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場”正式開啓,香港的出路在哪裏?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2-06-30 18:14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你看中國的谷智軒。明天,就是香港迴歸祖國25週年了。記得1997年的夏天,我還沒踏入小學校門。街頭巷尾、電視報紙上鋪天蓋地的慶祝標語,對一個學齡前兒童來説,更多是下意識的激動與自豪。但我當時不知道的是,一場偉大的制度試驗,即將拉開帷幕,伴隨了一代人的成長,我們都是這段不平凡歷史的見證者。“五十年不變”看似漫長,一轉眼卻已經過半。前不久,我們藉着香港新特首當選,從政治的角度,聊過這個時間節點的重要意義。本期《軒講》就從產業和經濟角度,繼續聊聊香港社會的深層次矛盾,以及“一國兩制”進入下半場,香港的出路在哪裏。
香港這25年,到底發展得怎麼樣,我們先上數據看一看。迴歸之後,香港經歷了十年左右的調整期,從2009年開始,經濟突飛猛進。短短十年間,GDP翻了1.7倍,平均年增長率高達7%,人均壽命增加近五歲。1997年到2022年,香港四人家庭的每月收入中位數,翻了一倍,民生物資供應充足,文體休閒設施大幅增加。對一個發達經濟體來説,這樣的成就,屬實是令人矚目的。

但我們也看到,從“佔領中環”到“修例風波”,香港這幾年很不太平。無風不起浪,除了外部勢力要搞亂香港,這“病根子”,還是出在香港社會經濟發展的不平衡上。
首先,雖然香港市民收入長得快,但消費同樣也漲得快。如果扣除物價變化,以購買力平價計算,香港的消費收入比,遠遠低於體量接近的其他“經濟優等生”,比如新加坡、瑞士、荷蘭。所以,香港民眾親身感受到的生活變化,可能沒有紙面數據顯示得那麼好。

另一方面,雖然從平均水平看,香港市民的收入增長迅速,但不同行業與階層的區別很大。折算物價變化之後,金融保險、污染防治等行業,收入相比1999年,幾乎翻了一倍;至於物流業、住宿餐飲、家政等行業,收入幾乎沒變,部分還降低了。從小時工資來看,前5%的人,近10年內增加了51元,而後5%的人,只增長了13.5元。香港社會貧富差距巨大,基尼係數為發達經濟體之最,只低於非洲和南美的少數國家。2009年,香港有兩成民眾生活低於貧窮線,十年來增加近一個百分點,約10萬人。而在2019年“修例風波”後,一年就增加了兩個百分點。香港的失業率不算高,總體控制在5%以下,但勞動參與率卻遠低於全國整體水平。




我們在新聞裏看到的那些“黑暴”分子,經常跟“無業”、“失業”聯繫在一起。沒有穩定的工作,“啃老”,混黑社會,破罐子破摔,很容易被煽動上街搞事,妥妥是社會不安定因素。



事實上,香港每十萬人中登記的街頭流浪漢數量,自09年以來一路走高,這還沒算“修例風波”與新冠疫情帶來的衝擊。香港這些年經濟高速發展,但不同階層間,有的分到奶油蛋糕,有的只能舔麪包屑,這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遊戲規則。從經濟層面來分析,香港的主要問題,一是出在產業空心化,第二個是房地產畸形。

英國人殖民香港之初,並不注重發展工業。新中國成立前,國民黨的資本家大量跑到香港,為發展實業注入資本。但這彈丸之地,又沒有資源,連喝水都要靠內地,顯然搞不了重工業。於是接下來30年,輕紡、塑膠和電子加工,成為香港的製造業支柱,撐起了“亞洲四小龍”的江湖地位。80年代初,香港工業增加值佔到GDP三成,主要就是靠製造業拉動。隨着內地改革開放,深圳特區拔地而起,港資與工廠紛紛“內遷”,搞“前店後場”的合作模式,香港本地製造業逐漸退場。到迴歸前夕,服務業的增加值佔到GDP八成以上,而製造業只有區區6%。今天,除了維他檸檬茶、京都念慈菴這種食品加工產品,還有哪些叫得上名字的“香港製造”呢?歡迎大家在彈幕裏補充。

