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養老育兒記（56）母親的微笑_風聞

    過去這5年，我的心願是，每天都是母親節。我還想再過5年，15年，甚至50年

母  親  的  微  笑

    今天（7月6日）一大早，去母親住處時，看到農場菜市場邊上的那家裁縫鋪的捲簾門已經拉起了，於是我順道過去，見到裁縫師傅問：“做好了嗎？”裁縫師傅是位五六十歲的中年婦女，今年冬春時節我已在她這裏裁量過兩回衣服。別看是一位鄉村的裁縫，她手工製衣的水平卻比得上城裏的專業服裝設計師。“她的做工恐怕比很多服裝設計師還棒。”在城裏長大的內人看過師傅的手工活後這麼認為的。

    我問話時沒有摘下遮陽的鴨舌帽，前幾次來早晨都沒這麼熱，我沒戴帽子，所以可能是這個緣故，裁縫師傅一時沒有認出來。她坐在縫紉機後，從一副老花鏡架上探出遲疑的目光使勁地打量着我。終於，我被認出來了。她一邊趕忙説“做好了，我去拿給你”，一邊快速站起，轉身小跑着走向一堆掛着的新制成的衣服。

    我的視線跟着裁縫移動到那一堆如林的新衣前，我一眼認出了那兩件我定製的短袖衫，它們的色彩斑斕亮麗而顯得鶴立雞羣，在藏藍色的底布上，綠色的樹幹、金粉的樹葉，粉色的花朵，紅色的果子，置身這幅畫面裏，彷彿讓人看見夜色下數不盡的珍珠發出悠長而温柔的光澤。

    “這衣服真漂亮！”裁縫師傅説着推開掛杆上兩邊的衣服，小心地取下我定製的那兩件。裁縫師傅舉起衣服向我展示她的手藝，她的眼光也是亮閃閃的，我愉快地接受了她的讚美。我還希望她下回有在路上碰見我母親，請她一定要當面向我母親把這句話再重複兩遍，母親也一定會特別開心。

    “上一次（7月1日），你媽來量的時候，我就建議她做個短短的袖子就可以。”裁縫師傅輕輕地提起袖口給我看。“勞您費心了。我也覺得，夏天的衣服有個能蓋住肩膀的短袖子就夠了，穿着方便出門，也更涼快。”我説道。

    “這料子實在是好，我就儘量把料子都用上了，老人的衣服寬鬆一點也好脱好穿一點。”裁縫師傅一邊説，一邊摺疊起那兩件衣服。其實，這個意思也是我在母親去量身前特別拜託給裁縫師傅的，當時我的原話是這樣：“這真絲的料子沒有彈性，穿上容易脱下難。我母親的身子比較寬，衣服不能按合體來做，要儘量寬鬆一些，才好舉手脱下。”儘管我這些話在一位手藝超羣的裁縫師傅面前顯得多餘，但我還是忍不住要向她強調。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拿高檔的料子給母親做衣服，我不允許有任何疏忽而不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就在前幾天的早晨，我到了母親那裏，我們並排坐着閒聊。這幾年的早晨——我四十歲以後的這些早晨，我們母子面對面的時光也許趕得上此前四十年的總和。以前是我疏忽了與母親的交流，更無視母親有與我交流的需要。因為我此前受到的各種“教育”一直是習慣而麻木地把母親當作甘願犧牲的偉大女神，卻極少能得到這樣的提示：母親首先是個女人，而不是女神！

    母親是個女人，一個辛勞大半輩子默默渴望得到家人疼愛的女人，這是我在四十歲那年才突然領悟到的一個人間最簡單的道理。

    兩年前，父親走了。為了不讓母親一人落單，我仍堅持每天早晨去母親的老房子那裏“打卡”，順便帶上一點我自己做的或母親愛吃的水果，然後就陪她閒聊半個小時，話題廣泛，從親友們在朋友圈裏發的各種新鮮事到國內國際大大小小的趣事無所不有。當然，我們母子倆不能光有滿足情感需求的閒聊，物質實惠萬萬是不能少的，否則就很容易淪為“口惠而實不至”的虛情。

    聊到最近的高温天氣，母親就感嘆道，這些年，家住義烏的姐姐拿來不少的衣服，既有秋冬的大衣，也有夏季的衣衫，秋冬衣服穿起來都還過得去。母親又説到，那兩年跟我去福州住，我給她在百貨商場買的大衣十多年過去了看起來還是新的，是秋冬衣服多得穿不過來的緣故。可是，熱天穿的衣服沒一件是讓她穿得舒服的。

    其實，這話母親去年就説過，當時我先徵求她的意見説，要不要我家裏拿塊真絲的料子做兩件夏衣。母親説不用了。我就知道，母親那是假客氣，內心想説“好啊好啊”，可是嘴上偏偏説成了“不要不要”。今年，聽她舊事重提，我也不再多此一舉，回家就打開衣櫃找了一塊真絲料子，第二天給她送過去。

    母親接過料子時，滿目綻放喜悦的光芒，我心裏反倒倍加自責起來：“去年早該拿來給她了。”

    我建議母親做條裙子，不止是寬幅四尺長幅四尺半的料子足夠做一條大長裙，主要是母親經常羨慕人家穿裙子而她自己老放不下“女漢子”的架子。母親尋思了一會卻説做兩件短袖。唉，這女人的心果真是海底針，到老了也不會變。

    不過，母親的打算更加符合實際。她説，做一條裙子的話，料子會多下來又做不了別的，實在是浪費了好料。況且，她要養雞種菜，穿不習慣裙子。“好吧，只要你喜歡就好。等會兒我回去路過裁縫鋪，就先跟那邊招呼一下。”我這麼説是想督促母親務必趕緊去做新衣，千萬別回頭一想捨不得用了這塊料子。

    那天，説來也巧，剛到菜市場門口，裁縫師傅撐着一把遮陽傘相向走來。我就把母親打算到她那裏量身做衣服的事説了。除了交代袖子的設想，我還叮囑了一句：“那料子沒過水，真絲的料子會縮水。所以，請您裁剪前幫忙先過一下水。”裁縫師傅滿口應道：“好的，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吧，一定給你媽做得美美的。”

（試穿時，左邊的短袖內卷未翻出）

    我付了裁縫的工錢，取了衣服到母親那裏。母親試穿的時候，臉上笑成一朵花。母親出生於1946年的初春，命運之神似乎從一開始就給她安排了一段波瀾坎坷的人生路，母親的名字裏就有一個花字，可是她卻從未擁有過綻放的春天。

    從今往後，我就擔當母親春天的使者。母親綻放的每一朵笑容之花，都將是我人生裏無與倫比的豐收。

    母親笑得合不攏嘴，低頭專心地撫摸着她的新衣服。那樣的情景實在是很美，我説要給母親拍一張試衣照。母親不好意思地説：“拍什麼拍，老都老了。”我狡辯説：“拍一張嘛，就當是鏡子，讓你看看衣服是否合身。”

    回家吃早飯時，我把照片翻給內人看，內人睜大了眼睛，誇道：“真貴氣！真好看！老太太的精神頭真好！都快八十了的人，臉上都看不到老年斑。”是的，佳人的眼睛是雪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