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篇:伊拉克猖狂的腐敗(一)_風聞
李建秋-李建秋的世界官方账号-2022-06-24 22:47
伊拉克是一個極度依賴石油的國家,政府財政收入的90%以上來自於賣油,這也意味着伊拉克政府幾乎收不到什麼税,這在平常日子,絕對是一個壞事,證明伊拉克到今天不是一個正常國家。
但是凡事有好也有壞 ,由於其財政極度缺乏石油,而最近石油價格高漲,導致伊拉克瞬間賺的盆滿缽滿,2021年,政府收入增加了73%,這僅僅是2021年的,眾所周知2022年石油價格暴漲,看來今年伊拉克收入還得大大的提升,並且預期在未來好幾年都會相當景氣。
也是因為如此,由於伊拉克政府的收入直接來源於石油,使得伊拉克從根本上缺乏對系統性問題更正的動力,反正民間的税收收不上來,那麼幹得好或者乾的差,和伊拉克政客有什麼相干?總不是賣個油?既然如此,那就更沒有必要去關心伊拉克一般民眾的疾苦。
我們來談一下伊拉克是怎麼變成今天這樣的。
美軍的改革
伊拉克戰爭結束後,美軍在伊拉克成立了“聯盟駐伊拉克臨時管理當局”,美國前外交官保羅·布雷默任“聯盟駐伊拉克臨時管理當局”行政長官,臨管會任命25名部長組成了伊拉克臨時政府,部長們受臨管會領導,向臨管會報告工作,如果臨管會不信任某個部長,即可解除此人職務。
很顯然,人事的任免是治理伊拉克的核心問題,那麼美軍是採取什麼樣政策進行人事任免的呢?
答案:身份政治+分權體系
塑造2003年以後的伊拉克政治體系,不是2003年伊拉克臨時管理當局塑造的,而是早在1991年就開始了,當時伊拉克有一大批流亡政黨,包括庫爾斯坦民主黨(KDP),庫爾斯坦愛國聯盟(PUK),伊拉克國民大會(INC),伊拉克民族協議(INA)和伊拉克伊斯蘭革命最高委員會(SCIRI)。
伊拉克戰爭後,這些流亡政黨聚集在一起,彼此爭吵,在聯合國伊拉克特別代表德梅洛的建議下,成立了伊拉克管理委員會,這個委員會是由美軍的臨時當局組織的,這些流亡的政黨主導了伊拉克管理委員會成員的遴選,並且被臨時當局授予了否決管理委員會成員的權利。
這些流亡政黨的成員在伊拉克管理委員會的25個職位中佔據了18個職位。
而這些之所以能夠榮登高位,主要就是美國當時所謂的“身份政治+分權體系”,流亡政黨的政客們深諳美國政治話語,全部聲稱自己“代表了伊拉克某個族羣”。
庫爾德斯坦民主黨和庫爾斯坦愛國聯盟聲稱自己代表了伊拉克庫爾德少數民族
伊拉克伊斯蘭革命最高委員會聲稱代表了什葉派。
伊拉克伊斯蘭黨聲稱代表了遜尼派。
在美軍的臨時當局的控制下下,第一屆新內閣就產生了,所謂“代表各個族裔和教派”的政黨們,心滿意足的拿到了自己的所屬的部長職位,並且也拿到了相應部委的預算和制定工資單的權力。
2005年1月,伊拉克第一次全國選舉開始,這些自稱代表不同民族和宗教的政黨們,組成了各式各樣的大型選舉聯盟進行角逐,伊拉克這些政黨對於西方政治玩的非常好,甚至有後來居上之勢,什葉派伊斯蘭政黨組成了伊拉克團結聯盟,獲得了48.2%的選票,位列第一,庫德爾斯坦聯盟獲得了25%的選票。
此後進行談判,致力於“包容性解決方案”,據説要建立“伊拉克人民各階層之間的和諧”,只有達成協議後,新當選的國民議會才會召開會議,正式批准各黨派閉門談判的結果。
在彼此之間互相吵架妥協後,代表什葉派的伊拉克團結聯盟拿到了總理職位,庫爾斯坦聯盟拿到總統職位,遜尼派政黨拿到了議會議長的職位。
除了總理,總統和議長這些位高權重的職位外,各政府部門的控制權也至關重要,當然部門的控制權同樣在這些政黨之間爭吵達成,而不是統一在總理的領導之下,各部位有不同級別的權力以及不同規模的預算,因此關於部委爭奪權異常激烈。
部委的控制權是按照不同政黨在選舉中獲得席位的數量來解決定的,政黨可以通過贏得議會的席位進行積分,然後消費這種積分。這使得整個政治看起來有點像玩網絡遊戲的加點。
舉個例子,2018年伊拉克選舉,當時規定的是兩個議會席位值1分,總統,總理,議長這些位子,需要15個積分,重要部委,例如內政部,財政部,石油部,外交部,國防部,這幾個部需要5個積分,其他服務型部門需要4個積分。
以2018年選舉為例,其中薩德爾的邁向改革聯盟獲得了54個席位,2個席位1分,也就是該聯盟總共有積分:54/2=27個積分,那就要謹慎的使用這些積分了,一個總理就是15分,那就剩下12分了,而一個大部委就要5分,小部委要4分,這樣實際上只能控制2個大部或者3個小部,這就需要權衡。
點數不是亂加的,畢竟大家點數都有限。
這樣的選舉會導致什麼?
