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考編撕下的畫皮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22-07-16 21:52
文 | 南鑼鼓巷
近日,關於易烊千璽等三位藝人報考國家話劇院編制的話題引發了廣泛爭議。早已功成名就的明星們還想贏家通吃、考進編制本來並不奇怪,而人民羣眾憤怒的根源,還是在於這件事情可能涉及的近親繁殖、利益輸送。更有某掛着國字號頭銜的邊緣小媒體,不知是為了流量刻意拱火,還是真的屁股歪到食利階層那邊去了,上演了一出扛着紅旗反紅旗的荒唐鬧劇。
今天,國家話劇院針對此前輿論上的爭議做了回應。

這個回應發佈後,又引發了新一輪的質疑。今天我們不討論這個回應本身,和大家聊聊“明星考編”現象背後展露的問題。
從娛樂產業視角重看此事,我們不難發現,明星為何考編、還疑似踐踏公平這一問題,其實可以轉換為一個,影視娛樂產業是否已經開始沒落的問題。明星考編,不過是撕下了這個產業最後一張畫皮。踐踏公平,換取上岸的船票,這種陽光底下的罪惡,其實不過是相時而動,飲鴆止渴。
我們不妨從電影,這一明星所賴以成名的基本盤開始談起。今年的電影市場尤為慘淡,受年初幾個作為票倉的大城市封城的影響,電影院復工率遠不及去年和前年。更重要的是,一部商業電影的製作週期通常長達兩年,也就是説,觀眾朋友們今年能看到的電影,實際上是在兩年前就開始立項的。前兩年之所以還能看到一些爆款,不過是疫情之前的存貨。到了今年,除了春節檔的《長津湖》還能勉強救個市,票房最高的《人生大事》數據上也不過才十億出頭。這和疫情之前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熱鬧場面,早已大不相同。
**而娛樂產業中的電影產業,則再明顯不過地體現出了他附庸於房地產、金融行業的屬性。**全國八萬塊銀幕,一大半是隨着城市化、房地產快速發展而衍生的配套設施,某些房地產公司還有着身價不容小覷的電影公司。地產業欣欣向榮那會兒,還有不少資方違反市場規律、強推主角、粗製濫造的爛片。到了今天,房地產不斷暴雷,甚至連大爛片都沒有了,早些年坐享紅利的爛片主演也早就沒了蹤影。
金融市場理所當然地用腳投票,幾個龍頭影視公司的股價早就跌成了個位數,市值加起來還不如碰到天災加人禍的新東方。雖然,媒體、學者還可以拿中國內地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票倉來辯護,可如果我們把在線視頻網站的情況納入比較範圍就會發現,在中國市場獨佔鰲頭的愛奇藝,市值還不到網飛的十分之一。
市場不景氣,一天幾百萬的明星“打工人”更是冷暖自知。方才考上編的這位當紅炸子雞,除了在春節檔有兩部明顯是命題作文的電影外,半年了,一沒有綜藝,二沒有電影,考編事件發酵之前,才剛剛跟着國師混口飯吃。而兩年前,他還有着一年十幾個一線晚會綜藝、四部影視作品的輝煌業績。這已經説明了,疫情如果還持續,上下游產業鏈對於不確定性的恐慌,一定會加劇文娛產業的沒落。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一個問題,某明星今年剛剛畢業,他在校期間怎麼還可以請這麼多假搞事業,還能安然畢業、考編。那我們就又得討論一下,文娛產業究竟是個什麼產業的問題了。明星考編除了撕下影視市場大不如前的畫皮,告訴大眾,自己只不過是資本的附庸之外,同時也摘下了藝術教育體制的面具——本質上,給他們文憑的知名藝術院校,更不過是資本和權力的附庸。
長久以來,在一線的那幾所知名藝術院校,早就形成了一種自產自銷的“內循環”,藉着房地產、互聯網在短短十幾年裏接連爆發的東風,文娛產業和院校、明星形成了互利互生的關係。而明星考編無非説明,這套做法行不通了。

