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暱稱叫“開心老王”的外科醫生_風聞

如果你有幸加到一個國家一級瀕危珍稀保護野生心臟外科醫生的微信好友，

十有八九，你會發現他的暱稱叫作——

開心老X。

這個X取決於他的姓氏。

據説全中國有上百個叫開心老王的微信號，其中一大半都是心臟外科醫生，剩下的一半是隔壁老王。

這個是獨屬於他們的陳年諧音老梗，“開心”就是字面意義上的“開心”——把心臟打開。

上至中國最頂級的搭橋王者——瑞金醫院趙強院長，下至比我小一級的研究生師弟，“開心”是他們的代名詞，也是他們每天的日常。

“心臟外科是皇冠上的明珠。”當年我的導師就是這樣跟我説的。現在回想起來，多少有點像渣男騙小姑娘的説的那句話，“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誠懇是挺誠懇的，但現實卻往往事與願違。

我的導師在給大教班三百多個醫學生上心臟外科課程，PPT的第一頁永遠就是“外科之父”奧地利醫生Theodro·Billroth説的那句話——

“在心臟上做手術，是對外科醫術的褻瀆。任何一個試圖進行心臟手術的人，都將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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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也是哦，心臟在不斷的跳動，是血液循環的中心，裏面的壓力高的驚人，怎麼可能在上面動手術嘛。

直到人們一次又一次挑戰極限，一次又一次的技術突破，讓心臟手術成為了可能。

確實，心臟大血管手術代表了外科技術的巔峯，還有比冠狀動脈吻合更精細的操作麼？還有比瓣膜修補更考驗重建技術的操作麼？還有比複雜先心更需要天才設計和頂尖外科技術的手術麼？

搭橋手術——吻合橋血管

“只有最最優秀的醫學生才能當上心臟外科醫生。”導師眯着眼睛，彷彿回到了八九十年代他的青葱歲月，那時候專業第一名都報心外。

那個年代的心外醫生比大熊貓還珍稀，説是國家一級保護外科醫生都不為過。

“我要去接北京來的醫生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小姑，一個心內科醫生，在全家聚餐的時候提前離場，要去接北京來的醫生過來做手術，據説一台手術要給他2萬塊勞務費，他過來一次要做好幾台。

我清楚的記得，那時候我們全家一年也就賺2萬塊。

“小姑，他們怎麼賺這麼多呀？”

“因為全中國只有他們會做這個手術，這個手術的瓣膜就要2萬塊了。”

我的下巴驚得差點脱了臼，雖然那時的我並不知道什麼是瓣膜。

“你好好努力，將來也做心外醫生。”小姑摸摸我的頭對我説，一語成讖，命中難逃此劫。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一個手機都要1萬塊了，而代表人類醫療器械天頂星科技水平的瓣膜還是兩萬塊錢，大部分心臟外科醫生也很少出去飛刀了。

人工生物瓣膜

“都是因為介入”，他們恨得牙癢癢，也悔得牙癢癢。

所謂“介入”，就是不開刀，從外周血管進入，通過導管、支架等器械，在X光透視下完成擴張血管、瓣膜置換、缺損封堵等操作。

PCI：經皮冠狀動脈支架置入術

冠脈支架能夠代替心臟搭橋手術，封堵器能都取代房缺修補，TAVR能夠代替主動脈瓣置換。

雖然很多複雜的冠心病、先天性心臟病、瓣膜疾病，目前還不能做介入手術，但介入手術不斷在攻城略地，傳統的心臟外科手術難以招架。

心臟手術：介入，退！退！退！

就像蘋果手機之於諾基亞，新能源汽車之於燃油汽車。

“我們絕不能步心臟外科醫生的後塵，一定要緊緊抓住微創介入手術的發展，磁導航、消融都要搞起來，誰規定我們不能做？”胸外科老大在大會上這麼説，又把自己的心外兄弟拿出來反覆鞭撻，我坐在下面苦笑不已。

是啊，是驕傲和自負，是對新技術的不屑，讓曾經的心外先驅們放棄了介入這個“奇淫巧計”，然後被它一步步地逼到了角落。

“我聽説你放了支架，沒做手術是吧？這就對了！現在誰還要做心臟手術，創傷那麼大，放個支架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你看看他們心外病房都快沒病人了。”電梯上一個穿着白大褂地阿姨對另一個同事説道，她們並不知道躲在角落中的我和導師是多麼尷尬。

她們不知道的是，現在心臟外科手術死亡率已經降到了1%以下，而且心外醫生也在做腔鏡、做小切口、做機器人，甚至他們還想從心內科的虎嘴裏搶食，自己去做介入手術。

儘管心外科醫生在積極自救，卻總是擋不住歷史的滾滾洪流。

我看着心外科手術年報上手術量條形圖的連年下滑，只有少數幾個心臟外科大中心還能維持增長、甚至持平，而這意味着很多醫院心臟外科中心在萎縮和消失。

苦，能忍，累，能忍，錢不多也能忍。但我實在無法面對鋭減手術量下無法成長的自己，對不起了，我也要當逃兵了。

“啊，你原來也心外的？”“你也是？”“XX主任也是”，你總能在胸外科、血管外科、甚至整形外科等等科室找到心外人的面孔，因為心臟外科的手術量已經支撐不起這麼多的心外醫生了，尤其是剛入行的新人。

“皇冠上的明珠蒙了塵。”知道我轉行要離開，導師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然而，就在現在，在此時此刻，還有很多老師前輩、師兄師弟堅持在心臟外科的崗位上，做着難度最高的外科手術，管理着病情最重的病人，承受着最大的工作強度和壓力，拿着外科裏性價比最低的報酬。

沒有啥説的，只有致敬，都是你們，讓這顆明珠還在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