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留下的政治遺產是如何被後主劉禪敗光的?_風聞
特种侦察连-退役士兵-2022-07-01 09:32

NO.1727 - 後主劉禪
作者:文定 / 編輯:冷小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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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名相諸葛亮在世時精心構建蜀漢的內外政治環境,姜維可算是軍事上諸葛亮唯一的繼承者。
多年以來,大將軍姜維一直以實現諸葛亮的北伐夙願為出發點和落腳點,矢志不渝地進行北伐,其間,有成功也有失敗,有讚許也有反對,但不管反對聲音多麼強烈,他總能予以疏解或壓制。

三國遊戲中的孔明
延熙十八年(公元255年),當姜維準備第三次北伐時,徵西大將軍張翼“以為國小民勞,不宜黷武”,並且在朝堂之上與他當面爭執起來。對此,姜維不僅不予理會,甚至促使朝廷晉升張翼為鎮南大將軍,讓他與自己一起北伐。此後,姜維只要一出征就拉上張翼,“常牽率同行”,搞得張翼“亦不得已而往”,無可奈何地被拉上了北伐的戰車。
景耀五年(公元262年),姜維再次進攻狄道,右車騎將軍廖化提出了更尖鋭的批評。廖化説:“‘兵不戢,必自焚’,伯約之謂也。智不出敵,而力少於寇,用之無厭,何以能立?詩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後’,今日之事也。”就是説,古語講,用兵如果不懂得收斂,必將玩火自焚,説的就是姜維啊。智謀沒超過敵人,力量也比敵人弱,但用兵卻貪而無厭,這樣怎麼能夠長久生存下去?《詩經》説,我生得不早也不晚,偏偏趕上這個時候,講的就是現在呀。

姜維
對此,姜維自可不予理會,因為廖化是自己的下屬,終究也跳不脱北伐這輛戰車。清朝以來,一直流傳這樣一句俗語:“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可是正史的記載卻表明,不是廖化自己想作先鋒,而是被姜維推搡着成了先鋒。
就這樣,姜維以自己的權與術維持着軍隊的總體方向,始終以一種鍥而不捨的姿態向曹魏發起攻擊。然而,當姜維聽到來自宮中的一些傳聞後,卻不再淡定與從容了。
傳聞的大致內容是這樣的:皇帝劉禪寵信的宦官黃皓,由於與右大將軍閻宇親善,私下裏謀劃讓閻宇取代姜維的大將軍職位。聽到這一釜底抽薪的陰謀,矢志北伐的姜維立刻從沓中跑回了成都。

劉禪
回到成都後,姜維向漢主劉禪啓奏:“黃皓奸詐巧諛、專權放肆,將會敗壞國家,請您殺了他!”聽完姜維的建議,劉禪不以為然地説:“黃皓只不過是一個在宮裏往來奔走的小臣,以前董允也常常對他切齒憎恨,我也常常痛恨他,你何必介意他。”
劉禪這番話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卻相當藝術。一上來先給了黃皓一個“小臣”的定位,甚至表現出對黃皓的極度不屑一顧,表面上是貶低黃皓,實際上卻一下子堵住了姜維的嘴。姜維是什麼人?是朝廷裏聲名顯赫的重臣,是疆場上縱橫馳騁的大將軍,是國之柱石,一個“大臣”與一個“小臣”計較,犯得着嗎?
緊接着,劉禪不僅把已故的尚書令董允拿出來墊背,甚至把自己也填了進去,既隱晦又明確地告訴姜維:黃皓有劣跡這件事,比你更厲害的同僚反映多年也沒有用,作為你們的老闆,我心知肚明都不以為然,你就別白費工夫了!沒想到黃皓的根子竟然如此之深,倒吸一口涼氣後,姜維一聲不吭地匆匆退了出去。自此以後,姜維就常駐沓中,既不去漢中,也不回成都。
黃皓是誰?竟能把堂堂大將軍逼到帝國的犄角旮旯。史書中關於黃皓的記載不多,並且絕大多數與劉禪相關。實際上,黃皓只是劉禪身邊的一位宦官,但是他卻伴隨了劉禪成長的全過程,大概從劉禪成為太子時起,他就一直陪在劉禪身邊。
正如《出師表》中所説,諸葛亮對劉禪的關心可謂無微不至:從宮中的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到營中的向寵,再到府中的長史、參軍,諸葛亮雖然常駐漢中,但卻為成都的劉禪安排了一個由內向外、同心圓般的管理團隊。
這些人,諸葛亮定性為“貞良死節之臣”,不僅希望劉禪“親之信之”,而且讓劉禪“事無大小,悉以諮之”。就這樣,身處核心位置的漢主劉禪,既被精心地呵護着,又被嚴密地約束着,唯一可以讓他流露真我、為所欲為的對象,恐怕就只有黃皓這些貼身宦官了。

