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衝突後阿塞拜疆的一體化政策取向將發生哪些變化？_風聞

作為前蘇聯加盟國，阿塞拜疆位於西亞與歐洲交界處、外高加索地區東南部，南接伊朗，北鄰俄羅斯，東與哈薩克斯坦、土庫曼斯坦隔海相望，西接格魯吉亞、亞美尼亞，是高加索地區戰略要地，也是世界重要產油區。面對土耳其-阿塞拜疆一體化、歐洲一體化、歐亞經濟聯盟等地區一體化項目的複雜競爭，阿塞拜疆在多年的實踐中摸索了獨特的等距外交策略，成功實現了國防安全與經濟發展雙重紅利。但俄烏衝突事件打破了局勢的平衡，阿塞拜疆的一體化戰略下一步將如何發展？本文將對此作全面分析。

一、俄烏衝突前的一體化取向



1. 與土耳其的一體化合作

由於宗教、民族、語言、經濟、軍事、能源等多方面因素，土耳其與阿塞拜疆的關係非常緊密。從1991年阿塞拜疆獨立起，土耳其就第一個承認阿塞拜疆的國家主權，並在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的衝突中全力支持阿塞拜疆。2021年6月《舒沙宣言》的簽署將兩國關係提升到了歷史最高水平。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甚至聲稱，“在舒沙宣言框架內，不排除在阿境內建立土方軍事基地的可能”。儘管他在後面又補充道，“未經莫斯科許可，這一軍事基地不會出現在阿境內”。2022年阿塞拜疆緊跟俄羅斯（佔土耳其天然氣進口總量的55%）和伊朗（18%）之後，成為土耳其第三大天然氣供應商（12%）。對於天然氣幾乎完全依賴進口的土耳其來説，出於政治和經濟原因，能源供應渠道多樣化非常重要。這也是為什麼土耳其極力拉攏阿塞拜疆的重要原因。

我國專家普遍認為，阿塞拜疆與土耳其之間的一體化的深入發展必將極大地增強土耳其在中亞地區的話語權和影響力，勢必造成俄羅斯南部勢力空間的壓縮，對此俄羅斯和伊朗都會採取反制措施。但是，國外學者對此有不同的解讀。

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大學教授、政治學家、歷史學家穆罕默德·佩林切克從俄土歷史關係出發指出：自古以來俄土兩國衝突從來只有一個贏家，那就是西方國家，如今慫恿俄土對抗，也是西方國家戰略的一部分。他認為，土耳其、俄羅斯、阿塞拜疆是亞洲和歐洲之間的橋樑，三國合作是地區戰略發展的必然需求。土耳其政治學家、“安卡拉-莫斯科”網站首席分析專家恩金·奧澤爾指出，土阿一體化合作的實質是：阿塞拜疆為謀求本國利益而對土耳其的成功利用。阿拉伯政治評論家、中東問題專家Basil Al-Haji Jasem認為，土耳其和俄羅斯之間並非沒有競爭，但在阿塞拜疆或整個外高加索地區還沒有達到衝突和對抗的階段。

那麼，俄羅斯專家如何看待這一問題呢？以俄羅斯著名政治學家、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專家法哈德·伊布拉吉莫夫為例，他認為儘管土阿合作規模不斷擴大，但不能説阿塞拜疆現在已經完全處於土耳其的影響範圍之內。阿塞拜實行的是平衡策略，並且對當前的國際形勢完全滿意：與土耳其關係密切，與俄羅斯關係良好務實，與伊朗、歐洲等關係正常。在他看來，俄羅斯在中亞和高加索地區動用“軟實力”槓桿，實施重大經濟項目和保障機制，就能保持俄羅斯在外高加索地區的影響力。他認為，土耳其對阿塞拜疆的軍事援助是一把雙刃劍：由於阿塞拜疆奉行等距政策，土耳其的軍事援助一方面能提升阿塞拜疆的軍事實力，另一方面也會導致阿塞拜疆拒絕參與土耳其的地緣政治項目，避免為自身招來禍端。俄羅斯Regnum通訊社主編斯坦尼斯拉夫·塔拉索夫則從全球視角進行了分析。他認為，第一，俄羅斯、土耳其和阿塞拜疆形成地區合力，能夠對外高加索地區可能出現的經濟走廊進行聯合控制，因此三國在全球範圍內擁有共同的利益。第二，俄羅斯和土耳其政治互信相當高，雙方更加密切的合作有利於形成新的地區權力中心，成為多極世界的支柱，這符合俄羅斯的利益。

2. 與歐洲的一體化合作

阿塞拜疆在蘇聯解體之前與歐洲幾乎沒有任何聯繫，1991年獨立以後開始與歐盟積極發展關係。目前，阿塞拜疆是歐洲睦鄰政策、東方夥伴關係和歐洲委員會的成員。歐盟則是阿塞拜疆政府及民間最大的外國投資者，據統計，自1992年以來歐盟已向阿塞拜疆提供超過6億歐元的援助。

