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搜之外,有1076萬被困的人正在「消失」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2022-06-28 10:33
作者| 她姐
來源| 她刊


這裏是不定期上線的她刊「對話」欄目。
在六月這個特殊的月份,我們想聊點夏日限定的東西——“畢業”。
我們開闢了一個新的欄目——#夏日畢業實錄#,邀請了一些正在面臨畢業,或者早已畢業的人,回望他們當下或過去在“畢業”這個節點做出的選擇。
希望他們的故事彙總在一起,能給過去的人生做一個總結,也給正面臨選擇的人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夏日畢業實錄#的第1**期。

前陣子的熱搜,被“高考”相關的詞條刷屏。

圖源:新浪微博
不同的分數和各中悲歡,寫就了同一個敍事——
高考是個分水嶺。
出分那一刻,人生似乎就被簡單粗暴地劃分為兩種。
一種陽光燦爛,春風得意馬蹄疾;一類只剩陰影,徒留一聲嘆息。
但陽光普照下,就真的意味着光明的未來嗎?

圖源:B站@梁永安

現實是,高考的那張卷子,無法提供人生的標準答案。
對於一些優等生來説,高分的光環只是短暫地亮了一下。
之後的人生,並不像預想中那樣扶搖直上。

985失意者的棲息地
豆瓣上有一個“985廢物引進計劃”的小組,裏面聚集了上萬名來自各大高校的年輕人。
他們也曾努力遵照社會規定好的人生套路往下走——
保研考研、考公考編、大廠高薪。
但走到最後卻發現,公認的陽關道,不是他們的光明路。
據數據顯示,今年的高校畢業生高達1076萬人,一個多到令人咋舌的數字。
禍福相依,在內卷中敗下陣來的失意者們,開始轉而尋找自己的獨木橋。
甚至是以一種近乎“墮落”的姿態,反叛着既定的人生劇本。
我很好奇,當和主流意義上的“成功之路”背道而馳後,道路的盡頭是怎樣的?
那樣的生活,真的不值得一過嗎?
於是,我找到了笛子。
笛子是標準的名校畢業生。
但從名校畢業後,她徹底放棄了名校的標籤和學了四年的專業。
轉而從零開始學畫畫。
外人看來,考進名校是她的人生巔峯,之後的選擇讓她的人生軌跡一落千丈。
但在她那裏,大學四年才稱得上是至暗時刻。
而那個不被社會認可的決定,是她在困頓之中,為自己點燃的唯一的火把。
以下是笛子的自述:

攤牌了,我就是雙一流廢物
我都不好意思説,自己曾經是學霸。
小鎮做題家,總要體會一遭從天上掉下來的落差感。
高中老師把我當清北後備軍培養,我沒考上清北,進了北外讀語言。
進入名校的第一課,就是認識到自己的「普通」。

在這裏,我的成績很普通。
從前只知道學習做題,沒什麼娛樂活動,上大學買了電腦,才開始打遊戲追劇。拼盡全力考進來,也不過是一個不靠前也不落後的位置。
我的想法很普通。
覺得同聲傳譯很厲害,工作賺錢多,所以選了法語專業。
而我的校友們,有的高中就開始出國遊學,有的剛入學就準備考雅思託福,努力刷績點,要麼出國,要麼保研,早早安排好了人生。
我的穿着更普通。
跟同學逛商場的時候,我想買一雙新的帆布鞋,同學拉我去了匡威,一雙三四百。
在我的認知裏,帆布鞋的價位是幾十塊。
我後來才知道,同學身上的衣服,品牌叫GUCCI。
在這之前,我對奢侈品所有的認知,只來源於郭敬明的《小時代》。


巨大的落差需要慢慢彌合,這時身體偏偏出了問題。
大三查出來腦袋裏長了個東西,做了開顱手術,休學一年。
屋漏偏逢連夜雨。
兩個月後,爸爸工作的時候出了意外,顱骨骨折,住進ICU。
兩人兩場大手術,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我們大三可以去國外交換一年,我曾經抱着一絲僥倖問媽媽,她問道:需要多少錢?
“十萬?”
簡單的一個反問,就足以讓我斷掉所有的念頭。
差距是不爭的事實,不必怨,我完全接受。
只要我自己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就可以了。
然而休學一年再回去復學,我發現功課已經跟不上了。

