從河南考場走出來的,四年後我家娃即將走進北京考場。現在看來,我高考的最大意義也許是幫孩子換個隊伍去排隊。”

圖片來源:網絡
從河南到北京,都是中國,但中國人都知道這背後的差別。
從90年代末期到2008年之前,作為首都的北京是年輕人眼中開放、包容以及機會的代名詞,那時在北京買房買車不需要本地户口或5年納税證明,房價也沒有太誇張,買車也不用搖號。“北漂”成為許多外地年輕人追求理想生活的一種方式,而不少“70後”漂着漂着,也真的就落户紮根北京了。
1991年至2004年,北京增加的人口中,外來人口占到63%。2008年北京市常住人員1230萬,其中外地來京人員(居住超過半年)570萬,但隨着外地移民持續進入,北京市的落户條件也不斷收緊。自2011年6月20日,北京首次提出“積分落户制”後,對絕大多數“北漂”來説,紮根北京成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而今包括房價在內的諸多因素,讓“逃離北京”的聲音逐漸蓋過“北漂”的熱潮。據《北京市202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止到2021年末,北京全市常住人口2188.6萬人,比2020年末減少0.4萬人,這也是北京常住人口在2016年達到2195.4萬的高峯後,連續第五年下滑了。
五年間,陸續離開的“北漂”們,是在哪一瞬間,被“最後的稻草”壓倒?
夢想破碎後,他們又“漂”向了何處?
張鵬 程序員 北漂8年 現居天津
89年的張鵬差一點就留在了北京。
出生山東德州的他,大學在濟南就讀,2013年畢業後,在當地找了份薪資6000左右的工作。他的原計劃是在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工作,穩定後將在這裏買房結婚。然而,幾個在北京的親戚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他們(北京的親戚們)強烈推薦我去北京那邊去工作,我本意不是很想過去,但他們一直給我強調,大城市機遇多一些,不僅薪資更高,而且對我以後的發展也會更好一些。”
在親戚們的勸説下,張鵬萌生了要去北京看一看的想法。“我當時就考慮過來試一試,也給自己定了一個預期目標,如果沒找到薪資比較合適的工作,我就回去了。”
或許是張鵬的人生註定要有一段“北漂”的經歷,來北京不到一個月,他就找到了份比較滿意的工作。
“我記得當時我是9900入職的,而且公司的發展前景也不錯,我還是比較滿意的。”就這樣,張鵬暫時在北京留了下來,但當時的他卻沒想過要永久的在北京留下去。工作兩年後,他在老家德州買了房,打算攢幾年錢後回老家發展的。
“然而,人的想法是會隨着環境而轉變。”

圖片為張鵬外出遊玩拍攝
在張鵬畢業後的幾年間,互聯網行業正快速發展,讓程序員的薪資也水漲船高。張鵬回憶,當時的小公司就像雨後春筍一樣出現,會去大廠挖人,籌碼就是開出高薪資,而大公司想要挽留員工也要把薪資往上提。雖然張鵬將這稱為“泡沫經濟”,但他也受惠於這場“泡沫經濟”,有了留在北京的底氣。
“2016年的時候,我覺得以我的工資在北京買房也可以。”
張鵬回憶2016年考慮買房情景:“當時市區買不起,看的都是昌平那邊的房子。又因為想的不是投資而是居住,所以要考慮很多事情,比如孩子上學問題、父母老了要來一起住等,所以房子一看就是七八個月。”
然而世事難料,不久後張鵬與定居北京失之交臂。
“短短七八個月時間,我眼睜睜的看着房價從3萬漲到了4萬多。評估了一下當時經濟情況,我覺得我負擔不起。”此時已有孩子的張鵬,為了孩子上學也不再想回老家發展,於是和不少無法定居北京而求其次的“北漂”一樣,選擇去天津。
在天津買房落户後,妻子就帶着孩子去到天津生活,張鵬則留在北京工作,開啓了節假日北京天津兩地跑的日子。張鵬原計劃在孩子上小學後,再辭掉工作,但疫情讓他的心態發生了改變。

