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茲別克斯坦，出事了_風聞

當地時間7月1日，烏茲別克斯坦多地爆發大規模示威遊行。當地民眾聚集在卡拉卡爾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國最大的幾個城市，抗議烏茲別克斯坦政府。隨後，示威演變為騷亂，目前已致18死243傷。

卡拉卡爾帕克斯坦首府努庫斯

抗議人羣在廣場舉行大規模集會

（圖：twitter @lilygrutcher）▼

本次騷亂的導火索，是烏茲別克斯坦準備修改憲法，刪除關於卡拉卡爾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國“主權”和“有權公投脱離烏茲別克斯坦”的相關表述。

這個大部分國土處於荒漠化的不毛之地的“國中國”，在烏茲別克斯坦究竟有何特殊性，又究竟是何由來？

這個地方存在感不高，面積卻不小

如果失去它，烏茲別克斯坦國土將大幅縮水▼

卡拉卡爾帕克共和國的由來

卡拉卡爾帕克人是中亞的一支突厥語民族，主要生活在烏茲別克斯坦的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在古代，這片地方與現代花剌子模州及土庫曼斯坦的領土毗鄰地區一起構成了強盛的花剌子模王國。

坐擁豐饒的阿姆河三角洲與河中地

花剌子模王朝想不富都很難▼

卡拉卡爾帕克人雖然與葛邏祿語支的烏茲別克斯坦人同屬一個國家，但是其在語言上則屬於欽察語支，則更加臨近哈薩克斯坦。

卡拉卡爾帕克，意為“黑帽子”

上世紀20年代，一位卡拉卡爾帕克人

（圖：wiki）▼

該共和國地廣人稀，只有200萬人口（烏茲別克斯坦的總人口為3500萬），但佔據了烏茲別克40%的領土面積。且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大部分地區位於生態災難區——已經開始枯竭的阿姆河谷地和乾涸的鹹海。

歷史上的阿姆河三角洲農業發達，人口稠密

但幾個世紀的氣候變化，導致這裏逐漸荒涼▼

2000-2009年，鹹海的變化

鹹海的萎縮引發一系列的生態、經濟問題▼

在蘇聯時期，該地區曾經多次改變其行政隸屬關係。1925年開始，卡拉卡爾帕克斯坦作為一個哈薩克斯坦自治共和國（當時叫吉爾吉斯自治共和國，因為早期俄羅斯人錯誤地認為哈薩克人是吉爾吉斯人）的自治州。

1930年後，成為蘇俄直接管理的一個自治共和國，也是在這一時期，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取得了國家的地位。1936 年，它加入了烏茲別克斯坦社會主義共和國。

蘇聯時期，卡拉卡爾帕克斯坦的小學生

撲面而來的社會主義氣息（圖：pastvu）▼

但蘇聯到了1990年以後，已經處於事實解體狀態，各個民族地區都開始兩手準備，卡拉卡爾帕克也不例外。

1990年，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最高委員會通過了國家獨立宣言，通過了憲法，批准了國旗、國徽和國歌，設立了總統職位。雖然嚴格意義上説這個“國家”是非法的，但“亂世草頭王”卡拉卡爾帕克斯坦還是以事實的獨立狀態存在了兩年。

此時，再有一年蘇聯老大哥就要正式謝幕了▼

而此時，烏茲別克斯坦的主體部分也忙着自己的前途和獨立問題，根本沒空管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和很多獨聯體的區域的民族地區一樣，面對解體後未卜的前途，卡拉卡爾帕克社會也熱烈討論了未來的各種選擇。 

一些人主張完全獨立；其他人主張加入烏茲別克斯坦或哈薩克斯坦；還有一些人則主張與俄羅斯靠近，儘管此共和國與俄羅斯聯邦並沒有共同邊界。

加入哪一國，都不會改變帶黑帽子的習慣

（圖：photographylife）▼

結果，卡拉卡爾帕克斯坦於1993年簽署了加入烏茲別克斯坦的國家間的協議。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廢除了國家元首的總統，而取代以內閣制。現在的最高領導為上議會(Жокаргы Кенес)主席，相當於總理。

作為回報，卡拉卡爾帕克斯坦保留了一系列國家象徵，事實上的主權地位得到了承認，其通過全民公決獨立的權利同樣得到了承認。

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議會

（圖：3.bp.blogspot）▼

這種先非法獨立，然後通過協議補票迴歸母體的事情，在“禮崩樂壞”時期的獨聯體空間並不是孤例。比如説韃靼斯坦共和國（喀山）就有相似的經歷；事實上，如果車臣伊瑪目國不是自己挑起了第二次車臣戰爭，很可能也要經歷類似的“補票”程序。