歐盟對阿塞拜疆的關注主要是能源。2008年歐盟能源專員安德里斯·皮耶巴爾格斯表示：“歐盟與阿塞拜疆關係對於確保未來對歐洲的能源供應至關重要。”自此，歐盟開始積極推動南部天然氣走廊建設。這是一項將裏海、中亞和中東天然氣資源引入歐洲市場的戰略舉措。它從阿塞拜疆的裏海盆地出發，經格魯吉亞穿越土耳其與歐洲相連。位於裏海阿塞拜疆海域的Shah Deniz二號巨型海上氣田從2020年開始每年向歐洲市場供應100億立方米天然氣、向土耳其供應60億立方米天然氣。南部天然氣走廊由西方管理，涉及的利益相關者多達7個國家的11家公司，極大地改變了整個歐洲的能源供應版圖，打破了俄羅斯能源項目在歐洲的霸權。

憑藉出售能源獲得歐洲好感後，阿塞拜疆曾希望加入歐盟。2004年時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説，“阿塞拜疆當前的戰略選擇是融入歐洲。我們堅定地致力於這項政策。我們將盡最大努力確保阿塞拜疆符合歐洲的所有標準和條件。” 歐盟一直忽悠阿塞拜疆進行經濟和政治結構改革。但經過幾十年的折騰阿塞拜疆終於明白，加入歐盟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到了2016年，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公開指出，“歐洲一體化是歐盟對阿塞拜疆的單方面指示。”

3、與操突厥語國家的一體化合作

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的操突厥語國家的國際組織是突厥國家組織，土耳其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它起源於1992年阿塞拜疆、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土耳其、土庫曼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6個使用突厥語的國家元首在土耳其成立的“突厥語國家元首會議”。2009年起更名為突厥語國家合作委員會， 2021年12月再次更名為“突厥國家組織”。很多分析人士認為，這一組織的建立意味着突厥語國家的一體化進程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代表土耳其“大圖蘭”概念的進一步深化。

阿塞拜疆歌手塔利卜·塔萊有一首名為《一個民族兩個國家》的歌曲，傳唱度很高，唱的就是阿塞拜疆和土耳其的民族關係，反映了阿塞拜疆的社會情緒。根據民意調查，該國91%的人口認為土耳其是他們的主要盟友。巴庫國立大學社會學副博士薩努巴爾·海達洛娃認為，阿塞拜疆人對土耳其文化充滿熱情的原因是希望迴歸突厥根源。

然而，儘管合作規模不斷擴大，卻不能説突厥一體化未來一片光明。俄羅斯著名政治學家、瓦爾達國際辯論俱樂部專家法哈德·伊布拉吉莫夫認為，阿塞拜疆在土耳其項目中佔據關鍵位置，是因為土耳其要基於阿塞拜疆的地理戰略意義擴大在後蘇聯空間的影響力。然而，土耳其的“大圖蘭”項目本身只是霧裏看花，當前並沒有實質性影響阿塞拜疆的實力和資源。同時，儘管有許多阿塞拜疆人希望成為突厥一體化的一部分，但並不足以使“大圖蘭”這一概念成為阿國的決定性進程。

4、俄羅斯推行的一體化項目

前蘇聯解體後長達30年的時間內，部分前加盟共和國的當政派並沒有建立起清晰的外交政策路線。俄羅斯為了團結盟友，啓動了多項經濟和安全一體化項目，如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上合組織、歐亞經濟聯盟等。然而，對一部分前加盟共和國來説，俄羅斯的這些一體化項目並不符合自己的國家利益。於是，波羅的海國家及格魯吉亞、烏克蘭、摩爾多瓦和亞美尼亞，逐步為加入歐洲一體化框架做出努力。而且，除了摩爾多瓦和亞美尼亞，上述各國明知俄羅斯不滿，仍然表達了加入北約的願望，俄羅斯將這一行為視為對俄羅斯國家安全的潛在威脅。

二、阿塞拜疆的等距策略

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發表署名為穆罕默德·穆斯塔法耶夫的評論文章稱，阿塞拜疆是後蘇聯時代唯一一個成功平衡其外交政策並在國際關係中保持真正中立的國家。他認為，當前安全問題仍然是阿塞拜疆外交政策的關鍵因素。阿塞拜疆選擇與外部集團保持等距的平衡政治路線，騰出精力大力發展基礎設施、增強國防能力、推動國家金融穩定發展，這直接帶來了國際社會對高加索地區投資熱度的提升。

與此同時，阿塞拜疆與各個主要權力中心保持平衡的政策仍在繼續。2022年2月22日，阿塞拜疆與俄羅斯簽署了《俄羅斯聯邦和阿塞拜疆共和國聯盟協作宣言》，將俄羅斯與阿塞拜疆的關係提升到了全新的同盟水平。兩國之所以能夠達成同盟關係，首先是因為密切的經貿聯繫、數量龐大的僑民規模，以及國家領導層的相互理解和協調。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更是親力親為，努力發展同俄羅斯的信任和夥伴關係，包括：維護俄語和俄羅斯文化在阿塞拜疆的地位，尊重俄羅斯對南高加索和裏海等等關鍵問題的立場等。

