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留學歸國,她給富豪當保姆,被媽媽拉黑了……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2-06-27 09:06
作者| 陳可
來源| 最人物

五年前,海外留學歸來的90後女孩尼莫,選擇留在北京別墅區做家政。
今年4月2號,她慶祝了自己三十歲的生日。對於過去的這幾個月,她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2021年年末,她因分享自己的住家保姆經歷而意外爆火。
“90後女生做住家保姆月入過萬”登上熱搜,相關社會話題“高端家政為何吸引年輕人入職”引發廣泛討論。
人們驚訝於一個會小提琴、鋼琴、英語、日語,留學歸來的90後女孩,竟然會在北京幹着一個傳統意義上“沒有技術含量”的“保姆阿姨”的工作。
疫情期間,在尼莫繁忙的工作間隙,我們和她聊了聊。

今年初,北京疫情襲來後,尼莫所在的僱主家的小孩開始上網課。以前小孩上午去學校上課,她要在家負責做一部分家務。
現在孩子全天在家,學習的時間都需要尼莫陪伴。拼樂高、佈置學習任務、一起閲讀繪本,都是尼莫的重要議程。
孩子在家的時間,決定了尼莫的工作強度。
最近,她已經一兩個月沒有自己的時間。
非疫情期間,課外班正常開放時,尼莫會在等待接孩子的時間裏,學習一會兒英語或者剪剪視頻。
現在只有每天晚上下班後,回到自己温馨的小房間,她才能夠有一段可以自己安排的私人時光。但往往,不到半小時,她就已經困到睡着了。
視頻連接請戳
尼莫回應上熱搜
疫情之下,她感到住家保姆這一職業展現出了格外的穩定性。
即使外面風浪再大,生活總要如期進行,而她的事業就是生活本身。
若以生活為事業,便永不失業。

尼莫本名劉宇,是家中獨女。
從小,父母從未虧欠過對她的寵愛。所以當她以“住家保姆”的身份出現時,不少熟識的人都表現出了驚訝。
其中母親的反應最為激烈。
去年11月初,尼莫的一條“90後住家保姆的一天”的短視頻大火,母親第一次從視頻中看到了女兒的工作內容,又心疼又生氣,一氣之下便拉黑了尼莫。

尼莫和母親
因為考慮到母親的感受,尼莫很快刪除了那條視頻,但還是沒換來母親的原諒。
母親曾多次提議讓尼莫去考當地的音樂老師,“有個編制,將來穩定。”
這符合許多人對於女性職業的期待,但尼莫卻“最討厭穩定”。
“別人可能想要穩定,我就特別討厭穩定,我就恨不得自己不知道下一頓飯在哪。”尼莫常常想,如果現在就能一眼望到70歲的生活,且一成不變,那實在太沒勁了。
世俗的標準好似一張大網,她可以暫時在空隙中歇息,但沒人能真正從中永遠地逃脱。

社交平台上,有人給尼莫留言,“你就是保姆命,就一輩子幹保姆吧。”這讓尼莫火冒三丈。
尼莫當即回懟了一句,“敢問您是什麼命?”,沒想到對方繼續咄咄逼人地反問道,“我能請得起保姆,你説我是什麼命?”
從業五年來,她接觸過不少身價不菲的僱主。他們大多十分低調,無一例外都很有涵養。
尼莫能夠分辨什麼是發自內心的尊重,“真正有錢的人,反而是不會在網絡上説這樣的話。”

