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後,矯情成了褒義詞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2022-06-23 08:29
大素顏懟臉,皮膚還不錯,頂着一雙大眼袋,給觀眾看了看自家院子。
手撐着右臉,對着鏡頭,彷彿自言自語般介紹一會要來對聊的嘉賓。

3年啊,他又回來了。
繼《透明人》《僅三天可見》後,姜思達又帶着訪談節目回來了。
這次,更鬆弛,更少修飾。
挑着看了幾期,肉叔既興奮又感慨。
**姜思達更矯情了,**矯情得好。

和專業出身的易立競比,姜思達不夠專;和知識分子許知遠比,姜思達又不夠羽翼豐滿。
可就是這樣一個不被看好的闖入者。
如今憑最差的配置——
一台DV一張嘴,以及不怎麼有流量的嘉賓(網紅晚晚、演員金靖、藝術家王梓等);

最任性的形式和地點——
地板上、採訪者家飯桌、沒收拾的小院……對聊。

採訪舞蹈家陶冶
最不合時宜的時長——
在短視頻當道的當下,訪談單集時長超過一小時。
做出了豆瓣9分,觀眾心目中“當今市面上難得的幾個節目之一”的**《DV計劃》**。
姜思達怎麼做到的?一豆友形容得妙:
許知遠的採訪,是一個“怪胎”的自問自答
姜思達的採訪,是兩個“怪胎”的互相舔舐

《DV計劃》裏,姜思達不再是提問者,他成了靈活的感受者。
面對不同性格的採訪者,他有不同的對話模式。
有的人如網紅晚晚(豆瓣初代女神,喜歡用分享來炫耀財富和美貌),包袱重而不自知,防備和表達能力又很有限。
姜思達的應對是,以笨制笨。
聊網絡調侃她的“晚學”,姜思達不逼問,只牽話頭。
聽到“晚學”,晚晚下意識地否認自己有關注。
-你給我出一道“晚學”的題唄,我可能答不上來,但我想聽聽“晚學”是一個……
-我不知道,我沒看過那題

姜思達不接話,果然,晚晚順着話頭,對細節如數家珍。
他們還給我做過虛擬人生的人物
就我每天早上先起牀
然後吃大嘴給我做的黑暗料理
吃完黑暗料理之後
在我的化妝台前面打一斤CPB的高光……

對於知不知道,觀眾也有了答案
有的恰恰相反,比如Ricky(Click#15主唱),沒架子不擺譜,非常願意交流,但也容易交流過度(容易跑題)。
姜思達的應對方法是:時通時堵。
比如姜思達用問題“你擁抱過XX人這樣的身份嗎”,委婉刺探他成名路上有沒有一絲因小城出身而來的自卑感,Ricky誤解成對過去的懷念。

姜思達選擇用受困獅子的故事,引導對方理解問題的本意:
對於一個被關在籠子裏的小獅子而言
這個籠子上的每一根鋼筋
就是它的全部風景
它甚至能夠比別人更清楚地辨析到
哪根鋼筋是從昨天開始生鏽的
它能細節到這個程度
兩人心照不宣,對話也就順暢地繼續下去。
我也從來不會因為我自己是個外來人
我覺得我就怎麼樣
我一直在靠我僅有的一些技能
讓我自己變得特別強大

在如水般細膩和柔軟的外殼下,活動的其實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姜思達。
曾經的****鋒芒化作水流,循着情感的連結,抵達對方的缺口。
金靖那期。
去年的綜藝黑馬《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也是金靖職業生涯的一次大挫折——
因為表演風格一貫地搞怪賣醜,她首演便被淘汰,被觀眾質疑“不思進取”、“人一紅就飄了”。