不過與喀山不同，卡拉卡爾帕克至今依然擁有獨立的主權和憲法公投獨立的權力，這就成為特殊性的問題。

在努庫斯，二者並列飄揚（圖：shutterstock）▼

騷亂是如何爆發的？

抗議的直接原因是烏茲別克斯坦最近推進的修憲。除了總統任期清零並把總統任期延長至超長待機的7年以外，修憲同時還要求刪除關於卡拉卡爾帕克斯坦主權地位的條款，即其從烏茲別克斯坦脱離的權利。

1993-2014年間，該國憲法修改了8次

現任總統於2016年當選，2021年連任

（宣誓就職，圖：president.uz）▼

當前的烏茲別克斯坦憲法第70條規定，“主權的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是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的一部分，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的主權受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的保護”。

而最新的版本試圖將其修改為：“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是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的一部分。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憲法和立法規定的所有權利和自由在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境內得到保障。”顯而易見，主權的定語被刪除了。

烏茲別克斯坦最高議會實行兩院制

是行使立法權的最高國家代表機關

（圖：president.uz）▼

此外，最為重要憲法74條：“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有權在卡拉卡爾帕克人民全民公投的基礎上脱離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

新憲法草案則將其完全替換了：“卡拉卡爾帕克共和國依照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憲法和法律、卡拉卡爾帕克共和國憲法和法律在其領土內行使立法、行政和司法權。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的最高官員是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的上議院主席。”

直觀來看，此次修憲試圖將卡拉卡爾帕克的主權地位抹去。

這觸及了卡拉卡爾帕克人的核心利益

難怪這次反應那麼大，直接鬧起來了▼

抗議者佔領了首都的中央廣場，甚至佔領了周圍房屋的屋頂。據觀察人士稱，有2萬到2.5萬人參加了這次行動。示威者手持卡拉卡爾帕克的旗幟，高呼共和國獨立的口號。

烏茲別克斯坦內政部報告説，集會的組織者已被拘留。而卡拉卡爾帕克議會主席穆拉特·卡馬洛夫，宣佈於 7 月 5 日再次舉行政府協調下的新集會。

卡馬洛夫(右)和米爾濟約耶夫(左)，二人相識多年

（圖：president.uz）▼

很快，烏茲別克斯坦總統沙夫卡特·米爾濟約耶夫抵達努庫斯，宣佈不修改烏茲別克斯坦涉及卡拉卡爾帕克共和國主權的憲法，也就是憲法的第70-75條。隨着形勢緊張，米爾濟約耶夫宣佈於7月3日至8月2日在共和國境內宣佈進入緊急狀態。

​深層的因素是什麼？

此次示威之所以演變為騷亂，甚至流血事件，背後有着深層次的原因。正如烏茲別克斯坦人自己説的：“我需要向不瞭解這裏人解釋，和平的行動（抗議）在這裏是不會發生的。”

烏茲別克斯坦是中亞人口最多的國家，它相對貧困，腐敗裙帶問題嚴重，社會矛盾激烈。因為老總統無子而上台的米爾濟約耶夫，一直扮演一種鋭意進取的改革家的形象。但是，電視宣傳畢竟不能消除社會矛盾，在這個修憲的敏感時期，發生衝突並不令人驚訝。

他在任內推進經濟、司法、行政等領域改革

同時放寬了此前對伊斯蘭教的一些限制

（圖：president.uz）▼

但令人驚訝的是問題爆發在卡拉卡爾帕克斯坦，而且抗議者明確打出了民族主義的旗號。這出乎許多關注中亞的人的意料。事實上，卡拉卡爾帕克人並不特別以民族主義或者分離主義而聞名，這也是烏茲別克斯坦在1993年能比較輕鬆的收回權力的原因。

但是必須承認的是，卡拉卡爾帕克的民族主義就誕生在蘇聯解體這一時期，在新生的民族國家中各種民族矛盾集中爆發，刺激了一切民族地區的民族主義。卡拉卡爾帕克斯坦，並不例外。

蘇聯老大哥無了，俄羅斯又自顧不暇

曾經的各加盟國只能自謀出路了▼

這一時期出現了人民利益小組(Халк Мапи)。這一組織的領導人是經濟學家馬拉特·阿拉巴耶夫，政治訴求是要求卡拉卡爾帕克民族自決。

然而，當地老百姓對他們的活動知之甚少，基本上他們只是在地下活動。而且憲法也賦予了紙面上自決的權利，激進的分離主張也缺少同情者。

這類組織，大多屬於“圈地自萌”