命運圖卷的展開,總帶着三分的戲劇性。
在成為住家保姆之前,尼莫有着多重身份,她是音樂表演專業的畢業生、日本歸來的留學生以及職業化妝師。
豐富的經歷讓她擁有了區別於普通家政從業者的職業競爭力,但這一切都並不在尼莫的“計劃之中”,回看她的成長路徑,每一步幾乎都是被某種直覺推着走。
“不按常理出牌”,提起女兒時,尼莫的父母常常這樣講。每次尼莫打電話説,“有一個好消息”時,尼莫的爸媽往往會在心中提着一口氣,擔心尼莫又有什麼“新動作”。
擔心之外,父母清楚的是,尼莫是個自己拿主意拿慣了的孩子。
自12歲起,尼莫便在寄宿學校讀書,她的獨立性也逐漸養成。“我是那種,離開家時間越長,越不想家。”
少女時代,尼莫最大的煩惱便是自己的樣貌。尼莫回憶,這種外貌焦慮自打記事起,就困擾着她。
小時候,尼莫曾多次問父母,“我長得醜嗎?”父母給出了尼莫認為十分客觀的評價,“肯定不是太醜,但也絕對算不上好看,就是一般人。”
高中,尼莫的相貌困境變得更為強烈。
自小有着強烈表演慾的尼莫,想走藝術生的道路。但在藝考的現場,尼莫只想把頭埋得深一點更深一點,在她的四周,“目之所及全是漂亮小姑娘”。
“我的髮際線一直很高,牙齒也很突。“為了改變自己的“硬傷”,尼莫試着植髮、正畸、減肥。
這是她所認定的人生“三大坎”。為了這三件事,尼莫付出了金錢和時間,以及難以承受的疼痛。
整發際線,是要將頭髮的毛囊種植到額頭前方,做完手術那天,尼莫滿頭是血。經歷了痛苦的恢復期,尼莫如今對植髮的成果還不甚滿意,“當初設計的髮際線還是有點高了。”
在牙齒上,尼莫付出了更多:更長的週期以及更多的經濟投入。她至少需要三年半的時間才能完成一輪調整,想起當時咬牙分期付款的剎那,尼莫感到自己有些“勇”,“那可是14萬啊。”

尼莫樣貌的改變
相比整牙之前,尼莫的樣貌確乎在一點點調整。這個進程預計還會持續一年以上。這些改變的效果之慢,當事人常常看不出來。但從旁觀者闊別許久的偶爾驚訝中,那些意料之外的正面反饋,足以讓尼莫感受到自己的堅持是有價值的。
即使慢一點。

2014年的夏天,22歲的尼莫從音樂系本科畢業。同年畢業的同學不少去做了音樂老師,這實在不是尼莫所向往的。
她想出去看看。考慮到歐美國家的費用較高,尼莫找到了去日本遊學這條路。
帶着一股子衝動的勁頭,尼莫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全脱產學習日語,並如願在2015年初成為了一名日本留學生。
相較於要讀一個學位回來,尼莫更迫切的心情是去“看世界”。然而,看世界簡單,生存卻難。
尼莫沒有想到的是,很多簡單的事情,離開了自己熟悉的環境,竟能變得那麼困難。
睡眠問題困擾着她,“我這個人吧,只要睡不好覺,我就什麼心情都沒了。”
回憶起在日本的那段日子,尼莫覺得實在稱不上愉快。
因日本全境均處於地震帶,日本的房屋建築往往採用木製結構,質量輕、抗震性能更好。
但劣勢也相當明顯。尼莫最直接的感受就是,“隔音很差”。樓上樓下,鄰居左右的聲音常常聽得清清楚楚,住在尼莫樓上的年輕男孩總是打遊戲到凌晨三點,他敲鍵盤和激動呼喊的聲音都常常吵得尼莫睡不着覺。
沒睡好覺的那一年,尼莫感覺自己“都快神經衰弱了。”

每次看到住在旁邊的日本老夫婦,尼莫也會想,他們是怎麼適應這樣不隔音的環境的呢,能休息好嗎?
為了減輕留學期間的經濟壓力,尼莫會留心各種兼職的工作機會。
當時,尼莫在日本上的學校,會給學生提供一些勤工儉學的機會。每天一早開始,尼莫會去到學校合作的印刷廠包書皮,中午再騎半小時的自行車趕回學校上課。
授課時間會從下午一點持續到晚上。一天的課程結束後,還有第二份工作在等待着尼莫——打掃學校教室的衞生。這會賺取額外的津貼。
然而打工結束後,迎來的又是難以入睡的夜晚。“一天兩份工,晚上又睡不好覺,你説痛苦不痛苦。”
在日本的日子裏,尼莫的獨立生活能力再次得到錘鍊,做飯洗衣等家務事愈發純熟。那時她尚不知道,未來這些生活技能將成為她重要的“吃飯的本事”。

