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生愛唱孤勇者有什麼好奇怪的?_風聞
果壳-果壳官方账号-科学和技术,是我们和这个世界对话所用的语言。2022-07-13 13:51
出處 | 果殼(Guokr42)意大利
連陳奕迅自己也沒想到,《孤勇者》成了2022年最火的兒歌。
最近幾個月,《孤勇者》在孩子們中廣為傳唱。這首在2021年為動畫劇集《英雄聯盟:雙城之戰》所做的中文主題曲,在發行8個月後不僅熱度不減,反而成了新一代洗腦神曲。

圖源:陳奕迅微博
課間操時間從小學旁邊路過能聽到學校裏面在播放,放學時間能看到小學生在對唱,哪怕這首歌的歌詞是如此晦澀、曲調是如此低沉曲折,也沒能耽擱小學生們前赴後繼激情演繹。不管是男孩女孩,都難以抗拒《孤勇者》的召喚,聽到“戰嗎?戰啊!”“去嗎?配嗎?”的時候立刻開始搖頭晃腦地跟着吼。

其實,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講,《孤勇者》能在小學生之中掀起一波巨浪,沒什麼奇怪的,畢竟愛對暗號可是人類的天性!
中二少年,靠《孤勇者》交朋友
報上《孤勇者》歌詞暗號,並完成指定唱跳,你就大概率能收到對方小學生投來的讚許目光,獲得身份認同(co-membership,作者譯)。
語言與身份之間的關係,一直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重點之一。早在1982年,語言學者弗雷德裏克·埃裏克森(Frederick Erickson)和傑弗裏·舒爾茨(Jeffrey Shultz)就提出,身份認同可以來自於人們社會身份的任一方面,比如國籍、性別、種族、年齡、社會地位、人生經歷等,而語言就是人類社會最強大的媒介,可以將這些身份濃縮體現。
比如“學霸”們的肌肉記憶能讓他們在聽到“奇變偶不變”後,脱口而出“符號看象限”。只要知道“襯衫的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那我們立馬能手拉手坐下來一起吐槽一下當年的英語聽力,任何人的距離瞬間拉近。
在青少年階段,人開始建立自我身份,渴望集體的認同,用語言來表明身份是獲得身份認同最簡單的方式(這大概也是“中二少年”為啥總神神叨叨的原因)。靠着一首《孤勇者》,孩子們在合唱中感受到自己成為了羣體中的一員,被所有會唱這首歌的人接納。

與此同時,粗暴地劃分“聽《孤勇者》的都是小學生”早已被學界認為過於狹隘。當代社會語言學認識到了這種侷限性,轉而從互動交流(interactional)的角度研究“接頭暗號”。相比基於社會身份的認同,現實生活中,人們更多是在交流中形成言語社區(speech community),在互動中“接頭”。
從這個角度説,接頭暗號不再是一套固定的程序,而更需要結合當下的語境,對韻律變化、詞語或句型的選擇等手段,形成語境化暗示(contextualization cue)示意對話者真實用意。
因此,要想和小學生們成功對接,只會唱一句“愛你孤身走暗巷”是遠遠不夠的,還得配合氣勢、眼神,甚至跳起來,否則就會翻車。

做得到再和我交朋友吧!
接頭暗號,古老的語言實踐
像“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這兩句能用來識別、確認身份,進而展開下一步行動的特殊約定方式,俗稱接頭暗號,在歷史上由來已久,在我國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
《左傳·宣公十二年》記載,公元前597年冬,楚國伐蕭,蕭國無力抵抗,眼看就要被攻破。楚國大夫申叔展念在舊情,想救出自己的老朋友蕭國大夫還無社。兩軍陣前,迫於在場的士兵,申叔展只能用暗語問還無社:“有麥曲乎(有麥麴嗎?)”還無社答:“無”。申叔展再問:“有山鞠窮乎(有山鞠窮嗎?)”還無社仍答:“無。”麥麴和山鞠窮都是禦寒之物,暗指自保的方法。
與《左傳》的這則軼事一樣,接頭暗號廣受軍隊青睞,常用於掩飾身份或防止細作,極為機密。
根據1948年內戰時期國民黨的《交通員聯絡辦法》記載,其北平保密局要求特務們着裝謹慎,儘量泯然眾人,與同夥們接頭時,需要先互道姓名,接着以左手拉右手,再一字不落地問答四次,才算接頭成功,比如:
“老田沒來嗎?”
“常來。”
“他還賣菜嗎?”
“對啦!”
“您領我去看看他?”
“有事嗎?”
“請他看電影!”
“好吧。”
這幾句看似樸實的拉家常,其實都是在互相小心地試探身份。
對話者為了更好地保密,來回確認了不止一層“密碼”,還涉及了穿着、表情、肢體動作等多信道(multichannel),確保了不錯認對手、誤傷友軍。