三、俄烏衝突的影響

阿塞拜疆-俄羅斯聯盟文件的簽署恰好發生在俄烏衝突的前夕。俄烏衝突是影響國際格局轉變的重要事件，對很多發展中國家造成了壓力。為應對新的國際形勢變化，需要重新考慮如何開展對外經濟活動。在此背景下，阿塞拜疆的一體化策略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具體包括：

1.阿塞拜疆與烏克蘭的關係。阿塞拜疆和烏克蘭的密切關係不容忽視。兩國都是古阿姆民主和經濟發展組織成員國，有着良好的經貿關係，並在軍事技術領域開展合作。烏克蘭是親西方的，在俄烏衝突後，同烏克蘭公開交好就意味着對抗俄羅斯，這不符合阿塞拜疆的外交利益。因此，阿塞拜疆當前重點放在與衝突雙方發展經濟和人道主義關係上。這樣，阿塞拜疆就能繼續集中精力在歐亞間開展大型的能源和物流國際項目。這些項目對於烏克蘭的意義是極其重大的，將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烏克蘭對俄羅斯油氣的依賴。對俄羅斯而言，阿塞拜疆的做法也有利於開闢更多的運輸路線，用來發展與亞洲國家的貿易，這對於緩解西方對俄製裁壓力也很重要。

2.阿塞拜疆與俄羅斯的關係。很多前蘇聯加盟共和國高度依賴俄羅斯的原材料和食品供應，所以也要承受西方對俄製裁的壓力，阿塞拜疆也不例外。近年來，阿塞拜疆一直在尋求經濟多樣化發展道路，以減少對石油和天然氣行業的依賴。據統計，2021年阿塞拜疆的非石油出口達到創紀錄的27億美元，同比增長47.2%。其中，32.5%為對俄羅斯出口，25%為對土耳其出口。根據阿塞拜疆經濟部的預測，到2025年非石油經濟將佔全國GDP的72.9%，石油經濟則佔27.1%。受俄烏衝突影響，阿塞拜疆和俄羅斯都需要重新尋找替代供應商和市場。中國、土耳其、伊朗和印度都可能參與合作。

3. 阿塞拜疆與伊朗的關係。阿塞拜疆和伊朗有關係升温態勢。土耳其與阿塞拜疆親密友好，伊朗則多年來一直支持亞美尼亞。卡拉巴赫戰爭之後，伊朗的地區影響力明顯減弱，俄烏衝突後兩國似乎找到了新的合作點。伊朗方面正在考慮通過共同參與重大國際交通和能源項目來深化兩國合作，如“南北走廊”“東西走廊”和“南方天然氣走廊”。2022年4月6日，兩國簽署了諒解備忘錄，約定在阿塞拜疆的東贊格祖爾經濟區和飛地納希切萬之間，途徑伊朗領土建立一條新的鐵路和公路路線—贊格祖爾走廊。本來阿塞拜疆和土耳其正在大張旗鼓地共建陸路交通線，阿塞拜疆與伊朗在土耳其-伊朗劍拔弩張的情況下達成合作，這一事件耐人尋味。

贊格祖爾走廊開通後，伊朗可以實現貨運紅利、加強與阿塞拜疆的經濟一體化，並且撇開亞美尼亞實施大規模經濟項目。換句話説，阿塞拜疆打贏卡拉巴赫戰爭後，伊朗代替亞美尼亞成為地區經濟一體化的受益者。然而，阿塞拜疆可能會以此對伊朗施加壓力，至少在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兩國邊界劃定之前，會放慢與伊朗的贊格祖爾走廊推進步伐。

四、阿塞拜疆的未來選擇

通過分析可以看到，阿塞拜疆一直奉行實用主義政策，最大的目標是通過在大國博弈間做政治平衡實現本國利益最大化。由此可以預見：

1. 未來幾年阿塞拜疆一體化取向的關鍵方向仍將是國際舞台上主要權力中心之間的等距和平衡原則，畢竟這一策略已經成功地經受了長時間的考驗。

2. 強化與西方國家的商業合作，重點發展能源、物流、投資等領域合作。由於與俄羅斯關係嚴重惡化，歐盟對阿塞拜疆能源項目有了更多需求。因此，在不久的將來，不排除阿塞拜疆與歐盟締結戰略伙伴關係。雖然阿塞拜疆無法取代俄羅斯“能源供貨之王”的位置，但阿塞拜疆在短期內是有能力通過增加南部天然氣走廊的供氣量為南歐各國提供天然氣的，包括意大利、希臘、保加利亞等。此外，歐洲國家也會把阿塞拜疆當作國際交通樞紐，用以加強對俄製裁。

3. 深化與俄羅斯、土耳其、伊朗和中國的經濟合作。阿塞拜疆現有的巴庫-第比利斯-卡爾斯鐵路幹線和跨裏海國際運輸路線，以及途經伊朗的贊格祖爾走廊，能夠大大縮短中國-歐洲之間貨物的交貨時間，必將成為歐盟與中國之間的熱門交通路線。俄烏衝突結束後，阿塞拜疆很可能進一步加強區域一體化，藉助與俄羅斯、土耳其、伊朗和中國等國的一體化合作打造對外經濟新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