這對於受訪人物來説,是一個很容易想到,也確實應該問的切入點。
為什麼參賽?是真的熱愛喜劇嗎?對觀眾的質疑怎麼看?
一次挫折的前因後果,對這次挫折的覆盤和感受,這種提問非常理所應當。
姜思達卻避開了這種容易的問法。
他設身處地地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如何在事業上升期傷害了身邊的“戰友”,回想起來,又是如何悔恨自己做人的糟糕。
跑題了嗎?你看金靖的反應,先是收起笑容,接着沉默點頭,最後眼淚沒忍住掉下來。

在外界看,金靖只是遭遇了一次事業翻車;可於金靖,翻車只是她曾經那段糟糕生活的結果而已。
比起反思事業翻車,姜思達更在乎她這過程裏的焦灼和悔意。
他其實以己為餌,觸摸到金靖的癥結所在。
也讓金靖在其他訪談裏一句帶過的反思。

化為一次更動人、更坦誠的自省。
針對這次翻車,她在反思,自己有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喜歡情景喜劇”。
我原來會覺得,我必須得有個事吧,你至少採訪什麼的你能説吧……拿金雞百花金馬,或者做情景喜劇,都是一件很值得在採訪裏説的一件事,其實我沒有認真研究過,我到底想不想做情景喜劇。
我只是覺得好像我應該做呀,我覺得那完全不重要,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可是我很在乎自己,我的自我,我是不是一個我自己認可的人。
在確認“喜劇”並非執念後,她又坦白了一段很讓本肉感同身受的“打臉式反思”。
一開始我想做一個獨立、高知女性。後來發現有些人做平凡的人也非常地甘之如飴,OK我喜歡這套理論,我學習,我要做個平凡的人,努力生活。
然後又接受一套理論説,你是幸運的,其實你應該做個很謙卑的人,你要知道你這一切並不是你什麼努力得來的。
然後我就是,對,扔掉一切,我是個幸運兒,我就是個幸運兒。
後來又看了一套理論,説什麼努力才是值得推崇的,OK我又改天換地。
然後前兩天羅翔又説了,如果一個人覺得自己的成功都是努力換來的,這是另外一種傲慢,我又在接受羅翔這套説法。
所以就是我一直變一直變,但是我希望自己越變越好吧。

可以説,沒有姜迂迴式切入,就沒法有金這段讓彈幕瘋狂加一的自我袒露。


肉叔一個很大的感覺是,姜思達比5年前,以訪談者身份闖入大眾視野時,對於“問出點什麼”的執着減弱很多,他更柔軟了。
問金靖,他不執着於最好切入的“翻車心路歷程”;問王梓,他也止步,不願意再深究。


姜思達最早被人認識,是作為《奇葩説》的個性辯手。
還在讀大四的姜思達(是中傳的辯論隊長)參加海選,後來一路過關斬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在這檔辯論節目裏,拿到的最好成績是亞軍。
我記得《奇葩説》有期辯題是:你和伴侶的顏值分別是98或2,你選?他作為反方(我98,伴侶2),以金句**“別人的美總會習慣,自己的美千金難換”**為底,瘋狂輸出。

碼掉的那個字是啪
第四季之後,姜思達退出《奇葩説》的舞台。
2017年,他沒有像大家以為的出現在《奇葩説5》的舞台,而是轉身變成製片人,和米未合作了一檔談話類節目,《透明人》,播出週期長達9個月,採訪了來自不同行業的26個陌生人。

有網大導演、著名經紀人、藝人愛豆、遊戲冠軍、網紅老闆、熱搜爭議人物……
節目引發熱議,也讓大家看到,原來姜思達不只是一個能流暢表達,善於爭論的語言小將,還是一個很特別的提問者。
《透明人》篇幅很簡短,每一期只有15分鐘。節目當然很火,tfboys的粉絲、楊天真、papi醬……再加上姜思達直接的提問,堪稱話題製造機,幾乎每一期都上熱搜,還拿到千萬投資(在當時短視頻領域已經算是top級)。
你能明顯感受到,姜思達的表達欲相當旺盛。
節奏快,間或以姜思達、受訪者的面部特寫來增加場外信息,增添趣味。
甚至還有次後期專門為了表達所感,錄了一個姜の即時reaction小窗配合畫面。
白眼,吐槽,小動作。
這個時候的姜思達,直接,鮮活,哪怕帶着一股莽撞。

