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侷限性，我們説的是什麼？_風聞

　　“要火”了7年之後，《風暴英雄》終於停更了。風暴為何失敗，經驗總結也持續了7年，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內容大差不差，無非是兩件事：

　　第一，出晚了。從暴雪想要通吃DOTA紅利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錯失了佔領MOBA市場的先機，而網遊市場近10年的狀況是，一條賽道一旦出現爆款，後續的同類型作品很可能湯都喝不到；

　　第二，秀大了。已經被市場大面積接受的成熟玩法，被暴雪做了過大的改動，特別是逆潮流而行的過度強調團隊，讓《風暴英雄》成為了單排玩家體驗最憋屈的MOBA遊戲，而單排玩家又恰恰是主流。

　　7年前就不難看清的問題，7年後在暴雪身上仍不見長進。“傲慢”、“想當爸爸”、“教玩家玩遊戲”、“吃屎趕不上熱乎的”、“核心玩法過度團隊化”，“專注為工作室做遊戲”，有關暴雪的討論，離不開以上幾個關鍵詞，他們用20年的時間，專注於把每個“暴白”打成“暴黑”，在洗粉這方面，沒有一家遊戲公司可以與暴雪相提並論。

　　我談這件事，當然不只為了表明，我是個“白轉黑”的暴雪遊戲老玩家，甚至我更想表達的是“理解”——暴雪只是無數擺脱不了自身侷限性的案例之一，典型，但不稀奇。

　　暴雪有兩個核心問題：

　　一是無法在遊戲藝術品質與普通用户體驗之間找到平衡。

　　雖然有一些產品登錄了移動端，至少到目前為止，暴雪產品以端遊網絡遊戲為主。按照網友們排列的遊戲鄙視鏈，這類遊戲處於鄙視鏈的中上游，相比手遊更注重品質，相比單機3A大作，降低了准入門檻，更照顧普通玩家的體驗。

　　用“鄙視鏈”來劃分遊戲貴賤不可取，但處於鄙視鏈不同位置的遊戲，側重點的確有很大不同。單機遊戲是更純粹的設計師與玩家的互動，更能專注於玩法本身。很多獨立遊戲設計師為保證玩法的純粹性，甚至拒絕做引導內容，那才是真的“愛玩不愛”。這種理念和單機遊戲買斷制的付費模式，天然屏蔽了非核心用户。

　　網絡遊戲則不同，這類遊戲不只存在設計師與玩家這一組關係，還有玩家與玩家之間的關係，玩家在合作與競爭中事實上形成了一個小社會，如果不充分考慮遊戲裏存在的社會性，就會誕生大量背離設計初衷的遊戲現象。所以，網絡遊戲有相當一部分設計要解決的是“社會問題”，而解決“社會問題”必然存在大量的妥協機制，這些機制往往跟遊戲性存在衝突。

　　一旦設計師忽視“社會性”，傲慢地搞出一些“很cool”的內容，就會在海量玩家互動後會發生變質，誕生出極端玩法，傭兵戰紀中的互投，魔獸戰場卡對立陣容治療，都屬於這種情況。反過來，為了避免玩家開發出極端玩法，想辦法控制邊界，提供玩法模板，又限制了玩家自由度，成了“教玩家玩遊戲”，讓人有一種“被當爸爸”的感覺，典型如暗黑3的套裝設計，風暴英雄的地圖機制。

　　暴雪專精的遊戲類型決定了，他們天然難以平衡品質與體驗。同時，暴雪也無法完全倒向任何一端，某種意義上，他們正是抓住了PC互聯網的風口，在網絡遊戲領域建立了地位，放棄這個優勢去拼單機絕不可能。另一方面，暴雪又被架在了網絡遊戲品質與口碑的高點，使得他們做什麼事情都得瞻前顧後，拉不下臉緊跟市場做短頻快作品。諷刺的是，暴雪近10年唯一成功的一款新作，恰恰是短頻快小製作的《爐石傳説》。

　　這也引出了暴雪的第二個核心問題：

　　傳統優勢與發展方向存在衝突。

　　《魔獸世界》大約是市場上最分裂的一款遊戲，也堪稱老遊戲對老玩家PUA的典型。如果隨機採訪一位魔獸世界玩家，你有100%的機會收穫對遊戲極度不滿的評價，這遊戲能得罪所有人也真不容易，而這遊戲能按住一幫人繼續充月卡，也只能説玩家為情懷透支了太多沉沒成本。

