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宇輝爆火,俞敏洪在擔心什麼?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2-06-28 22:51
像這麼多人痴迷於董宇輝的場面,20年前,俞敏洪也經歷過。
當年新東方沒有地方講課,俞敏洪就站在國家圖書館禮堂門口的垃圾桶上,對着1000多個學生侃侃而談。在演講結束後,這1000個學生心滿意足地回了家。而俞敏洪,則被帶進了派出所。
對當時的新東方來説,這是一場理想主義式的風波。

那時的新東方是有企業氣質的。羅永浩語錄在網絡上廣為流傳,很多內容都是英語以外的延伸,有些是關於價值觀,有些是關於常識。
在這些故事和道理背後,促成傳播的是理想主義,以及新東方自成一派的口才與演講技能。
不止一個從新東方出來的創業者強調,在這家公司,可以訓練出你的口才、演講能力,甚至是煽動力。
有新東方老員工説:“這個職業訓練看起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商業訓練,可它支撐了世界上大多數產業的運作。”
早年的新東方,不論是在招生上,還是員工的招募方面,都在對外輸出一種強烈的理想主義氣質。

然而,在新東方赴美上市前後,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這家公司開始迎來了一段持續數年的人才出走。包括羅永浩、成為幣圈首富的李笑來、創辦峯瑞資本的李豐,以及一大批進入到教培行業並登陸美股的教育機構。
羅永浩在離開新東方時大罵:原本我對新東方有很好的嚮往,但後來發現新東方其實就是純粹的商業機構,商業機構本身並沒有問題,但是打着“百年教育報國心”來兜售情懷,就讓人噁心。
新東方創辦至今,接近29年。早年的人才濟濟,隨着公司上市,以及後來考核指標的逐利化,個體的能量在這家公司逐漸失去了存在感,理想主義也蕩然無存。

當時處於行業主導地位的新東方,似乎已經不需要和利潤無關的個體魅力來吸引學生了。
它像一台“賺錢機器”,在動作變形後一路狂奔,從一枝獨秀,到後來被同行反超,再到2021年“雙減”政策落地,瞬間加速了這家機構的隕落。
2022年,時勢造英雄的故事發生在了新東方的內部,年輕的董宇輝讓公司股價翻了六倍,新東方上演觸底反彈,無比勵志。

在這台機器狂奔十多年後,終於又因為個體能量的爆發,讓企業重新獲得了生機。
而上一批閃着光芒的人物,已經在多年前紛紛離開新東方,當時的那批人,一定程度上造就了新東方“黃埔軍校”的美名。
**但是這所“黃埔軍校”,已經多年沒有優秀的“畢業生”了。**董宇輝,是否會成為下一個?
01
“新東方早期創業的時候,非常依賴那些優秀教師,最近幾年已經很少依賴優秀教師了,全靠它商業運作的手段,也就是説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很優秀的教師,它也能乾得很好。”羅永浩説。
羅永浩形容的這種反差,確實反映出了新東方在中期的教師招聘上,明顯的變化。

當年羅永浩為了獲得面試機會,一口氣寫了一份萬字求職信;而李笑來則把自己關在小屋裏幾個禮拜,撰寫託福閲讀講義,準備了三次試講,兩次被拒;後來的新東方副總裁錢永強,把俞敏洪堵在車門口,霸面新東方;名師宋昊為了求職,無所不用其極,竟謊稱自己是俞敏洪大學室友。
**早年的新東方,頗有能人異士匯聚“梁山”的意味。**當年新東方開出的條件,也確實讓人難以拒絕。

羅永浩在進入新東方之前,擺過書攤、走私過汽車、賣過期貨,還在韓國賣過壯陽藥,他在28歲的時候面對即將到來的而立之年,開始坐立不安。
在得知新東方高薪招聘老師時,他跑到山區奮發圖強,最後終於拿到新東方的Offer。
進入新東方後,老羅的生活質量開始轉變,在2001年左右就能拿到了60萬的年薪,自己講課時的錄音被傳到網上廣為流傳,這也讓他躋身當時的中國十大網紅名單。

羅永浩找到自己的好友李笑來,勸他也去新東方教書,他説:“如果一個民辦教師年薪百萬不算有前途那我就沒什麼可説的了。”
在入職新東方之前,當時還不是幣圈首富的李笑來,因父親重病,生活拮据。他自己開網吧、倒騰電腦配件,不但沒賺到什麼錢,反倒欠了債。
李笑來聽了羅永浩的勸,在多輪面試後,進入新東方。他因講課風格幽默,頗受學生喜愛,同時他又出版了多部暢銷的語言學習書籍。在新東方七年,李笑來逐漸風生水起,他説“俞敏洪見我都要打招呼”“看到不爽的人可以使勁罵”。

