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崗是誰?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2022-06-28 08:41
作者:温伯陵

伯陵説:
聊聊被遺忘的開國元勳高崗。
1
高崗崛起,和兩個人的去世有關係。
早年間紅軍主力在南方鬧革命,高崗跟着劉志丹和謝子長在陝北搞兵運,不過實事求是的説,和南方紅軍相比,陝北紅軍屬於小打小鬧。
1933年11月,中央蘇區的第五次反圍剿都開始了,陝北重建了紅26軍,只有一個師的編制,師長是王泰吉,政委是高崗,全軍共500人。1935年1月成立的紅27軍,也是隻有一個師的編制,全軍共700人、300支槍。
對於紅軍根據地來説,陝北怎麼都談不上兵強馬壯。
直到和徐海東的紅25軍會師,成立紅15軍團,陝北才有了戰鬥力較強的紅軍。老帥們後來回憶説,如果沒有徐海東的部隊,陝北根據地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説。
但是世事無常,不是兵強馬壯的陝北根據地,等來了中央,成為中央紅軍長征的落腳點,也是解放全中國的起點。
這就是機遇。
中央紅軍到陝北後,屬於外來部隊,很多工作需要經過陝北幹部才能推下去,於是就需要找一個陝北幹部的代表,做中央和地方的中間人。
雖然紅15軍團可以算做陝北部隊,但軍團長徐海東和政委程子華出自南方,代表不了陝北,比高崗地位高的謝子長早早犧牲,和高崗地位差不多王泰吉也早早犧牲,閻紅彥則因為受批評,被調到上海和蘇聯工作,脱離陝北多年。
剩下來的人,只有劉志丹和高崗。
而劉志丹又在1936年4月東征山西的時候犧牲,那麼資歷較深、地位較高的陝北幹部,也只有做過紅15軍團政治部主任的高崗了。
就這樣,高崗成了陝北根據地的代表。
所以中央紅軍到陝北,不僅是陝北根據地名留青史的機遇,也是高崗個人崛起的機遇,而這個機遇是劉志丹犧牲留給他的。
從此以後,高崗的職務地位開始高歌猛進,從中國革命的邊緣幹部,一路做到陝甘寧邊區保安司令、八路軍騎兵司令、陝甘寧邊區書記,最後更是做到中共中央西北局書記,和南方局書記周恩來、華中局書記劉少奇並列。
對於高崗崛起,莫文驊不理解。
教員解釋説:“你們在陝甘寧邊區工作,就要和高崗搞好關係,你要知道,中央的政策,高崗不點頭,在邊區也行不通。”
莫文驊不服氣:“這是要挾中央。”教員也不多説什麼,只是問他“多大了”,莫文驊回答説“30歲了”,教員拍拍他的肩膀:
“你還年輕,過些年就好了。”
教員的意思是,山頭是客觀存在的,強行削平山頭一定會讓山頭更加獨立抱團,你得承認山頭包容山頭,才能逐漸瓦解山頭。
這個道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懂,得經過世事磨礪的中年人才懂。
雖然教員的“山頭觀”對高崗是一份紅利,但實事求是的説,高崗除了資歷以外,還是用個人能力吃到這份紅利的。
畢竟雄才大略的教員,可不會重用草包。
1941年做了西北局書記以後,高崗輔佐教員整理黨務政務,並且具體領導了陝甘寧邊區的大生產運動,邊區能順利渡過經濟困難時期,高崗是功不可沒的。
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我黨決定搶佔東北,高崗主動請纓到東北去。
