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我是小鎮做題家_風聞

昨天后台跟一位讀者聊「小鎮做題家」，最近這個詞兒特別火，感覺小鎮做題家惹怒了一批人，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猜原因大概就是，小鎮做題家們在這種贏家通吃的邏輯裏，硬生生地掰下了這批人幾塊肉，戳到了他們的痛處，讓他們感覺到痛了，踩到腳尖了，並且合理合法，合乎樸素的道德感，找不出什麼漏洞。

於是，沒什麼招了，才會跳起來大罵。

我觀察到，在我們傳統語境裏，中國普通個體面對強權時，大多是無能為力的，你從老祖宗們留下來的很多俗語就可以感覺到。

譬如説什麼人在做天在看、你這麼做會斷子絕孫的，老天都會收了你、你日後會遭報應的……等等諸如此類，這樣的話術我們肯定非常熟悉了。

這類話語體系背後，其實隱藏着一個很殘酷的事實，是什麼呢？

就是他們作為普通個體在面對欺凌或樸素世俗標準下的不公平對待時，用現世的手段是無能為力的，是沒有辦法主張自己的訴求的，甚至沒辦法讓別人安靜坐下來聽自己的訴求。

這種話語背後是巨大的無能為力感，是作為個體巨大的孱弱感。

因為自己沒辦法，沒出息，那麼就只能寄希望於老天幫忙，現世沒辦法，就寄希望於來世，人間沒辦法，就寄希望於天堂或者地獄。

任何的詛咒，其本質都是無能為力；任何的道德約束，本質上其實也是無能為力。因為現世沒有手段約束，只能寄希望於對方有良心。

但是良心這種東西，懂得都懂，人性經不起驗證。你看，老百姓把偶然派過來有良心的地方官也稱之為青天大老爺，但問題是從古至今有幾個青天。

既得利益者只會對自己既得的利益負責，權力只會對權力的來源負責，這才是顛撲不破的俗世真理。

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我慶幸自己是小鎮做題家，我相信絕大部分小鎮做題家都會慶幸這一點。

得虧我們是小鎮做題家，才不會那麼容易地被糊弄過去，被某種話術搪塞一下就這麼輕飄飄地放過了。

也得虧我們是小鎮做題家，還讀過幾年書，看得懂一些數據，一些報表，一些報告，在時代的塵埃落在自己頭上時，也知道用什麼辦法去應對。

譬如我相信鄭州那個著名高學歷爛尾樓盤永威西棠的業主，就非常慶幸自己是小鎮做題家了，這個樓盤的業主大多是通過人才引進通道進來的，絕大部分是本科學歷，碩士學歷，妥妥的小鎮做題家了吧。

結果引進來之後，樓盤爛尾了，他們怎麼做的呢？

人家也沒去攔路做什麼的，而是非常有組織化地架構了一個團體，學法律的成立法務組，學傳播的成立視頻組，有資源的做公共關係溝通，擅長寫文的寫文章在各大平台傳播，吸引關注。

你看，事情推進得非常有秩序，一手抓輿論給開發商施壓，一手抓法律確保自己的行為是合理合法的，不落人把柄，一手動員一切資源推動開發商復工，同時監督事情進程，確保高質量交付。

最後此事怎麼解決的呢，鄭州高新區成立了一家國企，追回被挪走的預售資金，從銀行貸款，開始復工，保交樓，事兒算解決了一大半。

那麼多爛尾樓，有幾個有這麼美好的結局？這是什麼力量呢？這就是做題的力量，這就是做題家的力量，能動某些羣體奶酪的力量。

他們雖然在資本面前是孱弱的個體，但他們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有效果，不碰紅線，他們不會用「人在做、天在看」、「做人不能沒有良心」、「下十八層地獄」之類惡毒的詛咒，他們不用寄希望於下輩子，寄希望於天堂或者地獄，他們有能力有辦法這輩子就解決問題，用人間的辦法，用合理合法的規則就解決問題。

面對這樣一樣羣人，誰的奶酪會被動一動？如果因此而取消了預售制或者加強了房地產的監管資金使用，這是動了誰的利益呢？開發商不能再隨便挪用資金了，交付不了房子不能再隨便找藉口了，你説這批人會不會罵小鎮做題家，會破口大罵。

於是，這批人躺着圈錢習慣了的大爺，終於被迫要忌憚規則了，忌憚這樣一些原來看起來孱弱散沙的個體了，他們自然不適應。

那些明星水論文拿高學歷，又或者是輕鬆考編入體制的人，看小鎮做題家估計也不爽，以前這些人光環加身都太順利了，但自從這批小鎮做題家開始盯着互聯網之後，他們日子過得就不那麼舒坦了。

譬如翟天臨看做題家肯定不爽，不是做題家誰知道「知網」這個東西啊，估計他自己都沒想到就説了句不知道「知網」就輕易翻車了，你看，都是做題家的鍋，把這些人的環境變得惡劣了很多，以前混得多輕鬆，現在就不能那麼輕易出來割粉絲了。

考編入體制的明星，看做題家也不爽，以前，根本沒人關注，你考就考唄，而且我願意相信你那一套話術，是自己的能力獲得了認可，是榮耀加身。現在的做題家不那麼容易被忽悠了，先問你過程合規不合規，流程透明不透明，再來質疑這種考編入體制拿納税人的錢當工資是否有必要。

小鎮做題家，好歹也都知道用「納税人」這三字，這意味着很多，這至少意味着做題家知道是自己出錢納税養活了很多人，他們對自己的主張因而義正言辭。

也得虧我是小鎮做題家，知道可以去查某些部門的預算報告，知道這些部門一年花了多少錢，平均每個人用了多少錢，這些錢都是從納税人身上來的。當出事兒了之後，就敢於直接拿着報告去問某些部門一年花了一千多萬幹什麼了。

譬如發生家暴沒人管的時候，你知道去問婦聯了，知道去看他們每年花掉多少錢了；譬如看到專家們東一個建議西一個建議在水熱搜的時候，知道直接弄個「建議專家不要再建議」的熱搜了。

這就是小鎮做題家，從內心深處地知道個體應該體面地生活，深信人應該體面地棲息在大地上，而不是像耗材一樣為了某個KPI活活把自己卷死，這並不是浪漫主義，這就是現實主義。

他們的存在，確確實實會讓一些人不爽，破壞了他們神仙般的日子，讓他們作為所謂的贏家再通吃的時候會吃力很多，因此被譏諷。

譏諷就被譏諷，，作為小鎮做題家，你再譏諷回去就好了，而不好意思，就譏諷這個事兒而言，小鎮做題家也是專業的。

還是那句話，我完全不因為自己是小鎮做題家而覺得低人一等，小鎮和做題家都不會讓我產生這種心態。

恰恰相反，作為中國最嚴格的篩選系統裏篩選出來的人，用最直接的數字一步步奮戰至今，我為此自豪，我深信生活在這個社會里的普通人，因此也會因為這個羣體變得更美好。

這裏是 -- 新90後的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