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外人! NYT:"她基本上不出門" 許多亞裔美國人不敢出門看病_風聞
大眼联盟-2022-07-02 11:04
來源:紐約時報

紐約市皇后區的社區健康博覽會現場。 在過去的30年裏,Jenny H.喜歡在舊金山做義工,喜歡在公交車上和陌生人拉家常。但現在她在公交上不再感到安全。她不再做義工。她基本上不出門。她甚至對出門看病都感到很猶豫。 Jenny H.今年60多歲,是華裔美國人,因為擔心被進一步針對,她不願透露全名。她説自己被襲擊過數次,其中一次是在2020年,她在地鐵站附近被人猛推了一把,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失去意識,出現多處骨折。還有一次是在幾年前,她在公交車上被人打了臉,導致眼睛永久性受傷,現在仍需要每三個月檢查一次。 她告訴Vox,隨着過去兩年針對亞裔美國人的仇恨犯罪急劇上升,她現在“生活在一種持續的恐懼中。它改變了我的生活方式,現在我不想出門了。”
儘管有慢性疼痛和眼睛的傷勢,她現在仍然不敢獨自去看病,萬不得一非得去的時候,陪伴她的要麼是家人,要麼是當地唐人街志願者聯盟裏一位30歲的土木工程師。 Jenny H.是無數亞裔美國人中的一個,在疫情引發了種族暴力之後,他們連看病這類基本需求都受到了影響。 自19世紀中國第一次大規模移民美國以來,對亞裔美國人的歧視就一直影響着這個社區。在川普總統將新冠病毒打上種族主義烙印後,過去兩年,美國各地對亞裔美國人的歧視有所增加。根據仇恨和極端主義研究中心2022年的一份報告,去年,針對亞裔美國人的攻擊比大流行前的水平激增了3.3倍以上。 仇恨犯罪氾濫,已經讓許多亞裔美國人在兩年多的時間裏有意減少了出行。截至2022年春季,超過三分之一的亞裔美國人仍然表示,他們改變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因為他們擔心受到攻擊或威脅。
但對醫療保健的破壞在很大程度上沒有得到討論。 雖然數據仍然匱乏,但專家警告稱,減少出行就醫可能會在亞裔美國人中引發一場公共衞生危機。 在曼哈頓和布魯克林執業的內科醫生譚自強(Anthony Tam)説,他發現亞裔美國病人的就診次數明顯下降,儘管其中許多人需要定期護理。“他們太害怕了,不敢出來,”他説。
隱藏的流行病 新冠疫情到來導致所有人口羣體都大幅推遲了醫療保健,但幾個月後,更多的人開始回到醫生那裏。 然而,對許多亞裔美國人來説,除了對染疫的顧慮外,還有另一重擔憂,那就是基於種族的攻擊。根據“停止AAPI仇恨”的統計,僅在2020年3月至2021年12月期間,就有超過10900份針對亞太裔的仇恨事件報告。 這些事件中,有將近一半發生在公共場所,這讓出門看病變得非常困難,尤其是亞裔有95%生活在城市地區,他們中的許多人出門依靠步行或公交。 對於許多亞裔美國人來説,這些恐懼是生活在美國的常態,他們常常覺得這些事情不值一提,或者擔心自己會引起更多的關注。相反,他們寧願推遲預約,也不願冒險將自己置於更直接的危險之中。 北卡羅來納州的精神科醫生文卡塔·瓊納拉加達(Venkata Jonnalagadda)説,醫生通常必須明確詢問病人如何處理當前的反亞裔仇恨,病人才會談論它。她説:“我的一個亞裔男性病人説……‘我不想讓你背上這樣的包袱,因為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這個。’” 當然,並不是每個亞裔美國人都因為害怕受到攻擊而推遲了醫療保健。但來自醫療保健供應者的報告顯示,這個問題被大大低估了。仇恨犯罪的主要目標是老年人和婦女,而這些人往往也更需要定期醫療保健。 另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是,評估健康行為和結果的全人口研究往往無法將亞裔作為一個單獨的人口羣體進行分析,這進一步掩蓋了這些嚴重的健康後果。