　　這種分裂跟這款遊戲的年齡和類型分不開關係。作為一款生存了近20年，內容豐富的端遊MMORPG，魔獸世界的用户羣體，不管是年齡跨度，還是喜好類型，都有巨大差異。一款遊戲顯然無法滿足光譜上每個區間玩家的需求，要讓傳統上的硬核玩家滿意，就必須堅持團隊副本和競技場這些核心玩家，拉高內容門檻。但要迎合更大主體的休閒玩家，這兩個核心內容甚至沒有存在的必要。

　　要怎麼選？

　　選前者，等於坐吃山空，無法拓展市場。

　　選後者，等於放棄多年的核心競爭力，失去有別於競品的重要優勢。

　　魔獸世界的問題，反應的就是暴雪整體的問題。**核心優勢與時代特徵背道而馳，堅持核心優勢等於負重前行，放棄核心優勢等於赤膊上陣，怎麼選，都不合適。**2018年的暴雪嘉年華，一句“你們難道沒有手機嗎”得罪了所有暴雪核心用户。在簇擁者眼裏，PC大廠把手機遊戲作為壓軸大戲，是對傳統情懷的背叛，玩家極為失望。但試圖抓住移動端風口，無疑又是暴雪為數不多的自救稻草，這也必然要在情懷上付出代價，而暴雪最後的底牌，也就是手裏四個大IP的情懷。

　　被微軟收購，擁有了堅實的資金後盾，的確讓暴雪重新獲得了翻身機會。但客觀地説，想擺脱PC網絡遊戲大廠的侷限性，在新時代背景下做出新成績，絕不容易。國內遊戲大廠大多起步於PC網遊時代，某種意義上，或許是暴雪可以參考的案例。近些年，國內大廠把端遊IP移植到手遊取得了巨大成功，國內遊戲市場重心也完全從端遊轉向手遊，成為了無爭議的全球最大手遊市場。

　　但國內大廠轉型的順利，也基於國內遊戲市場的特殊性。國外本就有一套更完整的主機和PC遊戲生態，開拓手遊市場的反應慢，阻力也更大，即便是任天堂這樣擁有全世界最經典遊戲IP的殿堂級大廠，做手遊也不那麼順利。反過來，國內早年雖然也有成功的自研經典端遊，但主體仍是代理+運營模式，自研起步晚，負擔小，轉型的動力更足也更便利。

　　**事實上，即便是國內的大廠，在手遊市場藍海開拓殆盡，從收割增量轉入爭奪存量的當下，也會發現突破自身侷限性有多艱難。**網易做了多款MOBA手遊，加一塊的熱度只是《LOLM》的零頭，而《LOLM》又只有《王者榮耀》的零頭。在王者的社交優勢面前，其他MOBA的生存空間被擠壓到了最小。但擁有社交優勢的騰訊也並非無往不利，社交屬性與二次元的天然相悖——畢竟你也不想讓微信裏的同事知道自己偷偷養了十幾個“紙片老婆”——反而讓這個領域成了騰訊撬不動的鋼板。類似的，會做二次元的米哈遊也不會在PVP競技上發力，避免背離二次元主體用户的訴求。

　　大家都知道什麼是最好的，大家都在好奇，為何你明明知道怎樣是最好的，卻不能那樣做？

　　因為大家都有侷限性，都有力所不能及的領域，也都有控制不住的局面。遊戲如此，籃球又何嘗不是如此？

　　金州勇士站在當下還是未來的十字路口，他們也要回答背離核心用户，還是放棄未來的二選題。這道二選題被鈔能力+團隊意外的增量+庫裏逆天的發揮強行壓制了一年。但外部的、內部的各式各樣壓力和矛盾終歸會不斷湧現，難以持久的投入、老闆們的抗議、核心團隊老化、冠軍團隊成員流失、薪資進一步膨脹、不可避免的新老交替訴求等等，都會讓勇士“全都要”的計劃面臨越來越大的壓力。

　　成功者們回過頭總結經驗，會把成功歸結為個人或者團隊擁有的優秀品質。但不管是成功者還是試圖模仿的圍觀者，都要認清一個事實——成功的經驗永遠有限定的範圍，並非永遠可以複製，因為機遇與環境在變，再來一次總是非常困難。**即便如此，“慣性”仍然很難違背，在徹底失敗之前，人們都更傾向於延續固有的成功模式，現實也往往證明，不動比亂動好。**這不難解釋，成功的模式太稀缺了，連續用不同的方式獲得成功，那得有多天才？

　　所以，很多球迷提出，送走追夢·格林才是解決勇士當下與未來衝突的最優解。這就像大廠很難跳出固有的成功模式一樣，在徹底證明追夢不再是答案之前，勇士都更願意相信，暫時維持現狀才是最優解。這或許蛋疼，但這就是勇士跳不出的侷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