董允
諸葛亮死後,圍繞劉禪的這個同心圓體系,雖然有所鬆動,但依舊有效運轉。延熙元年(公元238年),蔣琬北駐漢中後,費禕接替尚書令,負責後方政務;延熙六年(公元243年),費禕雖然接替大將軍一職,並同時錄尚書事,人依舊常駐成都;延熙七年(公元244年),當費禕北上漢中逐步將重心轉移到軍務上時,董允以侍中守尚書令。
可以説,不管人事如何變遷,總有一個諸葛亮當初留下的“貞良死節之臣”承擔着處理成都政務、呵護宮中事務的重任。據載,“自琬至禕,雖自身在外,慶賞刑威,皆遙先諮斷,然後乃行”,就是説,從蔣琬到費禕,始終沒有放手後方的政務。
當然,發揮最關鍵作用的還是董允。從諸葛亮北伐起就被“任以宮省之事”的侍中董允,同時肩負着“斟酌規益,進盡忠言”的重責大任。《出師表》中諸葛亮甚至點名説“若無興德之言,則戮允等以彰其慢”,就是説,如果不能向劉禪提出好的建議,不僅問責董允等人,而且要公開曝光。面對諸葛亮的殷殷重託,董允絲毫不敢怠慢,幾十年如一日地匡正劉禪的一言一行。

蔣琬
曾經有一段時間,劉禪打算採擇美女充實後宮,結果董允一句“嬪嬙已具,不宜增益”,愣是把劉禪的念頭打消了。類似的事情還有不少,結果時間越長,劉禪就越怕董允(益憚之)。也正因為這樣,董允與諸葛亮、蔣琬、費禕一起,被蜀人並稱為“四相”,又稱“四英”。
不過,就算董允“處事為之防制,甚盡匡救之理”,劉禪還是做出了一些荒誕的事情。建興十二年(公元234年)正月,開國老臣劉琰的妻子胡氏按照宮廷慣例,入宮朝賀太后,結果別人都出宮了,貌美的胡氏卻一待就是一個多月。回家後,劉琰“疑其與後主有私”,覺得她肯定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於是便讓手下人用鞋猛抽胡氏的臉,緊接着又把她給休了。
受到家暴後,已被解除夫妻關係的胡氏立即前往有關部門提告,隨即劉琰被關進了牢獄。最終,劉琰落得一個他自己怎麼也不會想到的下場:棄市。什麼叫“棄市”?棄市就是在鬧市中執行死刑並將犯人曝屍街頭,以示為國家和大眾所棄。
那麼,劉琰又幹了什麼讓人唾棄的事呢?按照有關部門的認定,他的罪行是“卒非撾妻之人,面非受履之地”,就是説,下人不應當打主人的妻子,臉面不應該被鞋子抽打。如此説來,如果劉琰不是讓下人動手去抽胡氏的臉,而是自己動手去打胡氏身體的其他部位,説不定就構不成棄市的罪名,甚至有可能無罪了。由此可見,胡氏很尊貴,胡氏的臉更尊貴。
作為先帝劉備擔任豫州刺史時專門徵辟的州從事,劉琰跟着劉備父子吃過很多苦,也享過不少福,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劉琰想不到,國人更詫異。於是,各種風言風語就蔓延開來,整個成都議論紛紛。作為補救措施,董允後來定了一條規矩:不管大臣的妻子還是母親,今後都不再入宮朝慶。