就是關起門來自己玩的程度▼

今天回頭來看，冷戰之後世界地緣格局中每一次破壞國際法的行為，似乎都促進了“卡拉卡爾帕克民族主義”意識的增長。在科索沃戰爭期間，“自由卡拉卡爾帕克斯坦”(Эркин Каракалпакстан)組織在當地媒體上有了一定名氣。

但該組織仍然無法對該地區的政治產生任何影響,同時有着缺乏影響相匹配的是，該組織顯得迷霧重重，十分神秘。

該組織的政治設想是獨立，然後和哈薩克斯坦進行聯合。該運動認為，該地區的貧困和經濟發展的落後，將使當地民眾團結起來支持他們的事業。這一點，不得不説有先見之明。

卡拉卡爾帕克斯坦經濟不景氣，發展程度不高

截至今年，該地有51%人口仍生活在農村地區

（圖：shutterstock）▼

而2014年俄羅斯對克里米亞地區的兼併，則似乎為這一隻是少數人的地下活動注入了某種動力。對於烏茲別克不滿的卡拉卡爾帕克民族主義者來説，克里米亞從烏克蘭到俄羅斯的旅程是浪漫和甜蜜的。

這一時期出現了“卡拉卡爾帕克斯坦自由運動”和“前進，卡拉卡爾帕克斯坦！”。2014年後，“前進，卡拉卡爾帕克斯坦！”組織的一份聲明在烏茲別克斯坦的互聯網上十分流行：

“克里米亞共和國發生的事件在讓卡里莫夫政權不安。卡拉卡爾帕克斯人民不同意卡里莫夫政權的外交和國內政策。人民要求加入俄羅斯。

雖然，在文化和語言上，卡拉卡爾帕克人更接近哈薩克人，但埃爾巴西（哈薩克斯坦總統）會支持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共和國的自由和獨立嗎？如果聽到來自克里姆林宮的正面回應，那麼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就準備升起俄羅斯聯邦的旗幟。”

不過，俄羅斯對這裏卻沒什麼興趣

抗議發生後，俄羅斯官方已經表態了：

這是烏茲別克斯坦的內政，對當局有信心

（圖：壹圖網）▼

同時，與哈薩克斯坦在一月的類似暴亂類似，經濟上發展不均衡也是很大因素。與哈薩克的阿克陶等地區類似，當地也是一個資源採掘業突出和腐敗嚴重的區域。

“前進，卡拉卡爾帕克斯坦！”的領袖阿曼·薩吉杜拉耶夫接受採訪時就表示對分配不滿，卡拉卡爾帕克斯共和國擁有巨大的石油和天然氣儲備。“烏茲別克斯坦不需要卡拉卡爾帕克斯克人——他們需要我們的領土。我們談論的是兩萬億美元。”他説。

黃金、石油、天然氣、棉花，是烏國支柱產業

這些資源，在卡拉卡爾帕克斯坦都有產出

（圖：uzdaily.com）▼

卡拉卡爾帕克斯坦南部的棉花種植地▼

該共和國的失業率****很高，社會經濟形勢嚴峻。這一切都引發了不止一次的抗議。去年7月，在霍傑伊利市當地與警察和國民警衞隊的就曾發生衝突。原因是烏茲別克斯坦領導人決定改用拉丁字母，同時也要將卡拉卡爾帕克語從西里爾文字改成成拉丁字母。

基建落後，發展緩慢，收入微薄……

即便坐擁能源，也沒幾個錢進自己口袋

（圖：shutterstock）▼

拉丁字母寫就的卡拉卡爾帕克語招牌（圖：wiki）▼

在此之前，還有村民因經濟問題，封鎖了高速公路並放火燒輪胎的事情。只是，因為事情比較小，沒有被外界注意。

此外，在騷亂髮生以後，烏茲別克官方率先提出了有境外勢力參與這一説法，但到底是來自哪裏的境外勢力，目前信息不充分，還難以判斷。中亞的局勢向來撲朔迷離，卡拉卡爾帕克局勢究竟走向何方，尚待進一步觀察。

參考資料：

1.Почему Каракалпакия хочет «развестись» с Узбекистаном https://www.rosbalt.ru/world/2021/07/26/1912953.html

2.Бунт на крыше: почему на западе Узбекистана начались протесты https://iz.ru/1358752/igor-karmazin/bunt-na-kryshe-pochemu-na-zapade-uzbekistana-nachalis-protesty

3.Я против внесения изменении в конституцию Республики Узбекистан https://makan.uz/kk/article/21969

4.Марип Кунградский: Украинские события разбудили все каракалпакские диаспоры http://evrazia.org/article/2531

5.Каракалпакстан. Зависимая независимость https://exclusive.kz/karakalpakstan-zavisimaya-nezavisim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