曾經的產業鏈條是這樣的,資本先造就明星,明星再通過影視作品、媒體,給自己的母校提升知名度。藝術院校舉辦動輒十幾萬人的藝考,收取的報名費就可以解決學校所有人一年的工資,同時還以極低的錄取率、不斷上漲的分數線抬高了自己的含金量。接着,院校聲譽反哺給明星和明星的作品,又養活了上下游藝考和新聞、廣告、影視的產業鏈。名牌院校起來了,又趕上藝術院校擴招、文娛產業狂飆突進,成績較低的考生也有了去處和未來。這套模式,可以説是讓幾百萬人皆大歡喜。
甚至,過氣明星也可以因為之前的貢獻,依靠市場成就代替學術成就,回母校撈個教職。即使是嫖娼被抓的某些明星,也可以靠教高中生表演來謀生。雙一流畢業的翟天臨,從碩到博,不僅沒有脱產,演藝事業還勇攀高峯,可是直到博士畢業還不知知網。更有一堆明星本科在讀卻跑通告、拍廣告、上晚會、演電影,忙得不亦樂乎,一切怪象都已明示了這套體制的畸形,它從來就不是獨立的,而是需要外界資本、媒體的推動來養活百萬漕工。
這套內循環機制得以建立的前提,首先是國內演藝圈的人才培養資源,**長期被把持在三個半學校手裏,這三個半學校出來的藝人,才是真正有資格進入演藝圈子的,這三個半學校,每年招的演藝生加起來也就幾百人。**這區區的幾百人背後,能容納多少相關利益方,能容納多少普通考生,顯而易見。
在一零年以前,國內演藝圈的金主是煤老闆和港台娛樂資本,一零年以後,隨着大屏幕的飛速擴張,開啓房地產資本時代。相比煤老闆和房地產金主,互聯網資本們在與傳統演藝圈合作的同時,也有能力自己進行造星運動,想通過自己造星同傳統的影視院校和某些”圈子“相抗衡。
於是我們能看到這些年來,依託各大視頻平台產生的,綴學中學生參加選秀類型的綜藝節目遍地開花,這當中人氣高的選手們,還真的能在互聯網資本的加持下參演電影電視劇。不光是造星,互聯網資本也在不斷招安演藝圈傳統勢力,開電影節,辦學校,甚至如賈章柯的平遙電影節這樣看似與商業關係不大的項目,背後也是陌陌這樣的社交小巨頭。

但至今為止,這個路線出來的仍然還沒有口碑和票房很優秀的選手,仍然還是無法同傳統影視明星生產圈子抗衡,造星產物們更多的還是活躍在綜藝中。至於以前選秀造星的另一條主線地方衞視,以湘浙滬為主,除了湘軍還能保持獨立性之外,其餘的都逐漸失去同互聯網平台抗衡的能力。
然而金主爸爸不是永遠都有能量的,就像當年煤老闆和港台娛樂資本的退場,這兩年隨着商業地產見頂,以及政策對房地產市場的打壓,曾經的房地產金主們開始在娛樂,足球等各項領域上全面潰敗,而互聯網平台的流量紅利也已見頂,開始進入存量博殺時代,一方面是傳統長視頻平台各項成本居高不下,一方面是抖快等短視頻平台攻城掠地,互聯網金主們還能持續投入娛樂業這個重資產之地多久,已經是一個越來越迫近的問號。至於以遊戲為代表的各種娛樂活動對傳統影視消費需求的侵蝕,也早就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那麼現在,一個歲入數億的明星,居然還要考編?這就扯下了傳統娛樂產業的最後一張畫皮,它快完了。越是心虛,越是張狂。
明星作為大眾投射慾望的集合體,匯聚了人們對於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對於理想自我、理想人生的渴望。明星還要通過公開隱私、表演生活,試圖給公眾以良好示範,人設如此重要,可一旦人設崩塌,泡沫被戳破,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瓦解,職業生涯也就劃上了句號。依靠炒作人設生存是明星的宿命,從全世界第一個明星依靠假死謀利,到今天隨處可見、使勁蹦躂的牛鬼蛇神,無不如此。將自我與官方綁定,讓體制為自己背書,更是一種可以料想的黔驢技窮之舉。

避免塌房,避免自己被金主拋棄、被後來者取代、被娛樂工業碾壓,從好談政治的美國明星,到擠破頭考編、演主旋律的內地明星,同樣無不如此。一旦往後娛樂工業成熟,開始從教育體制輸入人才,那麼他們被取而代之不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韓國明星金秀賢深諳此道,爆紅的那一年,他在中國內地瘋狂接拍廣告,拿了普通人打工幾千年都賺不到的代言費,回去再繼續做發達資本主義體制下的普通打工人。而流量明星的天價片酬,無不是因為他們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宿命,一千多年前,一位被皇帝寵愛的妃子,臨死前曾説: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