圖源:B站@梁永安

以前不理解為什麼有的人就是學不會,現在想來,真的充滿了“優等生”的傲慢。
老師提的問題,第一遍我聽不懂,需要老師重複一遍。
其實更多時候,這些問題我根本就回答不上來。
比從前更努力?疲憊和倦怠如影隨形,我力不從心。
身處名校之中,社會、家人和自己的期望是一條沉重的鎖鏈,勒得我喘不過氣。


“我可以”
“我應當優秀”
“我必須克服”
這種過度的積極性,讓我在虛假的自我狂熱中耗盡了自身。
終於有一天,我招架不住了。
北京安定醫院的診斷結果顯示:重度抑鬱症。

壞掉的電腦,和換不了的人生
知道得病的那一瞬間,我反而鬆了口氣。
抑鬱症的症狀就是動力不足,嚴重的時候連起牀都是一件特別難做到的事情。
原來我沒法變優秀不是因為自己擺爛,而是腦袋生病了。
輔導員打電話給我爸媽,説明我的精神狀況。
媽媽看我這樣,打算來北京陪我一段時間。
她托熟人租了一個小房子,條件差勁到常人無法想象。
一個客廳被隔成了不規則的兩部分,左邊裝一扇拉門,右邊再裝一扇,就是兩個小屋子了。
我媽就住在這樣一間屋子裏。
擺上一張小牀後,再無地方下腳。
進房間之後,媽媽掏出來一個玉石吊墜,她説是在雲南花4000塊買的。
我一下就哭了,我覺得自己不配。
還沒有跟媽媽説的是,我的電腦壞了。耗時幾個月準備的畢業論文材料,全都消失。
維修師傅告訴我,這個修不好了。
電腦壞了可以買新的,可人生不能。
我的人生,是不是也就這樣修不好了?


一次聖誕節,北外最熱鬧的節日之一,同學們都在忙着慶祝。
回到學校,我在角落哭得像瘋子一樣,想着找個樓跳下去得了。
突然有一個女生跑過來,給了我一根棒棒糖。


她説: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哭得這麼傷心,但還是祝你聖誕節快樂。
陌生人微小的善意,也許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聽着廣播裏的聖誕歌謠,我意識到這天是耶穌復活的日子。
讓我做自己的上帝吧,接下來的人生,我想重新來過。


法語其實學得我很痛苦,我從中感受不到一絲成就感和樂趣。
我實習過,知道翻譯這個工作不只是把語言翻譯一下這麼簡單的事情,需要一些對人際關係的潤滑,需要社交的本領。
經歷這麼多事情之後,我的性格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以前大大咧咧,還挺虎,現在已經徹底變內向了。
必要的social可以有,但如果社交在工作技能中佔據很重要的位置,那我的確吃不消。
持續打擊給了我一種感覺,就是我根本學不好法語,惡性循環之下,我想要徹底逃離本專業。


能向哪逃呢,我想做的、能做的是什麼呢?
一個詞蹦了出來——畫畫。

墮落?救贖
畫畫學到初中,我就沒有再繼續。
因為小時候成績很好,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藝考。
只有學習學不下去,才會去做藝術生,是我家鄉固有的刻板印象。
好像藝考只是個曲線救國的路徑,成績不如意的同學才會通過藝考獲得上大學的資格,這從來不是“好學生”應該走的道路。
專業、職業被劃分成三六九等,薪資、就業、前景等等因素凌駕於個體之上,掩埋了“我”的意願。

畫畫是我深藏心裏的結,只是一直以來都沒想過觸碰罷了。
而今就業在即,這可能是我人生最後一次能自由選擇職業的機會。
那就任性一次吧。
我報了畫畫班,畢業去向填了自由職業,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
媽媽連連質問我,大學四年就這樣浪費了嗎。
因為不願浪費過去的四年,所以就要繼續浪費未來一輩子嗎?


從小到大,我沒有過叛逆期,一直在按照媽媽給定的道路走。
從學習到穿衣,媽媽試圖讓我的一切處在她的可控範圍之內。
一旦失控,就是她的幻滅。
抑鬱症到後來,她耗盡了耐心,開始把焦慮轉化為暴躁的指責。
“前兩天不是好了點嗎,怎麼現在又在哭?”
“就只知道哭,哭能解決問題嗎?”
“為什麼我在這裏陪你這麼久你都沒有好轉,你是不想好起來嗎?”
媽媽的溝通方式,反而加重了我的抑鬱。
一如從前,只在意成績,卻常常忽略我到底開不開心。
我不會再做聽話的乖孩子了,我只想做自己。