第二年6月東北局調整人事和分工,林彪直升東北局書記,但因為性格和專業的問題,林彪主要負責指揮作戰,其他的不管。後勤和地方建設等工作,便由東北局副書記高崗負責。
他們兩人的內外軍政分工明確,林彪需要彈藥,高崗就給籌備彈藥,林彪需要糧食和人馬,高崗就給送來糧食和人馬。
總之是要什麼給什麼,配合的非常好。
遼瀋戰役的時候,高崗給林彪送來8000萬斤糧草、8000桶油料、160萬支前民工,保證了遼瀋戰役的後勤供給。
戰役結束,百萬大軍準備入關,林彪感動的和高崗説:“老高,沒有你,我打不了勝仗。”
可以説,從西北到東北,高崗始終是搞後勤建設的,這個功能,他一直延續到抗美援朝時期。
抗美援朝爆發以後,教員下了軍令:
“中國人民志願軍以東北行政區為總後方基地,所有一切後方工作供應事宜,以及有關援助朝鮮同志的事務,統由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同志調度指揮並負責保證之。”
於是,已經升為東北局書記、東北人民政府主席、東北軍區司令兼政委的高崗,成了抗美援朝後勤工作的第一責任人。
短時間內,他便領導東北各部門,開闢了三條運輸線,給朝鮮源源不斷的送去兵員、糧食、彈藥等物資,後期蘇聯援助的物資,也都要經過高崗轉運。
所以彭德懷才説,志願軍在前方打勝仗,應該感謝兩個人,一個是高大麻子,一個是洪大麻子,如果沒有他們兩個,志願軍是打不了勝仗的。
高大麻子是高崗,負責後方輸送物資,洪大麻子是洪學智,以志願軍副司令的身份,負責前線的後勤工作。
這時候的高崗是能人猛人,教員的心頭好,眾將帥的鐵戰友。
但也就在抗美援朝爆發的時間點上,任弼時去世了。
任弼時的故事,我們以前説過,這裏就不多説,只説一句,任弼時是教員非常倚重的左膀右臂,也是五人組裏非常重要的制衡力量。
任弼時的突然去世,對國家和教員來説,都是巨大的損失。
有了空位,就要有人填補空位,教員也得尋找有影響力能做事的左膀右臂,於是高崗就出現在教員的視線裏。而且國家初立,各大行政區的封疆大吏們權力太大,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削藩。
在這樣的背景下,便有了“五馬進京、一馬當先”的事。
五馬進京是削藩,高崗這一馬當先,是替補任弼時。
2
1952年底,高崗進京,出任和政務院平級的國家計劃委員會主席,就此形成劉管黨務、周管政務、高管經濟的三足鼎立格局。
管經濟,倒也符合他的工作特長。
而要是説起和教員的關係,高比其他人更親近。
那時他們工作的地方在中南海一號樓,教員的辦公室在一樓,劉周朱的辦公室都在二樓,高來了以後,辦公室也安排在一樓,和教員的辦公室是斜對門。
教員有什麼事,打個招呼就把高喊過去了,要是有什麼重要文件,他自己寫上批語,也派人送到高辦公室,讓他提意見。
而且那時候有個“中央小會”,領導人們坐在一起開會議事,毛劉周是有空就來參加,朱老總年紀大,有時候開不完就走,高則是每次都參加,從頭到尾不離場。
有時候開完會,所有人都散了,教員還要留高單獨談話,一談就是一夜。天亮以後,教員回去睡覺,高回去上班……
朱老總看不下去了,怕他吃不消,便趁高來拜訪的時候,邊喝酒邊問:
“小高啊,你太能熬了。每次開會我是白天就得走,受不了,可是散會之後老毛還要找你談話,你受得了嗎?”