與同等體量的深圳、新加坡相比,香港的問題在於,產業發展的“科技樹”點歪了。當初大家都是做出口加工、勞動密集型產業,但深圳、新加坡靠專業分工與自主創新,一個搞技術升級,一個搞知識密集型產業。香港卻在金融服務業的路上,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香港是一個自由貿易港,以金融服務業為主,經濟對外部衝擊十分敏感。97年亞洲金融危機、03年SARS疫情、08年金融危機,都讓香港元氣大傷。服務業分高低端,高端的那部分,能提供的就業崗位有限。旅遊、餐飲、銷售這些行業,能提供大量就業,但經濟一旦不景氣,它們受到的衝擊最大,會進一步擴大貧富差距。反過來,香港每次走出危機,都是靠特區政府救市、中央政府出手。但“服藥”不能代替“強身健體”,如果香港的產業結構不優化,日後面對危機,只會一次次地重複這個循環。更何況,“開藥”也是有成本的,這條路顯然不可持續。
我們再來看畸形的房地產業。2020年有統計,在香港,一户收入處於中位數的人家,平均20.8年不吃不喝,才能買得起一套房,高房價在全世界獨一檔,這背後自然是土地供應不足。前特首梁振英提過,香港已開發土地僅佔26%,用於居住的只有7%,寸土寸金。當初幾大地產商在香港囤地,翻雲覆雨,大家應該有所耳聞。但香港土地矛盾形成的背景很複雜,而且迴歸至今,早已形成路徑依賴,改革難度非常大。
歷史上,英國殖民者把香港當做自由貿易港,不收税。但要搞建設,錢從哪兒來呢?那時候的香港,一窮二白,英國人只好賣地,而且賣的是有限使用權,可持續性薅羊毛。港英政府設置賣地限額,背後打的算盤是:地價越高,政府收入越多。把人口大量集中在一小部分地區,又節省了基建成本,一舉兩得。70年代,香港人口快速增長,港英政府先後推出“十年建屋計劃”、“居者有其屋計劃”,為底層民眾,提供低於市價的公共房屋,並引入私人開發商參與。加上當時金融環境寬鬆,修建地鐵,進一步推高了地價,香港房地產行業迎來大暴發。日後的地產“四大家族”,就是在這一時期發家,逐漸坐穩香港四大富豪的交椅。囤地捂地、瘋狂漲價是基本操作。他們還主動創新,發明了“分層出售”、“分期付款”、“賣樓花”等銷售方式,這些“先進經驗”,後來都被內地房地產開發商學會了。
80年代,中國政府與英國開始就香港迴歸問題展開談判。《中英聯合聲明》中專門規定,1997年以前,港英政府每年出售土地,不得超過50公頃。這個條款進一步推高了香港房價,許多人不理解。事實上,當時中央政府考慮的是,不能讓英國在走人之前,把土地賣得一乾二淨,然後“捲款跑路”,把屬於香港人的財富,通通帶回英國。

不過,《聲明》限制了賣地面積,卻沒有限制價格。結果那十幾年裏,香港房價翻了20倍,“馬照跑,舞照跳,樓照賣”,港英政府和地產商都賺翻了。每隔五六年一次漲跌循環,大量小企業被淘汰出局,強者恆強,大地產商囤的地皮越來越多。高峯時期,港英政府四成的財政來自賣地。企業也將房子當做抵押,向銀行借貸。迴歸前夕,整個香港社會陷入炒房熱,經濟與房地產深度綁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房地產帶動的經濟繁榮,終究只是鏡花水月,是建立在對普通香港民眾與底層的壓榨之上的。香港的高房價、住房難,難在供應。最直接的解決辦法,當然是增加供應、興建更多的公私房屋。可這樣做,動的不僅僅是地產商的蛋糕,還包括特區政府的財政收入,與香港中產的生計。房價,硬生生撕裂了香港社會。
迴歸以後,賣地長期為特區政府貢獻了兩成的財政收入,高峯時達到36%。此外,特區政府還有各種與土地相關的税費,比如房產税、物業税、土地年租、交易印花税、差餉税等等,加起來又貢獻了一成的財政收入。而房地產行業帶動的上下游產業,比如建築、裝修,以及背後的金融、股市,更是對香港經濟有莫大的影響。
香港第一任特首董建華,曾推出著名的“八萬五計劃”,每年興建公私住房不少於8.5萬個,確保香港“人人有房住”。但最先反對他的,卻是10多萬揹着房貸的中產階級。當時正逢亞洲金融危機,樓市一路跳水。這些人血本無收,還欠了銀行一屁股債。政府此時在住房供應上大開口子,相當於要了他們的命。2003年,香港爆發大規模遊行,要求政府救市,抗議房價下跌。巨大壓力下,“八萬五計劃”無果而終。此後的特首,也被戴上了“房價不許跌”的緊箍咒。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香港賣地面積快速攀升,地價收入也水漲船高。久而久之,這套房地產經濟模式,早已形成路徑依賴。香港人憎恨高房價,卻又離不開高房價,但凡想做點事情來彌補,就會遭到龐大且強橫的利益集團阻撓。

