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為什麼中國人不愛窮遊了？_風聞

曾經，做個沙發客或者揹包客一度是很多年輕人嚮往的生活方式，代表着浪跡天涯，結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尤其是沙發客，更因為私人空間的無私出讓，產生了志同道合的信任感。

如今，揹包客零零散散猶在，但那股浩浩蕩蕩揹包四處為家的熱潮卻銷聲匿跡了。

揹包在，沙發也在，旅客消失了

在豆瓣各大揹包客沙發客小組，早已不見揹包客們分享自己的揹包見聞、窮遊攻略，而是被各種旅遊廣告、拼車招募等帖子塞滿。

新浪旅遊論壇這種博客時代的古早產物，已經退出了舞台，馬蜂窩、窮遊等旅行平台也不復從前盛況。

旅者們不再以自己是揹包客為榮，大眾似乎也不再迷戀一個揹包走遍世界的人，野奢、精緻露營替代揹包旅行，成了當代消費者選擇的出遊方式。

從2000年開始風靡的揹包熱逐漸退潮。如果説如今仍有揹包客們堅守自己，那麼“沙發客”、“搭車旅行”這兩種與揹包旅行同時期流行的模式，則更加寂寥。

顧名思義，coachsurfing指“睡別人的沙發”，窮遊者們互相借住他人的沙發，以節省住宿費用。Hitchhiking trip（搭車旅行）節省的則是路費，窮遊的年輕人們拿上一張寫有目的地的紙牌，站在路邊豎起大拇指，等待順路的陌生司機載自己一程。這種經濟又能認識新朋友的方式，一度吸引了許多新潮青年。

但隨着弊端的逐漸顯露，沙發旅行、搭車旅行比揹包旅行更迅速的消失了，豆瓣相關小組，一些長期沒有更新，一些則因為長期無人管理進入了停用狀態。

陳晨年輕時和朋友一起去新疆旅行，其中一段旅程，她們就借住在當地人的家裏。“那個時候也沒覺得自己就是‘沙發客’，通過貼吧還有豆瓣小組找到了住處，有時候是我們一個QQ羣裏朋友介紹的。”

借住在別人家裏，她一般會幫忙做頓飯，或者象徵性的留點錢或者是小禮物。

現在，網紅景點、網紅露營等關鍵詞佔領了所有社交平台，“揹包旅行”不再是遊記的熱門話題詞——在十幾年前，對陳晨們來説，這可是最潮流、最惹人豔羨的旅行方式。

陳晨現在的丈夫也是她在旅途中認識的。不過，她並沒有把自己過去的那段沙發客經歷告訴過丈夫，因為睡陌生人沙發的女揹包客，在幾年前還被一些人看成是輕浮的女孩。

陳晨每次都有同行的女性朋友作伴，也儘量選擇有女性的家庭。唯一一次和同行朋友住到了只有男性的家，一夜過後，她們就趕緊上路了。女揹包客的“風評被害”，讓她在婚後最終遠離了揹包旅行。

而那些早年間憑藉揹包出名的第一批KOL，如今還堅持在路上的也寥寥無幾：和男友環球旅行的旅行家貓力，不久前剛剛晉升人母；以《揹包十年》揚名的揹包客小鵬，將“揹包十年”做成了IP，在各地建造同名青旅；為了見女友搭車去柏林的谷嶽，如今依然在路上，不過也從揹包升級成了探索更多更深入的旅行玩法。

路上的沙發客，曾是城裏的中產？

在沒有電子地圖、智能手機、網絡攻略，也沒有太多錢的時代，人們如何旅行？

揹包旅行（backpack）這種旅行方式最初是歐洲一種彰顯產階級身份的固定儀式：20世紀60年代，西方社會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反主流文化運動，四海為家的嬉皮士被視為現代揹包客的雛形，運動結束後，這種主張旅程自由而有彈性、崇尚節儉與入鄉隨俗的旅行理念被保留了下來。

上世紀90年代後期，這種旅行方式傳到中國。和大眾印象不同，中國的第一批揹包客可不是一無所有的嬉皮士，據一份2006年關於揹包客的調研，當時的揹包客羣體普遍教育水平很高，大多數都是居住於一線城市、有一定經濟能力的都市中產階級。

而隨着揹包旅行的火熱，揹包客的年齡層才逐漸年輕。以新浪旅遊為首的論壇如火如荼，國內的揹包客迅速崛起，拉薩、麗江等地是他們的聖地，東南亞是他們的後花園。

所有熱門目的地中，都能見到帶着《孤獨星球》的揹包客們——在短視頻和大眾點評還沒出現的年月，這本旅行工具書憑藉可靠準確的旅行信息，成了無數自助旅行者心中的聖經。陳晨的書櫃裏仍然珍藏着幾本《孤獨星球》的旅行指南，有些目的地指南，她甚至買過前後兩版，每次都用筆標記的很認真。

