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的“印度製造”夢依然遙遠:該向越南學什麼?_風聞
王新喜专栏-自由撰稿人-2022-07-21 16:38
文丨王新喜
來源丨熱點微評
今年以來,越南的崛起以及越南對外資的吸引力成了全球關注的焦點。
越南計劃與投資部最新公佈的外商直接投資(FDI)數據顯示,2022年前4個月,越南吸引外商直接投資資金超過108億美元,2022年上半年,越南經濟同比增速達到了6.42%,其中加工製造業增長9.66%,製造業成為了越南經濟增長的第一大引擎。
我們反觀不遠處的印度,則是另一幅景象,大量外資在撤離印度,印度製造業始終無力做強,越南印度都在學習中國,希望承接全球製造業供應鏈轉移。但為何莫迪的“印度製造”戰略在今天看來依舊遙遠,印度要向越南學什麼?
印度製造:養肥了就殺?商業底線、市場信任土壤缺失
今年來,印度以逃税等名義對小米OV等手機大廠的連番突擊引發了網友的廣泛關注。
今年4月,小米在印度的子公司遭資產扣押,涉及金額高達48.06億元人民幣。7月7日,印度執法局在全國44個地點突擊vivo,凍結vivo印度公司相關的119個銀行賬户。如今又稱OPPO逃税439億盧比,天價罰單已在路上。
此外,印度企業事務部已着手審查500多家在印中企的賬目。包括中興通訊和、oppo、華為和阿里巴巴集團的多個印度子公司。
印度的風評進一步滑坡。而從印度的經濟與製造業以及對外資的吸引力各方面走勢來看,與越南形成完全相反的軌跡,越南持續上行,而印度持續下行。
自2014年莫迪上任後,就制定了“印度製造”的戰略,並表示其製造業在未來GDP中的佔比要從15%提高至25%。在此後的幾年中,印度也推出了眾多配套激勵政策。包括出台《破產法》、提出數字印度倡議、提出“分階段製造計劃”,“生產關聯獎勵計劃”(PLI)、“電子元件和半導體製造業促進計劃”(SPECS)和“改進型電子製造業集羣計劃”(EMC 2.0)等一系列激勵投資措施。
對於印度這樣一個人口快速增長的貧窮人口大國而言,就業始終是印度政府的頭等大事,而只有大力發展製造業,才能容納龐大的就業人口。
這使得其政府一方面需要大力吸引外資來對工業化提供助力,另一方面要發展其民族製造業品牌,印度的做法是通過關税與增值税等各種手段來推動國外企業將製造業產能轉移到印度本土。
自2016年起,印度政府連續五年針對不同手機零部件上調關税,最高税率達20%。以關税手段迫使相關企業赴印生產更復雜精密的零配件。
但從目前來看,印度製造並不成功。印度經濟產業結構呈現出一種怪現狀,它不是從第一產業轉向以工業化為核心的第二產業,而是直接從第一產業過渡到第三產業,呈現出“跨工業化”特徵。印度第二產業並沒有吸納大量就業。
Clocktower Group數據顯示,自 2015 年以來,流入印度的大部分直接投資集中在以計算機和互聯網為代表的服務業,僅有很少一部分流向製造業。
根據世界銀行數據顯示,近10年來印度製造業增加值佔GDP的比重在13%~17%左右,距離莫迪的25%的目標還有較大的距離。
在業內人士看來,印度的問題是供應鏈短缺非常嚴重,制約了印度製造業的發展。此外是製造業門類遠沒有中國豐富,可選的種類並不多。高端製造業中,高精尖產業也基本沒有發展起來,所需芯片要從美國、中國台灣等地進口,精密儀器從日本進口。
但事實上,這些問題在越南也存在,但是為何在今天越南正在成為外資進駐的熱門之選,而在印度市場,恰恰出現相反的情況,外資卻逐步出逃。
彭博社報道稱,在印度的外資已經對“莫迪經濟學”失去希望,印度出現大規模資本撤離,比如,投資基金經理們正在以創紀錄的速度在印度市場開始悄然拋售資產撤離。
BWC中文網的報道稱,一些在印度的投資者最近25年以來一直在印度進行各類投資,但目前開始從印度撤離,因為印度營商環境較差,且金融市場的流動性正在枯竭,工業生產增長低迷、銀行債務及信用問題突出。
這裏提到了印度的營商環境。營商環境是由當地的商業氛圍、市場競爭環境以及政策税收、政令是否隨意等系列綜合因素決定的。
多年來,印度惡劣的營商環境一直以來並未有大的改觀。根據2015年披露的數據顯示,印度在國際營商環境排名中,排到了140多位以下,營商環境在伊朗之下。
而世界銀行於2017年10月25日發佈的《2017年營商環境報告:人人機會平等》中顯示,印度的營商環境在全球排名第130位。其中,辦理施工許可證、獲得信貸、保護少數投資者、創業和解決破產等幾項指標的排名在持續下滑。
印度為何營商環境多年來沒有改善呢?這其實與印度的商業信譽土壤缺失與其政府高層的短視與貪婪相關,印度一邊吸引和利用外資,一旦外資進來發展壯大,為了保護其民族工業與製造業,又在貿易保護、加徵關税,反傾銷調查方面不遺餘地。