圖片為張鵬在北京中華世紀壇拍攝
“因為疫情往返兩地變得困難,記得又一次三個多月沒能回家,孩子都不認識我了,覺得有些心酸。”2021年5月30日,張鵬結束了為期八年的“北漂”生活,回到天津與家人團聚,雖然在工作上有一些不適,薪資低一些,效率也低一些,但他還是很享受回到天津的生活。“比起北京的快節奏,天津的生活確實挺閒適,六七點大家都下班了走了,七八點路上甚至都沒什麼人了,走在路上覺得路很寬很廣,心情很舒暢。”
未來還會考慮來北京工作嗎?
“除非開很高很高的工資,就像當初誘惑我從濟南去天津一樣。”他最後笑道。
於卿 程序員 北漂3年 現居成都
95年的於卿來北京是為了錢,離開北京則是想要個“家”。
不少東北年輕人嚮往着外出闖蕩,於卿也不例外,他剛畢業就飛奔到北京,但北京卻為初次到來的於卿設置了難題——直到臨近過年,於卿也沒能找到心儀的工作。
“我畢業的學校並不是太好,沒有名校的頭銜,然而程序員這行又看資歷,剛畢業的我當時找工作確實挺難的。”
過年回去後,在家人的勸説下,於卿在瀋陽很快找了份工作。然而找到工作的第一天,於卿卻下決心一定要重回北京。“瀋陽的工資太低了,我當時的工資是3500,除去亂七八糟的發到手就2200。2018年,程序員,工資2200,這怎麼活?”
帶着這份不甘,在瀋陽攢滿一年工作年限的於卿,於2019年殺回了北京,這一次,他“北漂”的開始要順利的多。 “我剛面試了三家,就收到了offer,然後我覺得這個公司還挺大,就直接去上班了。面試時人事問我期望薪資,其實我當時也不是太懂北京這邊具體的薪資情況。我就説我想要1萬塊錢,然後他就很痛快的同意了。我當時還覺得挺開心,入職後才知道同期的差不多都是一萬五。哎!難怪她答應的那麼痛快。”
即使感覺被坑,但明顯高出瀋陽很多的工資讓於卿更加確定來北京是正確的,半年後,公司又主動給他漲了3000的薪資。享受着漲薪的快樂,彼時的於卿並沒有考慮具體的未來,只是想着就這樣在北京工作、攢錢。
但到了2021年,因為疫情被封控在家,感到孤獨的於卿突然想擁有一個“家”,同時他也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在北京買不起房子意味什麼。“以北京如今的房價和我的工資,我是真的買不起房子。可是如果組建家庭,我也不能租房和人家女孩結婚吧?”
於卿幾乎立刻有了離開北京的心,而不願意回老家的他,將目光鎖定在了幾個南方的新一線城市上。“我當時選定了天津、西安、武漢還有成都,但是對比了一下房價和薪資水平,最後選定了成都。”
確定定居成都後,有了社會經驗的他先是網上找好了工作,確定完一切,在2021年11月24日這一天從北京首都機場飛往成都,結束了他的二次“北漂”。如今在成都已經生活一年多的他表示有諸多的不習慣,比如腸胃受不住當地的辛辣,時常拉肚子;當地的工作機會也不如北京,過來已經換了兩家公司了,第一家是因為開不出工資來……
有時候他也會萌生再次重回北京的想法,但是一想到北京的房價,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在成都努力努力,感覺還能攢出錢來買房,在北京則是連希望都看不到了。”
小慧 運營總監 北漂4年 現居義烏
生長在山西湖州的一個小鎮上,94年的小慧從小就嚮往着大城市的生活,大四實習的時候,她就奔向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北京。“我就覺得畢業之後肯定不能在老家,我得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可是,當時的北京卻並沒有款待這個滿懷熱情的姑娘。