衞生保健提供者面臨着雙重流行病 2022年4月,譚自強醫生接到一名患者的緊急電話。這名61歲的男子説話含糊不清,四肢無力——這是中風的典型症狀。譚醫生告訴這名不願透露姓名的華人立即去看急診,任何延誤都可能導致永久性腦損傷,甚至死亡。這名華人表示,他不想這樣做,因為他不僅擔心感染新冠病毒,還擔心受到攻擊。一兩天後,這名男子終於下決心去看病,但等待的過程可能對他產生了永久性的影響:譚醫生説,病人説話時仍然口齒不清。
5月26日,譚自強在紐約布魯克林給病人看病。 譚醫生已經在曼哈頓的唐人街行醫七年。自從疫情爆發以來,針對亞裔美國人的暴力和刻薄言論也隨之增加,他看到了恐懼如何促使許多人錯過或推遲重要治療。 他説,由於許多病人不敢在城市裏走動,諸如乳房鉬靶檢查、結腸鏡檢查和血液檢查等預防性護理的主要項目都被推遲。他擔心,這些延遲正在損害他們的長期健康,表現形式是萌芽中的癌症、未受控制的糖尿病、惡化的心臟病,以及其他嚴重但本可以避免的問題。 “原先我的很多慢性病患者每三到六個月來找我一次。但現在,他們一年來看一次的情況也不罕見,”譚醫生説。那些以前控制良好的糖尿病患者不再如約來看病,他注意到他們的臨牀指標開始往上跑。(亞裔美國人患糖尿病的可能性比白人高出約37%。) 譚醫生説:“糖尿病是一種沉默的疾病,大多數情況下,病人甚至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除非他們來診所。”他説:“尤其是對那些不住在診所附近的病人來説,他們的醫療保健水平確實下降了。他們説……‘我出門坐地鐵來看病,是要做一番思想鬥爭的。’” 後續診療是另一個障礙。“有時我的病人需要尿檢,”譚醫生説。但是,“他們寧願呆在家裏,也不願坐地鐵”去做檢測。” 作為一名醫生,亞裔美國人受到的歧視和暴力的增加也讓譚感到不安。他在曼哈頓的辦公室距離運河街地鐵站只有幾個街區,自2020年以來,這裏發生了兩起針對亞裔美國人的高調襲擊,其中一名緬甸裔女性傷重不治。“那可能是我的一個病人,”他説。這些擔憂困擾着他。

譚醫生在檢查病人。 譚醫生説:“我常常要面臨選擇,是允許患者不做測試或隨訪,因此冒醫療風險?還是要求患者來診所時,因此面臨受到騷擾或暴力的真實風險?” 他説:“讓我難過的是,在我要求病人來看病時,我必須考慮到一些事情,因為我不想成為他們受到攻擊或遭受痛苦的原因。” 在非營利組織亞美社區促進會(Asian Americans for Community Involvement)的加州聖荷西辦事處,倡導主任沃恩·維拉維德(Vaughn Villaverde)報告説,在全美各地,參加該組織老年人健康項目的人數急劇下降。大多數人表示,由於對亞裔的歧視,他們減少了户外活動。 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亞裔美國人健康研究中心的醫學副教授、研究主任簡·吉(Jane Jih)觀察到,一些通常通過户外運動來控制慢性病的患者,因為太害怕外出,突然失去了對病情的控制。例如,她注意到,“糖尿病患者的血糖在一段時間內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然後突然就失控了。他們會説,‘我覺得現在不能讓我爸出門鍛鍊,因為我覺得不安全’,或者‘我們通常去的公園現在不再去了,因為聽説有人受到了言語攻擊,’”她説。 她説,這些不是杞人憂天,而是實實在在的經歷。“有病人給我講了他們的遭遇,而且他們擔心就算被侵犯,也沒人會來保護他們。” 舊金山的兒科醫生路光美(Helen Lu)説,她的一名十幾歲的病人遇襲,被送進了急診室。她説:“我的病人正要回家,突然有人打了他的後腦勺就跑開了,連兇手長什麼樣都沒看清。”這名病人的後續治療也在路醫生那裏看,但他告訴她,因為這次襲擊,他儘量不出門了。
家庭面臨護理中斷 儘管一些亞裔美國人普遍不願公開發言,但他們和家人向Vox講述了自己的經歷,這些經歷與醫療機構的經歷類似。 60多歲的Amy Y.住在紐約市的法拉盛社區,她説雖然必要的診療還會去看,但她限制了其他的醫療保健。例如,她不再去看她的針灸師(她過去經常去看針灸師進行疼痛管理),也從不去看理療師。“我儘量減少我在户外的時間,”她通過翻譯告訴Vox。“我相信吸引力法則——如果你不出去,你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

Stella C.和Amy Y.參加5月29日在紐約皇后區Kissena走廊公園舉行的美國華裔醫生協會年度健康博覽會。