從日本回國後,尼莫下的第一個決心,依然充滿着衝動色彩的:學化妝。
光鮮亮麗的演藝圈是尼莫從小嚮往的世界。
那是美貌和顏值經濟的聚集和爆發之地,認為自己有着顏值短板的尼莫,對那些能夠靠顏值吃飯的人充滿了好奇。
而化妝師,似乎正是最接近這一圈子的職業之一。
交了一萬多的學費之後,尼莫成為了正式的化妝師學徒,進入了這個圈子,尼莫才發現原來化妝師的世界也自有其分類,比如新娘化妝、時尚化妝、藝術化妝。
跟明星接觸最多的便是時尚化妝,在學習的過程中尼莫也實現了見明星的願望,比如“白到發光”的超模何穗。
也是在這份工作中,尼莫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位“僱主”。那是一位相熟的客户,恰好需要一位能帶孩子學習的住家保姆。
尼莫決心先給自己三天時間試一下。2017年,25歲的尼莫在北京,正式開始了自己的第一份家政工作。
作為家政行業的新人,尼莫當時並未經過任何培訓。那時,她不僅要陪伴孩子學習,還要負責一家三口的一日三餐,包括全家的家務。
如今回想起自己的第一份家政工作,尼莫都覺得不可思議,“當時那麼大的強度,還敢給一家三口人做飯,我膽子真是夠大的。”
第一家僱主出國後,尼莫發現家政工作的特殊性,使得她能夠發揮所長,好似自己的“畢生所學”都有了去處。

尼莫找到了一家正規的家政中介公司,決心正式踏入這個行業。上崗前,她第一次接受正式的家政培訓。
培訓於她而言並不算有難度,熨衣服和一些基本家務的標準,尼莫在第一次的家政工作中基本都已經做到心中有數。
真正開始成為職業家政之後,尼莫面對的第一個顯著變化是,時常會有人叫她“阿姨”。
出生於1992年的她,在家政行業中顯然屬於“年輕派”,但由於社會對行業的固有印象和稱呼習慣,“阿姨”往往成為了家政從業者的代稱。
尼莫對於“阿姨”這一稱呼很快免疫,並沒有經受外界想象的所謂“痛苦的心理過程”。
許多年紀較大的從業者也會被稱呼為“姓氏+姐”的組合,年紀較小的則會在稱呼前加一個“小”字。
尼莫本名劉宇,按照慣例僱主可以叫“小劉”或者“小宇”。
後來,為了方便,她都會主動自我介紹,請僱主家庭直接稱呼她的英文名“尼莫”。一個簡單稱呼的改變,帶來的是輕鬆而平等的心理感受。
尼莫有從小學習小提琴和鋼琴的經歷,對於英語和日語也有一定基礎,在家政工作中,尼莫的側重點往往是偏向於對於僱主家小朋友的陪伴學習。

尼莫做的早餐
從業五年來,尼莫經歷了三家僱主。這個數字不算多,卻更顯示出了尼莫服務的長久性。
在這一行,每次“上户”做的時間越久,越能展示出服務的穩定性。
“我所有的技能,在這兒全都展示出來了,別的也沒了,我有的,我全都發揮出來了。”
她不是專業的鋼琴老師、小提琴老師,卻已經有足夠的知識儲備來陪伴孩子學習這一切。
帶孩子練琴時,尼莫會想起自己從前求學的那些日子,單純快樂無憂無慮。
關於對孩子的教育方式,尼莫有自己的看法,碰到意見不合的家長,尼莫會選擇離開。
“我覺得孩子養成一個好的學習習慣、思維方式和好的性格會比單純背了多少首古詩、多少乘法表重要得多。”

尼莫更希望自己可以作為孩子的“最佳輔助”出現,而非一個嚴格的家庭教師或者勤懇的保姆。
尼莫曾經看到過一條留言這樣評價她,“什麼都會一點,但是什麼都不精。”她對此比較認同,“其實我覺得他説特別對,我就是各方面可能都會一點,但是都單拿出來就不足以構成專業。”
但尼莫也清楚自己的優勢,她是很好的帶領者和陪伴者,就像孩子的大朋友,既能一起搭樂高玩遊戲,又能一起學習。
哪家小朋友不希望有一個這樣的大姐姐呢?