他也用了“青春期”來形容這檔節目。
《透明人》做完,他緊接着又做了一檔《僅三天可見》。
比一般的對聊訪談更沉浸,也更犀利,美其名曰社交實驗。
和採訪者共處3天,在期間輔以訪談、交流。
等謝娜下班,和池子一起去露營,跟於正去遊樂場,蹭柳巖的瑜伽課……
和《透明人》外放的犀利相比,《僅三天可見》,姜思達節奏明顯更慢,問法也更迂迴。
17年採訪楊天真,他直接拋出問題“娛樂圈裏微整形比例高麼” ,接着用事實追問對方的否認。

敢於發問,反應迅速,回擊精準。
最後卻因為對方經驗老道,竹籃打水一場空,沒問出個所以然。
兩年後的《僅三天可見》,採訪張藝興。
那時張藝興因為負面風評正處輿論的風口浪尖,在鏡頭前很是防備,每一個問題都答得小心翼翼。
姜思達乾脆放棄追問,轉而聊起對方願意走心的話題:
你説從小到大你都有一個概念
是別人家的孩子
你很在意這個説法

走心了
當對方的心防張開一絲縫隙,他便從中提取關鍵信息,直切核心。
張:有時候會覺得説,太沒有生活了
姜:嗯,我會比較不負責任地認為創作跟生活有很大關係,你沒有這樣的生活,這豈不是…
張:比較空洞嘛,就寫出來的東西

接着順藤摸瓜,層層卸下對方的偶像面具,試圖盤剝出一個真實複雜的人。
這個時候的姜思達就不柔軟嗎?
當然也軟。
只是目的蓋過了感受,他揣着要“問出點什麼”的執着,忍受厭惡,忍住心疼。


《僅三天可見》依然是成功的。
可第二季迴歸,主創卻不見姜思達。
在《僅三天可見》後,姜思達做過很多嘗試:圍繞身邊人做了一檔(類似真人秀的)小綜藝《陷入姜局》,開花店,辦藝術展,拍短片。
唯獨不再涉獵訪談。
在去年和《毒眸》的對談裏,大概能看到原因。
2檔爆紅的訪談節目,犀利和逼問的結果,帶來了關注度和名利,也給表達和感受附上一雙鐐銬。
其實我挺抗拒和陌生人待三天這件事,他也難受,我也難受。
在那個節目裏我的自我表達已經算少了。
我還是比較謹小慎微,即便有個人表達,也不會表達得那麼猛。這種收斂在一定程度上讓我感到不爽**,所以這個節目應該不會再有了。**
《僅三天可見》是通過藝人和觀眾打交道。我在想別的節目,可以輸出得更猛烈一些。不是説藝人不好,但如果要真實地表達對世界的看法,這並不是一個效率最高的路徑。
這也是3年後《DV計劃》和以往他的節目,和以往的訪談者都不像的原因。
姜思達不在乎了。

姜思達矯情,這是肉叔看《DV計劃》過程裏,一直在被驗證的感受。
也是每次姜思達,要問出更私密,更細緻問題時的慣用詞。
曾經提到矯情,肯定必須祭出華妃。
矯情,取自北方的方言,在百科和大眾的定義裏,不是啥好詞。
扭捏、害羞、做作,故意違反常情,表示與眾不同等。
這詞兒不好,在於動作的主語刻意矯飾。
可姜思達的“矯情”,是靠近對話者後的真實自照,是主動的。
《DV計劃》沒有贊助,沒有花字,沒有特寫,甚至剪輯痕跡也少。
姜思達,也比過去鏡頭裏的他,更易感。
每次在開頭,你甚至能看到姜思達對即將開始的訪談的各種情緒。
牴觸、激動、無措。