別人看是墮落,我清楚這是自救。
為了給家裏減負,我接了一些私人的畫稿。
白天去畫室上課,晚上給別人畫圖。
定製頭像、明星卡通圖,只要我能畫的,來者不拒。
每天去上課往返通勤需要4個小時,迎着朝霞出門,披星戴月回來。
3年來,天天如此。


為了給家裏減負,我還接了一些私人的畫稿。
白天去畫室上課,晚上給別人畫圖。
定製頭像、明星卡通圖,只要我能畫的,來者不拒。
除了畫畫以外,我熄滅了自己所有的慾望。
租着被隔出6間的房子,室友羣每天都有人在吵架。
我不在意化妝品護膚品,後來索性連水乳都不買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媽媽的焦慮只增不減。
“你畫畫學到什麼程度了呀?”
“你打算什麼時候學素描?學色彩?學人體?”
“你有沒有跟老師好好交流過之後的職業規劃?”
我沒法正面回答。
學畫畫打基礎,就是很慢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學好,我沒有辦法給她一個準信。


對於未來,我不敢打包票。
但學好畫畫這個事情,我沒有過動搖。
這幾年,我遇到太多次的技術瓶頸,痛苦當然痛苦,但我都熬過去了,從未萌生過放棄的想法,
原來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情,是這種感覺啊。
突然擁有了很多勇氣,不會再陷入害怕裏,躲着不敢前行。


今年,畫室老師跟我説:你去考央美研究生吧,你適合走這條路。
得到老師的認可,我長舒一口氣。
但考研的這條路,我不能走了。
考研需要面對的不確定性和經濟成本,是我不能承受的。
家裏為我付出的已經太多,我不可能再用家裏的支持,賭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我去了一個動畫工作室,開始做商業繪畫。
工作之餘,我也會迴歸自己的個人風格,畫一些小圖自得其樂。
擁有畫畫這個技能,讓我有了一種底氣。
無論在哪裏都能好好生活的底氣。
現在偶爾會回想起大學的畢業典禮上,日語學院的院長的致辭。
之前但凡是在北外比較上檔次的場合,發言人的話術基本都是什麼“世界眼光”“外交人才”……
但是那位院長説:
要做你想做的東西,做你熱愛的東西。
不要因為一些所謂的光環,束縛住自己。


當時我真的很感慨,我看得到那些優秀畢業生是怎樣的光芒萬丈。
對比他們,我就感覺自己灰頭土臉,渺小得像一粒灰塵。
但現在我的想法完全變了。
灰塵就灰塵吧,灰塵也有快樂的權利。


北外的校訓是“兼容幷蓄 博學篤行”。
“兼容幷蓄”落到我自己身上,或許就是接受別人的“成功”,和我自己的“平庸”。
畢竟他們的理想也不是我的理想。
畢竟他們的人生也不是我的樣本。
背離了世俗的道路後,我不再會被同儕壓力擠得透不過氣,只需要在乎當下過得順不順心。

笛子的狀態轉變,讓她姐想起前段時間的一部韓劇,《我的解放日誌》。
廉氏一家住在京畿道,這裏和首爾的關係,類似燕郊之於北京。
每天通勤三個小時,是廉家三姐弟的日常。


每人都忍受着職場裏的七七八八,努力工作,只為換來一個平凡的生活。
儘管如此,他們的生活依舊達不到自己的預期,更比不上住在首爾的同事們。
這種生活的疲憊和無力,是笛子大學時所經歷的,她姐也有過相似的感受。


無論是工作還是學習,總有一套一套的標準,擺在我們面前。
卻很少有人告訴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前方的去路何在。
於是只能選擇維持當下,和虛無作伴。
在希臘神話中,被眾神懲罰的西西弗斯,日復一日推着巨石,向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的山頂攀爬。
我們都是西西弗斯。
條條道道的社會規則是圍困我們的眾神,我們被困在時代的山脈裏,疲於奔命。
我們都無比渴望擺脱這種處境,「解放」自己。
於是有人更加內卷,和生活正面硬剛;有人選擇躺平,但求及時行樂。
也有人在輾轉反側後,選擇跟隨自己的內心,就此轉換陣地。
像笛子一樣。
當然,她姐寫這些,不是想要指責任何人的生活方式。
而是想説——
只要誠實面對自己,人生便沒有高下之分。
一成不變的社會樣本擺在那裏,但你我都是活生生的人。


一成不變的社會樣本擺在那裏。
但,你我都是活生生的人。
既然這座山爬得不快樂,那就換一座自己喜歡的山。
人生那麼長,不要把自己困在旁人設的局裏。
作者 - 羊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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