權力當然會對權力的來源負責,比如説如果遜尼派拿到了財政部,而總理是什葉派的,那麼這個財政部會對總理負責嗎?
按道理説,應該,但是實際上這個財政部長壓根不是總理任命的,總理也無權開除他,所以財政部長完全可以不理總理。
帶來更大的惡果是:所有部委的部長,全部是橡皮圖章。
當各部部長開會以後,實際上所有的決議早就有部長助理做好了,拿過來讓部長簽字即可,部長必須簽字,如果部長不簽字,那麼部長所屬的政黨就會打電話過來,威脅部長,要解除他的職務,因為他之所以能當上這個部長,就是政黨妥協的緣故,而不是這個部長多有本事。
在正常的國家裏面,總理領導整個內閣,各部都需要對總理負責,而各部部長主持本部門工作,對本部門擁有最後的決策權,並且對此負全面責任,但伊拉克就不是,部長根本無法控制部門,部長也無法進行行之有效的改革,他們根本沒有實際權力。
部長的權力來源在於政黨,導致更多的政治人物更熱衷於政黨之間的爭權奪利,一旦部門出現問題,甚至都找不到具體的負責人。
猖狂的腐敗
在馬利基兩次擔任伊拉克總理期間,據伊拉克議會財政部委員會預估,該國因腐敗損失5510億美元。
在2018年年大選前夕,據伊拉克議會透明度委員會預估,過去15年,至少有3200億美元資金不知去向。
在阿里·阿拉維擔任第一個財政部長任期結束時,他預估政府預算的25%到30%被轉移到政黨手裏,在2020年第二次擔任財政部長期間,他預估伊拉克人在海外持有了約1000億到3000億美元的資產,且這些資產大部分都是非法獲得的。
所有的腐敗都因為政治原因沒有進行透明的調查。
而在疫情前,也就是2019年,伊拉克全國的GDP也不過2350億美元。
什麼叫“貪污掉一個國家”,這就是。
貪污的形式各式各樣,在“伊拉克經濟學網絡”2018年到2021年,對巴格達的一位高級官員進行採訪,該高級官員對自己管理部門腐敗的預估為:該部門四分之一的預算用於投標欺詐性合同,四分之一的預算被浪費在政治任命人員的工資腐敗上。
什麼叫“工資腐敗”?
有兩種,一種是領取固定工資,但是從來不上班,還有一種就是吃空餉,壓根不存在這個人,政黨代表虛構出一個人,然後給這名員工發工資。
欺詐合同,吃空餉等等的錢,源源不斷的匯聚到政黨手裏,為政黨的政治運營提供資金,也為政黨搞選區和爭權奪利提供資金,這種腐敗不是“某個官員貪污了XX元”的腐敗,是一種結構性腐敗,在這種腐敗下,沒有一個人是內疚的,沒有一個人會覺得自己的收入是見不得人的,每一個人都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這就是伊拉克的運作方式。
在結構性腐敗下,有些事情就不可避免的發生了,比如説伊拉克公務員數量猛增,因為很簡單,如果一個政黨控制了部委,那麼政黨會控制這個部委有多少預算,發多少工資,政黨利用這個權力用來僱傭家人,本政黨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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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有剩下的,就直接吃空餉,空餉部分歸政黨所有。
伊拉克政府僱員有10%到25%的是吃空餉的。
其流程如下:
政黨派遣員工影響部門----包括各職能部門和國有企業----這些部門要求財政部撥付款項-----財政部審核後發到伊拉克中央銀行財政部賬户-----央行向國有銀行預算實體賬户進行匯款-----機構拿到錢後根據每個員工的工資,錢打到員工銀行賬户。
依照這種模式,那麼伊拉克政府部門的膨脹就可想而知了,這是一種結構性腐敗。
很多人在理解伊拉克腐敗問題上出了問題,比如説劉瑜。
《探索與爭鳴》2019年第八期刊載了劉瑜的一篇文章《經濟政策取向 與新興民主的穩固》,裏面關於伊拉克問題有這麼一段
“經濟沒有起色,一個重要原因是經濟政策的温和民粹傾向———過重的税收、過多的公共開支、過大 的公共部門、過重的補貼政策、過度的市場管制是其 經濟政策主要特點。從希臘到南非,巴西到阿根廷, 伊拉克到泰國,各種温和經濟民粹主義十分普遍,其 特徵大同小異:膨脹的公共部門,超前的福利主義, 上升的公共債務,過度的市場管制……”
劉瑜把這種現象歸咎於“民粹政治”,但是其實你對照我上面寫的,這就是標準的政黨分贓體系,並不是所謂的民粹政治。
關於伊拉克是如何進行腐敗,有哪些細微的操作,我會在接下來慢慢和大家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