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沒見到豹子的榮耀石，到底發生了什麼？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2-07-18 21:31
大家常常懷念M2，也總會多關注從前伴隨M2出現在我們視野中的榮耀石。
M2消失之後，榮耀石依然在那裏，年輕的小豹子成長為堅強勇敢的王者，繼續登上榮耀石俯瞰山林，守護着它們美麗的家園。
大家都熟知，榮耀石位於401位點，每次拿到新一期的數據，我總會先看看那個位點拍到了什麼，豹子有沒有來。
然而今年的數據顯示，榮耀石已經有四個月沒有拍到豹子了。
青峯在和順待了十天，在基地打了雜，跟着老豹子隊員上了山，也如願以償去了一趟豹大王的地盤——榮耀石。
接下來是青峯和順十日記之「榮耀石」，他將告訴我們，很久不見豹子的榮耀石，發生了什麼。
在榆次與和順縣的交匯處，有一段特別狹窄的山樑，猶如白堊色的古城牆遺蹟，樑上有天然的台階，拾階而上，是個逐漸抬升的三角形的開闊台地。
在台地的最尖端，一左一右兩顆高大茂密的油松像一架屏風，擋住了人們的視線，讓人誤以為這段天然的石梯是一塊孤立的石頭。
這裏就是榮耀石。
這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石頭就是榮耀石
巧總説看你們最近工作太辛苦，電量都不足了，給你們調休一天吧。我説好耶，野保人一般調休都怎麼放鬆的？
“當然是爬山觀鳥撿豹糞這些做了會讓人開心的事啊……”
“那這和工作有啥區別？”
“工作的時候傍晚就要下山晚上要開會，調休可以想爬多久爬多久啊～”
《野保人的休息日常》 ©青峯
於是王傑帶着子馭和大錘和我們匯合之後，我們就來爬榮耀石團建了。
我們跟着永蛋叔，穿過一堆雜草一樣交錯的木本植物，也不時地被黃刺梅、美薔薇穿過……
山上還長着山茱萸、忍冬，還有趟過去的時候真的能聞到那特別香氣的香薷，大概就是薄荷混着香菜的味兒。
香薷，討厭香菜的人可能聞不得 ©青峯
爬上一個陡坡，就到了最窄的那段山脊，那裏有台相機，402。再往前5米就是榮耀石了，也就是401。
光看相機裏的畫面和地圖一直搞不懂它們的位置關係，現在明白了，這其實就是一組對拍嘛！
就是這台相機，記錄着打卡榮耀石的所有動物 ©青峯
這組點位拍到過太多世界名畫了——
著名的M2：
2017年9月，M2踏上榮耀石
超長待機女王F2：
帶崽期間的F2看起來有些憔悴
繼承者M12：
M12從榮耀石上躍下，有M2當年的風采
青澀的M13：
2019年2月的M13，很壯實
還拍到過夕陽下最浪漫的約會：
在榮耀石約會的豹情侶，不得不説，太浪漫了吧！
綁相機的樹上掛着認養的鐵牌，榮耀石底座上留着固定相機的巖釘。
荒野與文明在這裏交匯出保護的實踐，但是這裏已經四個月沒拍到過豹子了。
站在榮耀石上，能同時俯瞰兩側的山谷，這裏位置很高，這個原本要在衞星圖上才能看出形狀的巨大U形峽谷如今盡收眼底，太行山的風吹拂着這道峯線，撥動着榮耀石上叢生的雜草，多麼寂寞的風景啊！
無人機幫我們看到了另外一個角度的榮耀石 ©青峯
從榮耀石下來，回到基地，這是我在和順的最後一夜，我又在和大貓開會，十一天，一頭一尾，形成閉環了……
我們在慶城爬山的時候，蓓蓓留在管護站完成了五年的數據複核的收尾工作，現在是時候看看最大可能去除誤差後的數據能夠告訴我們什麼了！
數據能夠直接顯示的是：哪一隻個體在什麼時間出現在哪個位置。把這些數據連起來看，就能窺到一隻豹子生活史的一斑。
比如一隻豹子反覆出現在公路兩側的點位，那麼就説明這隻豹子是會過馬路的，而如果在某個時間間隔之後它突然停留在公路的一側不再穿越公路了，那説明這段時間內一定發生了某種變化，我們就要去探究可能的變量。
不能過路，就意味着它們的擴散被阻礙，也不能與附近的豹交流
把所有個體的數據全部統合起來，其中的規律就會變得更加清晰。
比如通過統計各個點位的拍攝頻次，能夠看出2020年之前，豹子出現在縣道337兩側的頻率和其他點位沒有顯著差異，説明那時的道路對於華北豹幾乎沒有阻隔作用。
而在2020年之後，道路兩側的拍攝率都在逐年下降（説明豹子穿越道路的頻次減少，並且逐漸迴避道路），至2021年，數據上已經出現了一道真空地帶，猶如一堵透明的隔離牆，道路兩側棲息地破碎化的趨勢已經很明顯了。
那麼2020年發生了什麼呢？最可能的原因是，昔榆高速開工，導致縣道337上的重型工程車輛（渣土車、水泥罐車等）開始逐漸增多。