圖片為小慧在義烏現家中陽台拍攝
由於還沒拿到畢業證書,小慧找工作處處碰壁,好不容易面試到一家處於初創階段(加老闆只有五人)的網站公司,老闆也是山西人,對方覺得她機靈好學又是老鄉,答應以3500元的月薪招她進來做新媒體運營實習生,畢業後她也正式加入這個小團隊,但薪資不變。
2015年,新媒體運營行業處於比較繁榮的時期,但一直到2017年底,小慧的工資才剛漲到了4000元。隨着公司慢慢發展,她手上的工作在成倍增多,除了網站、公眾號以及各渠道的運營工作,她還需要對接客户、做採訪、剪視頻、寫稿子,時常因為加班而不得不在公司過夜。“公司在國貿,我因為沒錢只能住在通州北苑,有時候下班就沒有地鐵了。”
比起身體上的辛苦,更累的是小慧的心,小慧偶爾犯一些小錯誤,就會被老闆語重心長地“提點”一番。“她説對我寄予厚望,所以全方面的培養我,為什麼我卻總犯一些低級錯誤?這也讓當時的我陷入苦惱,覺得對不起她,現在反應過來這可能就是PUA。”
身心的疲憊,再加上朋友不斷的勸説, 2018年初,小慧終於決定離職,前去義烏散心。“我當時因為工作造成身體過勞肥,正好有一個朋友在義烏開舞蹈班,邀我去減肥散心,我就想着去那邊玩一個月再回來。”
在義烏,她拿到了一家還比較有名氣的財經公眾號運營編輯的offer,工資一萬二,但她卻在義烏留了下來,因為她發現,當地也有類似的公司,也需要她這樣的人才。於是她給了自己三個月的時間,決定感覺不適應就再回北京。三個月過去,三年又過去了,小慧從最初的普通運營成長為所在公司的運營總監。

圖片為小慧和她的團隊
“説實話,義烏相對於北京,在個人發展上確實存在一定的侷限性,因為個人的發展空間更多還是取決於公司的高度,但是對我而言,除了發展外,義烏更重要的是,能讓我過上更好的生活。”
冬陽 成人培訓機構課程顧問 北漂3年 現居湖北宜昌
93年的冬陽,從“北漂”開始時,就想好了幾年後就回家鄉。
家住湖北宜昌一個小鄉村的冬陽,大學之前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武漢,她對畢業後去向的想法,就是去比武漢更遠的地方。雖然最開始選定“見識世面”的城市不是北京,但畢業半年後(2016年底),由於同學在北京的緣故,她還是當了一名“北漂”。
剛來到北京的冬陽住在北京的邊緣——大興天宮院,在一家生產醫療器械的公司裏做文員,工資6000。因為工作的樓宇在工廠裏,遠離市區和人羣,荒涼的環境讓她感受不到大城市繁榮生活和快節奏的意義。於是,2017年5月,冬陽辭掉了工作搬到了朝陽大悦城附近,也找到了“快節奏”工作——VIPKID(兒童在線英語教育)裏的班主任(負責給劃分到自己手上的學生約課、解答問題以及二次銷售課程)。
這份工作確實節奏很快,每天手機不離手,隨時回覆家長們的各類問題,常常忙的吃不上飯,也無法正常節假日休息。但這份工作帶來的收入也是可觀的,據冬陽回憶,2017年的國慶,加班四天的她當月算上提成總共拿到了三萬多的工資,到過年時,她已經攢下了十多萬。
於是冬陽給自己定下一個目標,攢夠三十萬就回老家,因此即使工作再辛苦,她也幾乎不請假。“很長一段時間,我手裏對接的孩子超200個孩子。”由於回覆家長問題及時且耐心,她手上對接的孩子回購率(再次購買課程)也是很高。“當時孩子教育行業很火,幾乎每天都有孩子進來,家長們花幾萬、十幾萬買課程都不帶喘氣的。”
2019年上半年,體驗夠了高薪和快節奏生活的冬陽將回老家提上了日程。為了告別她的“北漂”生活,她將攢下的調休都用上,和朋友去了一些之前因為工作沒時間去的地方,又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帶父母去從四川、廣西轉了一圈,最後在2019年11月份徹底結束了她的這段“北漂”生涯。

圖片為冬陽在宜昌下班回家途中拍攝
回到宜昌的她很快也找到了一份成人培訓課程顧問的工作,雖然對接對象從學生家長到了學生自己,但因為是相同性質的工作內容,她很快就能上手。談起後來國家實行“雙減”政策,她打趣稱,可能是自己有了預知感應。
宜昌的薪資無法和北京的比,曾經月薪幾萬的冬陽,現在卻只有五六千的月薪。她也很坦然:“我回來已經做好了這裏薪資低很多的心裏準備,這也是我在北京拼命攢錢的原因。對於我來説,錢夠花就行。”

圖片為冬陽外出遊玩拍攝
回家的冬陽也完成了人生大事,去年八月和回家後認識的對象結了婚,如今她對生活十分滿意。“年輕時,我為大城市的燈紅酒綠痴迷,如今小城市的安穩歲月同樣讓我沉淪。”
(文中受訪者均是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