高喝了口酒,説到:“我沒有什麼,我還年輕,身體好,老總你就放心吧。”
朱老總不放心:“小高啊,我和老毛共事多年,他的知識很廣,他看古書。”
高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只是默默喝酒,什麼都不説。
看到這段對話,不由讓人感慨萬千。
不過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高進京真的是一馬當先,重要文件後面的名字排序從毛劉周朱高,慢慢的變成毛高,但是高覺得這樣排名不合適,三番五次要求改,才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不管怎麼説吧,所有人都知道教員對高極為重視,教員也對高栽培提點,指望他能成大器。
這個“成大器”就是前面説的,接替任的地位,對另外兩足形成制衡。
也正是這個原因,教員才在一次私下談話中,親自交代高查閲東北敵偽檔案,找到1929年劉在奉天被捕的記錄。
如果是堅貞不屈,那便罷了,如果有不堅定的表現,這份記錄就是隨時可以打出去的利器。
能讓教員親近到這份上的,也沒幾個人。
3
當然了,如果非要説讓高制衡另外兩足,是為了個人權力,肯定是不全面的。
他們之間真正的分歧是路線和組織。
1949年,高召集東北幹部開會,發言説了一段觀點:
“要儘量讓農民發家致富,讓絕大多數農民豐衣足食,但也要讓農民從個體向集體發展,系統的建立供銷合作社,讓農民不受商人的剝削。”
他的觀點是反對農民自由競爭,堅持無產階級政權的領導。
會議結束之後,東北局根據會議精神,寫了《農村支部工作指示》,並送到組織部請求答覆,劉和組織部副部長安子文的結論是:
“現在的變工互助組能否發展成集體農莊?我認為是不可能的。由個體生產到集體農莊,這是生產方式上的革命。沒有機器工業的集體農莊是鞏固不了的,將來加上機器工具的條件,才能夠領導實行集體農莊。”
他的觀點是自由競爭一段時間,等條件成熟了再進行社會主義改造。
高和劉談不攏,便把回覆上交教員,教員看到劉的話,“不滿形於顏色”,非常直接的支持了高的觀點。
1951年,又出現了類似的爭論。
山西省委提交了《把老區的互助組織提高一步》的報告,裏面説:
“把公共積累和按勞分配這兩個進步因素,在互助組織逐步增強,將使老區的互助組織前進一步。對於私有基礎,不應該是鞏固,而是要逐步動搖它、削弱它、直至否定它。”
報告提交到華北局並報告劉,劉寫下批語:
“逐步動搖、削弱直至否定私有基礎,這是一種錯誤的、危險的、空想的農業社會主義思想。山西的這個文件,就是表現這種思想的一個例子,特印發給各負責同志一閲。”
在這次爭論中,高支持山西的意見,教員支持高的態度。薄反對山西的意見,劉支持薄的態度。
可見關於以後走什麼路的問題,立國初期就爆發了普遍爭論,東北和華北,高層和地方,都有各自的堅持,都有各自的態度。
以上是和劉的爭論,而和周的爭論焦點在於新税制改革。
1952年12月,政務院頒佈了新税制,規定不分公營和私營一律平等納税。這份政策是公平的,但結果卻造成公營企業多納税、私營企業少納税,有利於資本主義,不利於社會主義。
而且新税制頒佈之前,政務院沒有向中央彙報,教員有些怒:
“修正税制之前沒有報告中央,可是和資本家商量了,把資本家看的比中央還重,這是右傾機會主義錯誤。而且現在是過渡時期,到底是向社會主義過渡,還是向資本主義過渡,這是個問題。”
因為和兩人的爭論,教員便趁五馬進京的時機,在人事和組織上做了新的安排。
政務院的八個部劃歸國家計委,高負責經濟。
政法工作由董、彭、羅負責。
財經工作由陳、薄、鄧子恢負責。
文教由時任宣傳部長負責。
外交由周負責。
組織部由饒負責。
經過這次安排,周實際上被剝奪了政務院的最後決定權,劉的人事權被剋制,高則成立了所謂的經濟內閣,再加上人盡皆知的教員寵信,高實際上成為第四號人物。
如果就這樣下去,教員的目的基本達到了,一來三足鼎立互相制衡,二來在路線和組織上有左膀右臂,大事小事都能幫襯一把。
至於説換人,那不是説換就能換的,必須先承認山頭,等時機到了再瓦解山頭,這些都需要時間,現在的任務是團結一致向前看。
但高卻理解錯了,他以為教員真的要換人,結果就飄了。
4
高這個人大大咧咧的,説好聽點是不拘小節,説不好聽的就是粗鄙少文。
經常在開會的時候,幾十個人在會議室看材料或發言,他就捲起褲腿搓腿毛,然後把搓下來的腿毛擰在一起,用火柴點着,弄得滿屋子都是燒腿毛的味道。
別人捂着鼻子表達不滿,他也不在意。
這麼粗魯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周密做事。
自從成了第四號人物,高覺得自己深刻理解了教員的意思,野心也被錯誤判斷激起來,開始認認真真的倒劉。
正好,那段時間安子文提出一份八大政治局委員的名單,名單裏有薄的名字,但沒有林。
傳到教員的手裏以後,教員特別憤怒,在會議上批評安,説你只是一個副部長,有什麼資格搞這麼大的名單,這事到此為止,不許對外泄露。
安當然沒有資格搞名單,他是用別人搞的名單出來投石問路。
後來教員把名單給高看了,囑咐他看完就行不要外泄,高也答應了。但從這份名單上,高看到了機會:
“林是蘇區幹部,又是軍隊幹部,名單裏沒有林是什麼意思?”