恰巧可以作為對照的是省道318，和順縣內的路段在2020年初因為疫情的關係封路了一段時間，就是那段時間道路南北兩側的華北豹拍攝率均有增加，而2021年恢復通車之後，拍攝率再度回落到過去的水平。
道路不可避免地切割了華北豹的棲息地
同年還有另一個奇怪的現象，從數據上看，好幾只熟悉的定居個體在這一年消失了，而遊蕩個體的增量則是這五年裏的最大值。
由此可以推測：西邊（監測區域以外）有一大批豹子遷移到東邊來了，繼而產生了種內競爭，最終結果是鐵橋林場的種羣發生了一次洗牌，一些老個體被取代。
比如M2就是在這一年從我們的視野裏消失的；一些老個體堅持下來了，比如2018年出現的M12守住了上一年從M2手裏接過的榮耀石；也有土生土長的萌新挺過了這輪“內卷”逐漸站穩腳跟，比如在這一年正式建立地盤的M13……
M12坐在榮耀石邊俯瞰着自己的王國
但導致這場變故的原因是什麼？我們只能去查找能夠產生聯想的事件，可能性最大的是那一年慶城林場發生的山火，以及撲滅山火之後林場裏面開始機械作業增建防火道。
如果這兩起不尋常現象的原因真的和我們猜測的一樣，那麼就説明長時間的大型工程作業的確會對華北豹棲息地的適宜性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
以及，儘管遊蕩個體激增，但2019年的華北豹總數依舊保持穩定。説明種羣數量達到上限了，適宜棲息地的面積不足以讓豹子的數量繼續增長。
調查-識別-保護。豹子不會説話，用紅外相機獲得數據就是把豹子的生活翻譯成人類的語言。老豹子隊收回的相機數據、識別組志願者進行的個體識別，這些千辛萬苦都只是第一步。
如今通過對數據的分析，總結規律，找出差異，並對差異的成因提出問題或是猜想，這是給識別威脅開了個頭，而後面的工作更加至關重要——只有猜想還不夠，要對猜想進行證明/證偽。
M13走得這條路就是防火道
但是大家可以想一想，縣道337的改變發生在2020年，而直到2022年我們才能通過數據識別出這些變化，這還是得益於早在至少五年之前就開始佈局的全域監測。而且僅僅現有的監測仍舊是不足夠的，所以這次我們又在西邊和原監測區域繼續大量鋪設相機。為什麼今年才開始這麼做？因為過去錢不夠啊……
看出矛盾了嗎？保護是滯後的。
**保護如果不能成為一種全社會範圍的價值觀，它就將一直髮生在破壞之後。**但是價值觀這東西一旦落到現實就真的會特別現實……
王傑説馬坊鄉的小飯館多了起來了，因為修路外地人來得多了，生意好得不行。而在我的認知裏，這些勤勞質樸的小飯館只能算是這條巨大利益鏈裏的最末一環。
隨着道路建設，各種問題接踵而至…… ©巧巧
立足於當下，滯後的保護還是遠好過沒有保護的。
比如337縣道一直在，它不是變量，車流量才是，認識到這一點就有了為華北豹爭取更多的可能性，哪怕只是多一點點。比如限制車速、減少豹子活躍時間段的車流量、規劃並正確使用廊道。這當然十分不容易，但畢竟華北豹都還沒被現實壓垮，保護它的人更加不能了。
既然發展和保護都是為了人類的福祉，那就應該把好處和壞處都擺上枱面，才能做出正確的權衡。站隊和政治正確是特別無聊的事情，保護只需要基於事實，哪怕這事實不能讓所有人滿意。
如何儘可能地減小道路對華北豹的影響，是亟需解決的問題 ©青峯
會議結束後已經十一點半了，我躺在牀上，聽着雨點摔碎在集裝箱屋頂上發出的諧振，大腦在後台回放着白天榮耀石上的畫面，蓓蓓在操控無人機畫八字，趙瑩和子馭在觀察粉蝶，大錘在擠馬勃，巧巧和永蛋叔在撿豹糞，無人機俯瞰下的榮耀石像是一頭劈開林海的抹香鯨。
榮耀石空空蕩蕩，但這裏的林子保育得挺好，沒什麼人為干擾，而且這個位置實在太好了，巧巧也在附近撿到了還算新鮮的豹糞，種種條件説明，豹子會回來的，會是哪一隻呢？我很期待。
我們在榮耀石上合影留念 ©子馭
我到底還是失眠了，導致第二天起得特別早。夜晚的暴雨讓日出前的大地攏在一片晨霧之中，濃霧清冽，向着天空逐漸變淡，最終融化在空氣中的青光裏。
霧中的基地真美，就像是看不清的未來，還真是個適合離別的天氣啊～庇護了華北豹的羣山吶，你是為了讓我明白，看不清的未來也可以是很美的，對嗎？
籠罩在輕霧中的豹星球基地 ©青峯
在大巴車上我一一回想着每個人臨別的最後一句話。
趙瑩説：一路順風。
子馭説：我們都要繼續任性地活下去。
巧巧（魔鬼一號）説：你回去趕緊寫推文啊！
蓓蓓（二號）説：你點位調整計劃是不是沒做完？
特意趕來接我去坐大巴的王傑説我總覺得你還會回來的，你和那些一看就不會再來的志願者有點不一樣。
“會有新的志願者來的，來過的志願者也早晚會回來的，現實藩籬的高度或許不同，但在關心華北豹這一點上，我們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