採訪前坦言看不懂嘉賓王大衞
在訪談過程裏,如果對方聊的東西有觸動自己,他也會悄悄做出反應。
王梓聊到一次演講時和觀眾互動,他打了一個泡泡球,扔向第一排的女士。
等了5、6秒,對方笑着,可毫無反應。

姜思達説,自己在辦公室看到這段,瘋狂尖叫,甚至恐懼。


聽王梓描述時,聽到最尷尬處,深吸一口氣,聳肩感嘆。

王梓接着坦白,表演者和觀眾的距離確實很影響心情,但觀眾拒絕腦補也沒辦法。
姜思達的高敏易感,讓他能感同身受,又因為少了平台等外部商業的限制,他也毫無障礙地在鏡頭前表露。
可恰恰是這種感同身受的反應,照出了兩人的不同。
王梓很坦然地接受這種“延遲”。
對方沒有觀眾心態,是工作人員。即便有這樣的觀眾,他也無法討厭,只覺得能接受。
但他會更喜歡那些,能接受,並努力融入的“傻傻”觀眾。
王梓是能心無旁騖地享受創造/創作帶來的樂趣,這種清澈見底的純粹,讓姜思達非常羨慕。
因為他太敏感,總能感受並介意“眼光”(哪怕這眼光來自自己),總被迫或主動妥協。
姜思達哭了。

肉叔卻非常想為他鼓掌。
《DV計劃》熱度不如從前。可他能再次袒露自己,以自我的真實,反照出採訪者。
這種耐心,在如今短視頻如快餐般高速流動的現在,何其珍貴。
掰開手指數數吧,如今內娛還有幾檔長訪談節目?
還有誰能繞過流量的誘惑,來仔細品看爭議背後的人。
就拿《DV計劃》爭議最大的晚晚。
去年,晚晚名下的木木美術館發生工人墜樓事件,她因此成為眾矢之的,遭遇走紅後最嚴重的一次風評災難。節目播出後,罵聲從開頭持續到結尾,從節目蔓延到全網。
甚至有人質問姜思達,是不是在給晚晚洗白。

引火上身的事態,是姜思達一開始就預想過的。可他還是選擇往上撲,為什麼?
他相信人性的複雜。
可在如今狂熱的網絡環境中,這種複雜往往被簡化為非黑即白。
比如晚晚在節目中對工人墜樓事件的兩處回應。
一處,是她惋惜完工人性命,轉而心疼自己項目上的損失,被罵“黑心”。
2021是一個我非常受創的一年
包括我的美術館出了意外
死了一個人
……
我的所有工作所有的合作
(因為黑粉)完全影響到我工作了
我勞斯萊斯的合作
我當時坂本龍一最大的(展覽)
一處,是她回憶事發後工人家屬的狀態,語氣淡薄,被罵“冷漠至此”。
家屬能是什麼狀態呢
死了一個孩子能是什麼狀態
而且他們家之前就有過一次這樣的意外
這不是第一次
單這麼看,好像是這麼回事。
可事實是,如果結合當時語境和晚晚説話時的狀態和停頓,你就會發現她是真心疼錢,可對死去的工人也是真的抱歉。

只是不夠抱歉,話説得磕磕巴巴,用詞粗糙。
有多十惡不赦嗎?不至於吧。
可到了某些視頻號剪刀手那裏,這種不確定,就成了蓋棺定論的標籤。
這兩段被拼貼重組,晚晚的複雜被抹去了,只剩下一個應該人人喊打的惡人形象。不知悔改,毫無同情心。

於是就像通常會發生的那樣——
當某個社會事件發生,某個明星人設崩塌,人人宣泄情緒,發表判斷,黨同伐異,迅速投入到網絡這塊巨大輿論場之中。
在這種瘋狂裏,冷靜的觀察和對話,就顯得尤為可貴。
很慶幸他回來,在如今這樣一個浮躁趨利的速食時代,還肯做矯情的逆流“怪胎”。
擁抱延遲,追逐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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