結果,特區政府長期對房價不作為,民眾生活負擔加重,社會矛盾激化。從2005年以來,普通民眾的日常開支裏,住房花費的佔比持續上升。



如果我們再往深處挖掘,產業結構也好,房地產業畸形也罷,歸根結底,其實是政府與資本的關係。我們知道,在香港迴歸之前,港英政府曾經埋了不少雷,其中的一個,就是1980年前後,由時任財政司夏鼎基提出的“積極不干預主義”。這個詞該怎麼理解呢?我們都知道,有些經濟體呢,信奉“小政府,大市場”,主張政府不干涉經濟活動的“不干預主義”。70年代中期之前的香港,也是如此。但是,一旦“不干預主義”之前,加了“積極”兩個字,完全的不干預,就變成了選擇性不干預,或者説,選擇性干預。那麼政府什麼時候應該干預呢?概括起來,就是給資本提供“最大的支持,最小的干預”,翻譯翻譯,對資本不利的政府行為,那就叫“干預”,是要最小化的;對資本有利的政府行為,就叫“支持”,那是要最大化的。
舉個例子,香港經濟起步的時候,資本通過壓榨勞動力,從製造業裏撈金,政府不能管,等到勞動力成本上升,資本拍拍屁股走人,政府也不能阻攔。但製造業轉移後,遺留下來的就業、貧困、環境問題,就要政府來“干預”一下。再舉個例子,資本炒房地產、玩各種金融衍生品,不斷給經濟注入泡沫,政府不能管,但經濟危機來了,政府就得下場救市;老百姓住不起房,幾代人蝸居一室,甚至流落街頭,帶來各種社會問題,又得政府來“干預”一下。所以,所謂的“積極不干預”,就是好處資本拿,壞處留給政府;不是政府節制資本,而是資本為所欲為,再由政府收拾資本留下的爛攤子。這種對資本極度放任、充分支持的“寵溺態度”,哪怕在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裏,都是罕見的。就説這反壟斷這個事兒,美國1890年就有《反托拉斯法》,德、法、英等歐洲國家,也在20世紀完成了主要的反壟斷立法。但直到2015年,香港的第一部綜合性反壟斷法——《競爭條例》,才正式生效。
不過,這還不是“積極不干預主義”最大的特色。政府要提供“支持”,就得有錢才行。可是政府要“不干預”,那收税就容易出問題。香港以“低税率”聞名,只對煙草、酒、碳氫油和甲醇四種商品收消費税,所得税税率很低,企業、富人避税的手段更是多種多樣。收不上來足夠的税,政府哪來的錢去“支持”呢?只能另闢蹊徑,比如説——土地財政。房價高,民眾住不起房,為了建公屋,政府賣地換錢,又推高了房價——閉環了。過度自由的資本產生了種種問題,而政府為了有錢提供救濟,不得不坐上了資本的戰車,結果導致了更大問題。如此一來,政府就被絞入了資本滾利的車輪中,為了達到“公平”的目的,卻反而成了製造更大“不公平”的推手。這種“政-資”關係中的巨大缺陷,可以説是許多香港經濟與社會矛盾的根本原因。
其實,近代的經濟實踐已經證明,政府對經濟的宏觀調控,對市場環境的保護與規制,對資源配置的人為引導,往往是經濟發展的必要條件。“自由”不等於“不干預”,更不等於“不管理”。但西方的媒體、智庫,在極力誇讚香港的“自由”時,卻將“自由”與“自由放任”等同。比如説,營商“自由”,就是政府不進行營商規管;貿易“自由”,就是政府不制定貿易政策。美國傳統基金會,鼓吹“新自由主義”的扛把子,據此連續20多年,將香港評為全球最“自由”經濟體。但全球最“自由”的香港,其經濟表現,卻早就被“大政府”的新加坡,給遠遠甩在了後面。有些人還在吹,説香港落後了,是因為迴歸後的香港,沒那麼“自由”了。我只能説,如果沒有內地龐大的市場和高速發展的經濟,給香港背書、託底,沒有中央政府踩住香港的剎車,讓它不至於脱軌,估計這勝負還能分得早些,差距還能大些。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香港的許多社會、政治問題,都能從經濟上找到源頭。前面講了,香港的經濟問題,表面上一在產業空心化,二在畸形的房地產業,而深層次上,在於嚴重失調的“政-資”關係。那麼有沒有辦法,來“撥亂反正”,為今後25年,香港經濟的健康發展鋪路呢?個人認為,治標、治本的方法,都是有的。下面是我們的私貨,大家兼聽則明,也歡迎在評論區發表看法。