非典時期,李笑來在新東方有一個打麻將的小圈子,裏面有央視節目主持人張曉楠,後來的 Cobuild 基金創始人鐵嶺,後來的豐瑞基金創始人李豐,以及李笑來的好友羅永浩。
當時這些人都在三十歲左右,在新東方賺着遠超同行的高薪、在課堂上可以隨便罵老闆俞敏洪,不愁温飽,生活滋潤。
羅永浩説,當年的老師們罵俞敏洪,一定程度上是新東方的傳統,骨子裏大多是善意的調侃。

俞敏洪自己也解釋過,“大家説新東方的人怎麼那麼厲害,可以一邊在新東方工作,一邊罵俞敏洪,這恰恰就是從我們身上或者説是從北大承襲過來的一些特質導致的,這也恰恰是讓我引以為傲的地方。”
這個理想主義的“天堂”,也是當時一些創業失敗的人,選擇的一個避風港。
李豐在美國羅徹斯特大學畢業以後,回國創業做環保項目,但最後只賺了三萬塊錢,他為了找容身之所,跑到新東方,一待就是七年。

他在新東方講GRE數學邏輯,後來又負責管理遠程教育和附屬產業等多個業務,閒下來的時候,就和老羅、李笑來他們一起搓麻將。
後來出來做風投,他在IDG投教育賽道,拜新東方口才訓練所賜,口才和思考力成為了他的核心競爭力。
羅振宇一年一次的“時間的朋友”跨年演講,從2016~2018,連續三年把李豐的觀念拿出來引用。

當然也有人罵李豐,説他善於包裝自己,“吹的比投的好”。
“口才”成了出走新東方的那些創業者們闖蕩江湖的“殺手鐧”。
俞敏洪也説過,演講能力一直是新東方老師的硬指標。
然而,在一間大多數人都善於雄辯的公司裏,內部的觀點交鋒,成為了一種衍生產物。
當這些交鋒的矛頭指向利益問題時,對於新東方來説,一個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02
新東方內部曾長久糾纏於利益分配的問題,俞敏洪曾經因此受到質疑,在兩年的時間裏被公司拒絕參加董事會。
以俞敏洪、王強、徐小平組成的新東方“三駕馬車”,在公司早年創業中,利益分配問題,是貫穿他們從聚到散的一條關鍵線索。

而在新東方在紐交所上市時期,利益格局的重新劃分,也是公司人才更替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2006年,新東方IPO當天的晚宴後,俞敏洪一個人坐在哈德遜河邊,為一批老員工的即將離開而陷入惆悵。
在那個夜晚,他對未來新東方的走向,做了一個十分現實的選擇。
在新東方赴美上市的那一年,不論是前期準備,還是後期的經營提速,這段時間的總和,塑造了新東方一種氣質轉變的分水嶺。

為了企業的增長、為了給投資人交代,新東方開始激進地拓展分校、拼命推銷“一對一”這種高價產品,甚至打出無法兑現的廣告。
企業經營的動作開始變形,收入和利潤成為考核機制中的核心指標,甚至是唯一指標。
俞敏洪對當時公司的回憶是:“一切以教學質量為核心,變成了一句空話。”
在新東方逐漸轉變為一架賺錢機器的過程中,它的立身之本,也就是對一個個老師,這些個體的關注,開始喪失了。
高管和名師的外逃,成為常態。
2004年出來的胡敏,之前在新東方當總裁,後來創辦了新航道英語培訓。他的這個案例,也開啓了新東方高管離職創業並和老東家展開競爭的頭。

然而胡敏的創業故事,更多的是坎坷。公司在兩年後便陷入資金鍊斷裂、團隊不穩定、市場競爭激烈等一系列困境。
那年春節,胡敏的壓力巨大,無心歡慶,他把老婆孩子攆回老家,自己一個人,孤獨地度過了除夕夜。
後來,一個接一個的老師高管,開始出走新東方,創建教育行業競品。現在的一起教育創始人劉暢,在離開新東方後,抱住了過去的老領導徐小平的大腿。

徐小平當時已經開始搞天使投資。他給劉暢和雷軍穿針引線,讓這個新東方老兵順利拿到足夠的早期投資。
劉暢的一起教育,是雷軍少見的在小米生態鏈以外,持續投資跟進的外部項目,為了給這筆投資造勢,雷軍盛讚劉暢是“沒有缺點”的創始人。
2020年,一起教育在納斯達克上市。敲鐘當天,雷軍、徐小平、王強悉數到場,雷軍拿到了4億美金的回報,笑得合不攏嘴。