於是呢,高便提出白區黨和紅區黨的論調,説教員代表紅區,劉代表白區,江山是紅區的人打下來的,現在政權卻掌握在白區的人手裏,要進行徹底改組。而且到處傳播名單的事,言外之意就是白區的人要搞紅區,我們紅區的人要團結起來。
這番論調説出來,高便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成了蘇區軍人的代表,得到彭林等軍人的支持。
53年的6—8月,中央召開財經會議,高帶頭批薄,準備以此為突破口來倒劉,並且在會議召開期間,帶着十幾個人大張旗鼓的到西山看望林。
這意思就很明顯了,你們的名單裏沒有林,但林和我們是一起的。
戰嗎?
戰啊。
受高的影響,再加上原本就和劉有私人恩怨,饒開始在組織部追查私擬名單的事,自然通過安追到幕後的劉,於是在9月份的組織會議上批安討劉。
現在説是高和饒有聯盟,其實沒有,他們之前就沒什麼交集,現在剛進京更不會有深交,之所以同時行動,只是因為目標一致。
但他們做的太過火,大張旗鼓生怕別人不知道,遠遠超出教員的規劃,甚至葉都跑來問:“有薄無林是怎麼回事?”
教員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的,我要查一下這件事。”
他很生氣的問高:“誰泄露出去的,是不是饒?”這是給他承認錯誤的機會,但高沒有接住,繞開話題説:“饒不會吧?”
這時候教員發現壞事了。
原本只是想制衡,誰知道高和饒走的這麼遠,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如果讓他們繼續搞下去,非但不能團結起來做工作,甚至可能造成紅白分裂、軍政分裂、央地分裂。
1953年是抗美援朝剛結束、國內經濟建設剛開始的時候,最需要的是團結,最不需要的是分裂,一旦出現分裂,將給國家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
教員決定收拾殘局,但還是想給他們一次機會。
他讓劉、陳、高開一次會,都做自我批評,結果劉和陳都做了深刻的自我檢討,高卻輕描淡寫,不積極搞團結。
教員非常失望,12月24日説出“兩個司令部,一個吹陽風、一個吹陰風”的那番話。
可能從這番話開始,高判斷出了風向,知道自己要失敗了,有些心灰意冷。
但教員還是給他機會。
1954年2月,七屆四中全會召開前,聽聞高想到杭州找他談,教員説不要來杭州了,讓高和劉、周、鄧談談,看他有什麼想説的,有沒有挽救的機會。
三人和高談了幾次,高始終不承認錯誤,就沒談出什麼結果。後來據高的夫人説,去談話前,高在褲襠裏縫了20幾顆安眠藥。
這是準備一旦被捕就自殺。
做為數十年風裏來雨裏去的老革命,稍微遇到挫折就不活了,抗打擊能力真的有些差了。
因為高的態度,事情到這裏就沒懸念了。他在路線上得罪了劉,職位上得罪了周,並且不低頭認錯搞團結,讓教員想保他都保不住。
如果強行保高,那就是和另外兩人決裂,代價太大。要和另外兩人團結,就必須棄高。
該怎麼選,其實不難。
於是風光顯赫的高,就此成為批判的對象,而饒也被連帶在一起批判。
從現在來看,高其實還是有翻身機會的,但前提就是活下來,再等12年。事實上,教員也是這麼想的,再給他一次機會。
1954年2月,高和饒被批以後,教員準備讓高回陝西做地委書記,以後的事以後再説,結果還沒來得及派人去談,就傳來高自殺未遂的消息。
教員聽到這個消息,滿臉厭惡的表情,感覺自己看走眼了,和秘書説:“高到西北的事不要再提了,隨他去。”
高自此翻身無望,半年後吞安眠藥自殺,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了。
人死如燈滅,案子也就沒有翻轉的餘地,成了雷打不動的鐵案,連帶着饒也被關了二十年,空耗時光。
1955年4月,高和饒的處理結果宣佈,林補高的缺,當選政治局委員,再過三年晉升為副主席。
歷史走入新的階段。
寫到這裏想到兩句老話:
一失人身,萬劫不復。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