先説治標。香港未來25年要發展,必須找準自己的定位。香港已經失去了製造業,強行讓低端製造業迴歸,或者再從零開始打造高端製造業領跑全球,都不現實。實際上,無論是哪種製造業,香港相對於全球、甚至是中國內地的諸多城市,都沒有什麼優勢。與其在“食之無用”的“香港製造”上浪費精力,還不如集中資源,用在香港的優勢項目上——服務業上。香港自己缺產業政策?沒關係,國家已經幫香港找好了比較優勢,定好了重點產業,都寫在《十四五規劃綱要》裏邊呢,我給大家畫畫重點——善用香港與內地及國際市場緊密連同的優勢,把握大灣區發展和“一帶一路”倡議帶來的龐大機遇,鞏固和發展金融、貿易、航運航空、爭議解決、知識產權、科技創新、文藝交流八大產業,使香港成為“內循環”的“參與者”,“外循環”的“促成者”。
不過,這裏面仍然有三個障礙。首先,雖然國家畫了路線,但香港得照着走才有用。要是它不管不顧,就是要撞死在房地產上,那一切都免談。其次,國家給香港規劃了八個產業,但國家給規劃八個產業的,不只有香港。香港有的是競爭對手,而且在經濟規模、區位、產業佈局、國際化程度等方面,每家都是各有千秋,都在憑本事佔市場、搶資源。香港要在中國的未來佔據一席之地,也不是容易的事。最後,哪怕八大產業能夠按計劃發展,產生的經濟利益,最後都要落到民生上。有一説一,這八大產業,常被歸類為“高端服務業”,能夠產生的就業、直接惠及的民眾,都是比較有限的。如何讓每一個香港民眾,都能從發展中得到好處,是香港要解決的關鍵命題。
再來説治本。其實,前面提到的三個障礙,最後都要落到根本問題——“政-資”關係上。只有特區政府能夠規制資本,讓資本走在該走的軌道上,讓它們老老實實地拿出一部分利益,香港才能真正實現可持續的繁榮。而重新調整“政-資”關係,勢必要觸及香港的一些基本性的制度安排。我認為,“一國兩制”的不斷升級,對香港來説,既是目標,又是機遇。
一方面,香港與內地在制度、文化上的進一步融合,以及中央對於香港政治經濟改革的保駕護航,能夠為港府破除積弊、節制資本,提供持續而強勁的動力。另一方面,香港的未來,立足於同國內、國際兩個市場的緊密聯繫,而相較於國際市場,香港與國內市場的融合,明顯滯後了。在討論幾個區域一體化的時候,經常有種説法,説珠三角的一體化最容易,因為涉及跨省的成分比較少。但實際上,珠三角的一體化,是最難的,因為它涉及到粵港澳兩種制度、三個關税區、三套法律體系。而香港的制度變化,就能夠有效推動區域經濟的進一步融合,促使商品以及人才、土地、能源等重要生產要素,在三地之間更順暢地流動。區域一體化,也是香港納入全國統一大市場、充分參與國內大循環的前奏。這一切,無疑會給香港帶來新的發展機遇。
有人擔心,與內地的融合,會削弱香港的全球競爭力。我卻認為,恰恰相反,香港的全球競爭力,正是來自它與整個中國市場的親密無間。全國一盤棋,香港絕不是例外。香港不只是香港的香港,更是中國的香港。不論是解決自身的問題,還是作為中國的一部分、為國家的未來發光發熱,這座城市與內地在市場、制度、文化上的融合,都是必經之路。“一國兩制”的下半場,我們應該把試驗的重心,從“兩制”,變為“一國”,而這,就是香港的出路。
節目最後,又到了大家喜聞樂見的吟唱環節了。感謝各位觀眾對我們一如既往地疼愛,觀察者網是一家獨立而負責任的新聞網站,我們秉持全球視野、中國關懷的理念,為大家制作節目。想要支持我們的朋友,可以加入付費會員頻道觀察員,年費198,使用我的邀請碼007可立減十元。現在充值,還有機會領取觀網限量版徽章一套,一套五枚,大家趕緊行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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