二手書店裏的孤獨星球

連英國《衞報》也關注到這一現象：“在西方嬉皮士沿着絲綢之路從歐洲到亞洲進行探險的半個世紀之後，中國的青年揹包客們開始享受在路上的樂趣”。

當時，關於揹包旅行的節目應運而生。2002年來自中國台灣的節目《冒險王》致力於帶觀眾見識更精彩的大千世界；深圳衞視的《大旅行家》以互動訪談為主；2013年，優酷還製作了一檔環球旅行紀錄片《揹包去旅遊》。

揹包旅行熱還造就了一批初代旅行KOL，在踐行象徵着自由的揹包旅行時，旅行博主們的“人設”也緊貼時勢：谷嶽當年放棄了通用電氣的高薪工作，揹包客小鵬亦是放棄了朝九晚五的工作，貓力則是以情侶博主的人設打動了無數少女。

關於揹包旅行、窮遊的旅行書籍也總是在書店的熱銷櫃枱上。博主們的自傳《揹包十年》《貓力亂步》《我只是想停下來，看看這個世界》《滿世界尋找愛》《再不遠行，就老了》；更實用的《100元狂走中國》以及更經典的《在路上》《當我們旅行》也是文藝青年們書架上的必備書籍。

一些旅行博主至今仍有很大的影響力。比如揹包客小鵬打造的揹包十年文化公園，人氣依舊，是許多揹包客們必打卡的青旅；貓力的微博有近七百萬粉絲，她的超話#貓力亂步#也有擁躉實時更新。

所以，睡沙發為什麼不香了？

如同每一種潮流生活方式，做個揹包客一度也惹來了爭議。

揹包旅行的宗旨不僅是在有限的預算內看到更廣闊的世界，也是對傳統跟團旅行的“反抗”，因此，許多揹包客傾向於挖掘“人少景美”的小眾景點。但其中一些“驢友”不顧旅行安全，被困景區只能報警求救的新聞屢見不鮮。

著名的復旦十八驢友事件就是其一：2010年復旦大學的18名在校學生與畢業校友去黃山探險，卻在缺乏準備工作的前提下躲開工作人員抄小路進入，最後警方出動救援，一位年輕幹警犧牲。

除此之外，揹包旅行界亂象叢生，乞討窮遊黨就被視為一種光明正大“擺爛”的窮遊者。他們四肢健全，但卻打着“環遊中國/環球旅行”等名號靠着施捨維繫旅途。

男男女女對揹包旅行的狂熱，還引發了一些身體交易。沙發旅行流行的時候，有些不懷好意的沙發主會特別要求“只接待年輕貌美的女沙發客”；此後，甚至有一位自稱95後萌妹的女網友，公然發帖《用身體旅行：95後萌妹向全國徵集各地臨時男友陪遊》，露骨表示要用身體換旅行。

儘管大多數女驢友都指責這樣的行為，但女沙發客、獨自窮遊的女驢友，仍然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沙發客本身依靠的各種網絡平台也在這幾年走上了下坡路。

十幾年前，一家專門提供沙發客聯繫的網站Couchsurfing.org曾進行過一番統計，沙發客最多的中國城市前五名依次為北京、上海、香港、廣州、深圳，超過70%的國內會員年齡在18至29歲之間。而在這十年中，因為廉價航空、家庭民宿、GPS導航的興起，既減輕了旅行者的出行成本，又可以在較舒適的狀態下領略美景，做沙發客的吸引力就大大降低了，各種網絡平台上的活躍度直線下降。

另一方面，前幾年消費升級的勢頭下，變富裕了的旅行者更傾向於獲得極致的旅行體驗，和苦行僧式的揹包行相比，房車、小眾定製旅行、星級酒店更能獲得青睞。

自己不窮遊，但愛看別人窮遊

有趣的是，人們雖然不願意自己揹包窮遊，但不會拒絕跟着一些揹包客的鏡頭一起“雲旅行”。

一種新的揹包旅行視頻重新開始流行。@徐雲流浪中國是B站今年漲粉最快的up主之一，在開始以短視頻的方式記錄自己騎行進藏的視頻後，流浪中國的徐雲在短短四個月內，粉絲從十萬猛漲至91萬。

徐雲的視頻中，除了壯美的景色，還有他獨自騎遊需要克服的各種難題：反覆無常的天氣、複雜的路況、單車故障。而在他沉着冷靜的一次次應對中，觀眾也被傳遞了力量。

另一位00後小夥@湖遠行的征途在國外。他的視頻同樣記錄了自己騎行海外的種種奇遇：遇上歐洲的旅行博主一起自拍、在坦桑尼亞跟中國的老鄉蹭一頓飯……在海外騎行的自由，也讓他擁有了數百萬粉絲。

和博客時期的旅行博主相比，如今的窮遊博主傳遞信息的媒介方式變成了短視頻，而疫情之下，不能出省的旅行愛好者們，更是把這些展現各地美麗景色的博主當作了精神寄託。

就像旅行指南《孤獨星球》創始人所説的，“生命中這樣的經驗能有幾次？所過的每一天都是閃亮的。通過旅行我們才能遇見和理解別人，如今這個世界有如此多的憤怒和誤解，所以我們才要揹包旅行。”

ELLEMEN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