在劉暢出走後不久,原新東方執行總裁陳向東也出來創立跟誰學。
他牢記了俞敏洪之前説的一句話,“誰將來佔住了網絡教育的市場誰就是新東方真正的對手。”
陳向東獨立研發出系統,拉來了阿里中供鐵軍的祁秀平、百度出身的羅斌。陳向東帶着一羣互聯網大佬,朝着佔領網絡教育的重點策馬狂奔,並在2019年登陸紐交所。

在新東方人紛紛出走另起爐灶的十多年裏,俞敏洪的公司自身也經歷了瘋狂的“內卷”、利潤先行、痛定思痛,最後“砸鍋賣鐵”另尋出路的跌宕起伏。
不再有任何人的語錄從新東方傳出來,在後來居上的學而思、猿輔導,以及從新東方老員工創辦的跟誰學、一起教育,激烈的競爭下,新東方變得平庸甚至是落後。

2022年,在經歷教培行業震盪後,所有人都清醒了。俞敏洪帶着團隊,在抖音開始了直播帶貨,靠着一批年輕的小兄弟們為新東方續命。
利益的紛爭、市場份額的爭奪、營收的增長不再是這家“黃埔軍校”的核心問題,“活下去”成了俞敏洪優先級最高的待辦事項。
03
2018年,俞敏洪出書《我曾走在崩潰的邊緣》,儘管當時他以“崩潰”命名,但隨後在2021年教培行業的崩潰,才是真的崩潰。
他可能萬萬沒有想過,他真正走在崩潰邊緣的時候,拉他一把的,是公司裏一個90後小夥。
在“董宇輝現象”持續發酵的兩個星期裏,已經有機構向這個年輕人伸出了橄欖枝。

俞敏洪對此事的回應是:給這些直播老師們應有的待遇,保證他們的利益。給他們提供更好的成長機會,不是在他們跑之前,牢牢抓住、狠狠利用,大撈一筆。他們離開新東方,我會很開心,因為他們是從新東方走出去的。
俞敏洪的公開講話,是一定帶有公關屬性的。因為粉絲現在不允許説董宇輝的壞話。
在董宇輝爆火後,東方甄選的CEO孫東旭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稱,現在不敢隨便調侃董宇輝了,“他的粉絲惹不起”。
在俞敏洪探班東方甄選直播間的時候,就因調侃董宇輝而遭到彈幕指責。
兩人的同框帶貨,在直播間的粉絲聲援中,隱約地劃出一道帶有陣營色彩的分界線。

有人把俞敏洪當天的表現貼上“傲慢”的標籤,像一份罪狀,被放在了公共話語場。
在大眾看來,當下俞敏洪的“成分”,更多的是俞老闆,不再是當年理想主義的俞老師。
在俞老闆的創業認知中,有一個被常常拿出來説的例子,叫“大廚效應”:
一個不會做菜的老闆經營餐廳,他僱了一個大廚。大廚水平很高,餐廳經營火爆,這時大廚意識到,客人其實是奔着他的廚藝來的。所以他就跟老闆要更多的收入分成。老闆不同意,兩人一拍兩散,大廚自己開了餐廳,但不會經營;而原來的老闆失去了大廚,也開始經營不善。
俞老闆覺得這兩者之間的矛盾,是很多創業公司中的常見情況。不過,此中得失,大眾並不關心。
俞老闆不應該化身俞老師,試圖讓“同學們”站在俞老闆立場理解自己。
相對而言,大家更願意理解那個從小鎮走出閃耀着理想主義光芒的董宇輝。

在新東方的歷史上,也出現過類似的事情。一個全校唯一的數學邏輯老師,找俞敏洪提漲薪,他提出自己授課的班級收入要三一分成。兩人直接談崩。
俞敏洪開始設計出專治“造反”的策略,新東方再沒有出現過只有一個老師負責一門學科的情況,每門課,至少要配備2~3名老師。
而在東方甄選的抖音號裏,公司在拉平每個主播的曝光量,這既是對員工的公平對待,也是某種意義上對個體的制衡。
在俞敏洪“天高任鳥飛”的公關辭令背後,專治“大廚效應”的原則,依然在正常工作。
**“制衡”就像一個齒輪,俞敏洪已經把他嵌進這家公司20多年,他塑造了新東方脱離理想主義後的運作程式。**圈不住的能人異士,早已隨着當年的離職大潮自立門户。

俞敏洪在其傳記中曾自豪地説,從新東方出去創業的人,至今超過200多人。
他巧妙地將這些創業者描述為**“他們希望成為下一個俞敏洪”**。
如今,經過徹底洗禮的新東方,也正在經歷一個“二次創業”的時期。那麼,對俞敏洪來説,他是不是也應該重回20多年前,那個站在垃圾桶上真實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