比如宮廷玉液酒|人民日報微博
除了軍事行動以外,接頭暗號也應用於民間。
社會團體為了維護自身行業利益,發展出了成熟的行話、切口,形成特殊的語言符號,而本團體的人為了尋求保護或尋找同行,在見面時會使用行業內的接頭暗號。聽到鄰桌在説“打法、閉環、生態、對齊”時,立刻就知道對方是互聯網行業的道友。
孩子老唱《孤勇者》,家長要擔心嗎?
《孤勇者》爆火的背後,也有一些家長納悶,雖然孩子們唱得起勁,但這麼複雜的歌詞,他們真的聽得懂嗎?
《孤勇者》本不是一首專門寫給兒童的歌曲,歌詞中也有不少艱深的選詞和生僻的句法,比如“馴服”、“歌頌”、“為何孤獨不可光榮”。有家長就表示過,孩子聽完後曾不解地“什麼是不貴的模樣”?原來孩子把“跪”聽成了“貴”,那也難怪不理解了。
同家長們一樣,教育界也一度認為最適合孩子的應該是“只比孩子水平高一點點的”、“不會太難、也不會太簡單的”的內容,其中最有名的當屬美國加州大學的史蒂芬·克拉申(Stephen Krashen)教授的“i+1”輸入假説(也叫作“可理解輸入假説”/Comprehensible Input)。根據該假説,學生的教材可以包含一些重難點內容,但整體要易於理解,以便學生接受。
但隨着研究的發展,人們逐漸發現“難”與“易”的界限,很多時候是成人受困於自己的經驗,人為規定出來的,而克拉申教授的假説也忽略了互動、輸出的重要性。也就是説,只要大人能帶着小孩認讀、幫着孩子消化、鼓勵孩子多説,看似深奧的內容孩子們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從培養文學素養的角度,教育學研究者們近年來也一再嘗試打破“孩子-大人”的二分對立,呼籲兒童教育不要再只囿於淺顯話題,應在方式恰當的情況下,鼓勵孩子嘗試挑戰。
説回“接頭暗號”的角度,著名語言學家、教育學家德爾涅伊(Zoltán Dörnyei)專注於身份認同對於語言學習動力的研究,著有《動力、語言身份和二語自我》等專著。他認為,學習者對於説目標語言的人羣越有歸屬感,ta的學習動力就越強,就越容易習得語言。想想看咱們自己的語言學習經歷,是不是也曾為了加入追星一口氣背出整首歌詞,為了和國際網友開黑苦練口語?
就像《孤勇者》的歌詞“誰説站在光裏的才是英雄”,誰説唱“愛你孤身走暗巷”的小學生就不能懂這種大詞兒呢?

等這些孩子都長大了,在教室裏狂舞《孤勇者》的經歷,一定會成為甜蜜的回憶吧
參考文獻
[1](2001).奇特的接頭暗號和聯絡方式. 國家安全通訊(02),59.
[2](2020).進小區先對暗號?歷史上真實的接頭暗號都什麼樣?. 工會博覽(08),62-64.
[3]Erickson, F., & Shultz, J. (1982). The counselor as gatekeeper: Social interaction in interviews. Academic Press.
[4]Gumperz, J. J. (1968). The speech community. In D. L. Sills (Ed.),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s (pp. 361–365). Macmillan Co. and Free Press.
[5]Jacquemet, M. (2011). Crosstalk 2.0: asylum and communicative breakdowns. , 31(4), 475-497. https://doi.org/10.1515/text.2011.023
[6]Freire, P. (1987). The importance of the act of reading. In P. Freire & D. Macedo (Eds.).Literacy: Reading the word and the world (pp. 5-11). South Hadley, MA: Bergin & Garvey.
作者:Vanilla
編輯:翻翻
封面圖來源: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