走紅後,尼莫體驗了很多一輩子都沒有嘗試過的事。包括錄製央視的《開門大吉》。
那天的尼莫格外緊張。聽聞尼莫是音樂系畢業,在化妝間,編導讓還尼莫即興來了一段美聲。那被尼莫稱之為“社死現場”。
但神奇的是,唱完之後,尼莫心中的緊張蕩然無存。像是一陣神奇的解壓術,尼莫放下了全部的防備。
尼莫形容自己有些“陽光型社恐”,即使內心很想要交朋友,但是卻會表現得格外小心。

尼莫在錄製現場
但在社交網絡上,這一切都不再是問題。那條爆紅的視頻讓尼莫在短時間內收穫了來自各界的關注,也包括行業內的目光。
一些在美國、加拿大、澳洲做高端家政的同行也陸續聯繫到尼莫,簡單的交流中,大家的共識明顯:家政行業整體正在向好。
在疫情爆發的2020年,中研普華研究院的數據表明,超過三千萬人通過家政服務行業獲得了收入。截至2021年上半年,家政服務的市場規模已突破3000億。
巨大的市場需求誕生於中國快速城鎮化的進程之中。老齡化和生育政策的變動,都對家政服務的社會化程度起到了助推的作用。
目前,國內家政行業的服務主要呈現為三大層次:首先是提供做飯保潔等簡單家務勞動的初級服務,其二是提供護理、育兒等具有一定技術、知識要求的中級服務,第三是提供管家、理財、家庭諮詢等複合功能的高級服務。
尼莫的日常工作覆蓋了第一層次和第二層次,在家政圈,她顯然具有獨特的職業競爭力。
許多家政公司甚至會拿尼莫的案例來做宣傳,吸引更多的優質人才進入家政行業。
曾經因為尼莫執意要做保姆而把她拉黑的母親,也重新加回了尼莫的微信。
尼莫的父親更為理解女兒的選擇,他認為女兒更像是《簡愛》女主人公那樣的家庭教師,如書中所言"當我們的靈魂穿過墳墓走到上帝面前,我們是平等的"。

做住家保姆,並沒有湮滅尼莫的個人價值。
但和母親的和解,並非一勞永逸。觀念的摩擦從未停歇。她坦言自己已決定不婚不育,而這一主張即將面對的家庭和社會阻礙尚未解開。
她的職業身份和人生選擇,是新時代的迷思之一。曾經人們高呼着的“知識改變命運”,但在這個時代,“好命運”的標準似乎仍在不斷更新之中。
如今,尼莫能拿到至少每月一萬五的收入,這份並不低的薪資和這份工作所面對的爭議,似乎是與“體面進取”價值維度的對抗。
“跟孩子在一起很開心,比如最近我們一起拼了一個大樂高,或者我給她做了一個提拉米蘇,她特別開心我也會特別開心。”
對於尼莫來説,工作應該是快樂的一種實現方式,她不想把自己歸結為任何一種職業屬性。只要開心,有可能“下一秒就去做別的了”。
於尼莫而言,自由是這份工作能給她帶來的最重要的附加價值之一。
這不是指工作時間的自由,更重要的是心靈世界的自由——能自由地、不為世俗所動地選擇自己的職業,和人生。

在她的人生價值排序中,自由排在第一位。其次是愛。在愛的關係中,她最為看重的是父母。
不久前的“520情人節”,尼莫拿出將近五千塊錢給父母準備了真絲睡衣作為情侶禮物,她手寫了一張賀卡,落款是“想把世界上所有好東西都買給你們的好閨女”。
今年年初,她還曾計劃帶父母到三亞看海,沒想跟疫情撞了個滿懷,只能一拖再拖,至今未能成行。
她喜歡大海的寬廣和自由。自小在山東東營長大的尼莫,不知背過多少遍“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詩句。
在她的印象裏,黃河肆意奔流直入大海,而廣袤無際的海包容得下一切。在她的世界裏,萬般皆小,但唯自由與愛,她願用一生所能,去追逐與守護:
“我沒有任何背景和資源,甚至從事特殊和具有爭議的職業。
但爸媽身體健康、原生家庭幸福,這是我千金不換的財富,是我努力的全部源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