劉備
一條新規,把來自外部的異性擋在了宮牆之外,但來自宮牆之內的諂媚卻防不勝防,“便辟佞慧”的黃皓就是其中之一。“便”就是熟習,“闢”就是邪僻,“佞”就是巧言,“慧”就是聰明,就是説,黃皓是一個相當狡黠,既善於察言觀色又十分巧言令色的人。
有這樣一個人在宮中,劉禪很開心,帝國很危險。眼見劉禪對黃皓十分寵信,董允經常左右開弓,“上則正色匡主,下則數責於皓”,高壓之下,黃皓始終不敢胡作非為。董允在世時,黃皓的最高官位也就是一個黃門丞。漢朝時,黃門令是六百石,相當於現在的縣處級,作為其助手的黃門丞,地位和俸祿就更低了。
延熙九年(公元246年),一切悄然發生了改變。這一年,蔣琬去世了,董允也去世了,前方後方、宮中府中,諸葛亮留下的人才隊伍已經不足以支撐前前後後、裏裏外外的人才需求了。於是,諸葛亮視線之外的一些人走上了重要崗位。

許靖
作為司徒許靖的侄外孫,陳祗是一個孤兒,從小在許靖家長大。耳濡目染,陳祗身上有了幾分名士氣質,為人矜持且外表威嚴,既多才多藝又工於心計、善使手腕。對於陳祗的這些特長,費禕“甚異之”,不僅擢拔他繼董允之後擔任了侍中,而且推薦他在尚書令呂乂死後代理尚書令的職務,同時加鎮軍將軍的名號。就這樣,後方的宮務和政務都到了陳祗手中。
主政後,長袖善舞的陳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慢慢地權力竟超過了經常領兵在外的大將軍姜維。更要命的是,有了陳祗這樣一個稱心如意的宮廷主管後,劉禪對已故前主管的怨恨便與日俱增,常常埋怨董允當年一直看低自己,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兩相比較之下,陳祗、黃皓越來越得勢。
景耀元年(公元258年),陳祗病故,“後主痛惜,發言流涕”,不僅下詔對他大加讚賞,而且給了“忠侯”的諡號。要知道,終蜀漢之世,除陳祗外,只有諸葛亮的諡號為“忠”,僅這一點,就可見劉禪對陳祗的認可。然陳祗之忠與諸葛亮之忠,可謂天差地別。

陳祗
一個佞臣死了,而另一個佞臣的好日子才真正開始。陳祗在世時,黃皓的職位是黃門令,只是往前邁了一小步,很多想法還需要與陳祗共同來實現。陳祗死後,黃皓則一躍升遷為執掌禁中的中常侍、奉車都尉,於是“眾多附之”,“鹹共將護”。此後,主持尚書枱事務的諸葛瞻、董厥、樊建都難以對黃皓形成有效的制約,從此黃皓“操弄威柄,終至覆國”。
當然,朝中也不是沒有異議者,但這些人很快就嚐到了苦果。劉禪的弟弟劉永就一直很憎恨黃皓,結果在黃皓的不斷“譖構”下,劉禪對劉永越來越疏遠,兄弟二人竟然十餘年不見面。另外,對於始終與自己保持距離的太子舍人羅憲,黃皓也相當惱恨,找個理由便把他外放到了巴東,成了右大將軍閻宇的副手。

黃皓
經過數年的人事變遷,諸葛亮建立起的那個周密的監護體系已經徹底瓦解,黃皓的權力之手開始從內向外延伸,不僅與右大將軍閻宇等人“協比”,甚至動了撤掉姜維、讓閻宇當大將軍的心思,而此時的諸葛瞻、董厥等人也認為姜維“好戰無功,國內疲敝”,準備上表劉禪,剝奪姜維的兵權,召其回成都專任益州刺史。
聽到這些傳聞,姜維坐不住了,連忙跑回了成都,於是出現了上面那場與後主劉禪的聊天。結果,姜維忍氣吞聲地縮回沓中種麥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