家住加州巴特縣的66歲苗族美國人陶嘉(Chia Thao)患有高血壓,需要經常治療,包括每月去醫院看病兩到三次。為了去那裏,她需要先讓兒子帶她去苗族文化中心,然後再轉搭中心的班車去看醫生——現在單程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 陶女士説,她實在是太擔心了,所以不敢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我知道,自從新冠病毒爆發以來,我們就被當成了把疾病帶到美國的人,”她通過翻譯説。“因此,我們不敢在公共場合走動。” 理查德·陳(Richard Chen)和他的妻子與三個年幼的孩子住在布魯克林最東南部的海軍公園(Marine Park)。但他們長期以來一直堅持去曼哈頓的唐人街或布魯克林的日落公園看醫生,作為第二代台灣裔美國人,陳認為這是一種與他們的文化保持聯繫的方式。 但當反亞裔暴力事件開始出現在新聞上時,這位軟件工程師和他的妻子對在城市裏穿梭感到越來越緊張。尤其是他家有三個小孩子,一年光是看兒科醫生加起來就要跑幾十趟。陳家決定在8個月內暫停所有醫療探訪,在此期間尋找離家更近的選擇。這使得孩子們無法接種疫苗,也延誤了一些問題的治療,包括視力和體重下降等問題。 如今,三個孩子的兒科醫生、眼科醫生和營養專家都在步行範圍內。兩個大人的家庭醫生離這裏稍遠,但開車去很方便。儘管如此,當他們一家去看病時,他們還是會約在大白天,避免在黑暗中行走。 其他亞裔美國人採取了更極端的措施來避免遭遇仇恨犯罪。2021年,卓夏(Shirley Ha Chock)80歲的父親被診斷出患有主動脈狹窄,這是一種嚴重的心臟疾病,需要進行手術,並經常與曼哈頓的心臟病專家會面。為了避免在公交上被人襲擊,他不情願地放棄了他在布魯克林貝德福德-斯圖文森社區的愛家,搬到了曼哈頓的唐人街。

在皇后區的社區健康博覽會上,人們排隊量血壓。 然而,2022年1月的手術導致了罕見的併發症,他的身體排斥新的心臟瓣膜。卓女士説:“他的心臟病醫生建議他留在紐約,完成他的治療。”儘管如此,他和他的家人還是決定他應該去台灣繼續治療,因為那裏更安全。“他寧願冒險飛到海外去看一整個不同的醫生團隊,因為紐約對亞裔老人來説已經變得太不安全了。”
如何解決隱藏的危機 解決這麼多亞裔美國人受到干擾的醫療問題,需要更多的關注和廣泛的努力。 在美國各地,各種項目不斷湧現,教授亞裔和英語水平有限的人如何向警察報告犯罪行為,甚至自衞,以增強重返公共場所的信心。像唐人街志願者聯盟這樣的組織也在各個城市迅速發展起來,提供一對一的支持,包括讓年輕的亞裔陪長者去看醫生。 為Jenny H提供志願支持的是喬納森·薛(Jonathan Sit),他是華裔美國人,於2021年初加入該組織。他在舊金山灣區的唐人街長大,親眼目睹了許多少數族裔居民遭到暴力襲擊。 薛先生説:“我有一種感覺,如果不是我來照顧我的社區,我真的不能期望社區外的人來照顧他們。” 但這些努力對解決這場公共衞生危機背後潛在的系統性問題作用有限。 從1882年的排華法案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日本拘留營,美國政府反亞裔美國人種族主義的歷史由來已久。直到最近,全美立法才在打擊反亞裔美國人種族主義方面邁出了有意義的步驟,例如2021年的《新冠病毒仇恨犯罪法》。但即使在喬·拜登總統簽署該法案的一年中,接受調查的近一半亞裔美國人仍然呼籲更強有力的反仇恨犯罪法律。 與此同時,在大流行時期,許多亞裔美國人在醫療保健方面的延誤,仍然被大多數美國人所忽視。 譚醫生説:“我只希望反亞裔情緒平息下來,我的病人可以過自己的生活,而不必總是小心翼翼。”他呼籲更多的人,包括亞裔美國人社區以外的人,就這個問題發聲,並呼籲政策制定者尋找解決方案,而不是替罪羊。 “我的病人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我們社會結構的一部分,”譚醫生説。“他們應該過平靜的生活,在做非常普通的事情比如體檢時,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