高關税是印度扼殺外資的一個大招。自2016年起,印度政府連續五年,針對不同手機零部件上調關税,最高税率達20%。簡單來説,就是以關税手段迫使相關企業赴印生產更復雜精密的零配件。
在過去,中資企業在印度建組裝廠,很多零部件都是從中國進口,印度通過不斷提高組裝零部件的關税,讓生產零部件的工廠逐步轉移到印度生產。比如小米就是迫於印度高關税,在印度大力建工廠。
如果關税遏制不了外企在印度的壯大,印度政府還有國際企業追溯徵税法。印度在2012年5月28日通過《1961年所得税法》修正案,允許政府對1962年以後發生的任何涉及間接轉移印度資產的跨國企業間交易追溯徵税。這一條款讓大量國際投資者在印度損失慘重,也使得印度營商環境對於國際投資者的吸引力持續下滑。
從遠的來看,印度税務部門對沃達豐、凱恩能源、諾基亞、IBM、沃爾瑪等多家外資企業都進行了税務調查並開出了高額罰單。典型案例是2007年,沃達豐以110億美元從和電國際手中收購了和記愛莎。
在這筆交易中,和電國際通過其設立在開曼羣島的CPG投資有限公司控制和記愛莎的股份,而沃達豐則通過其荷蘭子公司-沃達豐國際控股公司(BV)收購了CPG公司67%的股份,從而持有了和記愛莎的股份。
印度税務部門認為,這筆交易的對象實質上是印度資產,因此沃達豐有義務向印度政府納税,並向其追繳税款約29億美元。
儘管印度最高法院裁定這筆交易的執行地是開曼羣島,超出了印度税務部門的管轄範圍,但印度政府為了彌補財政赤字,不顧國際投資者的反對,推翻了最高法庭的判決。這起判決也點燃了印度與沃達豐後來的税收紛爭。
從近的來看,這類案例也不勝枚舉。
比如法國烈酒集團 Pernod Ricard被印度追繳過往30年的税款。在印度經營30年的美國安利公司也被印度凍結了1億萬美元資產,IBM有 8.65 億美元因税務糾紛滯留在印度託管賬户中。
今年6月14日,亞馬遜因為投資印度第二大零售連鎖企業——未來集團旗下的子公司 “未來零售”,被印度政府以“沒有進行公平、坦誠和坦率的披露”為由,要求亞馬遜必須在45天內繳納20億盧比(約合1.718億元人民幣)的罰款。
而印度今年來以轉移資產、逃税等理由對小米OV開出的天價罰單與多年前印度針對凱恩能源的做法類似。
2014年,印度税務部門根據修訂法案認為,凱恩能源在2006年的股份轉移涉及間接轉移印度資產,要求後者補繳2049.5億盧比(按當前匯率折算約為27.5億美元)的資本利得税,並以凱恩能源拒絕補繳税款為由沒收了Cairn India在當時價值10億美元的10%公司股份。
在你以為印度苛捐雜税該到頭了時候,印度總能整出些項目來收税。
比如在光伏行業,今年印度對中國在印度的光伏背板企業發起了一輪反傾銷調查,涉及福斯特、中來、晶科、天合、晶澳等企業。其中,中來被加徵了20%-30%的關税,而其他企業則被加徵了30%-40%不等的關税。
再比如在2020年的時候,印度政府方面宣佈對在其國內提供數字服務的國外互聯網企業徵收2%的“數字税”。
此外,印度政府為了保護本國企業的利益,在零售業領域出台了種種政策以限制外國資本的擴張。例如規定外國零售商出售的商品中,必須有至少30%來自本地中小企業。
而其在各種税收之外,如果實在找不到證據與法律依據來整治,就祭出國家安全等宏大理由。比如在2020年,印度以安全問題為由,禁止了300多箇中國廠商的app,並加強了對中國投資的管控。今年2月,印度電子和信息技術部又以「安全威脅」為由對54款App下達禁令,其中多數是中國企業產品。
正是基於印度惡劣的營商環境與印度政府的政令隨意,目前大量跨國公司都在撤離印度。
當前福特汽車公司和特斯拉都宣佈,他們已暫停在印度生產電動汽車的計劃。
此外瑞士建築材料公司 Holcim、法國烈酒集團 Pernod Ricard、蘇格蘭皇家銀行、哈雷戴維森和花旗銀行宣佈了縮減規模或離開印度的計劃。
德國零售商麥德龍被迫選擇將經營了20年的印度業務全部出售。美國通用也放棄了印度工廠,停止了在印度生產汽車的計劃….不少中資企業也在從印度撤離,轉戰東南亞。
數據顯示,2019 年至 2021 年,流入印度的外國直接投資( FDI),全球佔比從 3.4% 下降到了2.8%。
越南崛起,印度要學習與反思什麼?
在莫迪的印度製造規劃中,以市場換技術的本質是要讓外資來帶飛印度,但印度上層的貪婪卻恰恰毀了這個理想,而印度東邊的越南,在吸引並留住外資層面,卻給印度上了一課。
越南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的出口貿易業績主要來自外國直接投資(FDI)領域,越南計劃投資部外國投資局數據顯示,2021年越南吸收外資310億美元,同比增長9%。其中有58.2%流向製造業。
越南的代加工廠越來越多,各種跨國企業在越南投入也越來越大。
據統計,2021年共有106個國家和地區在越南投資。其中亞洲國家投資佔據前列,新加坡以107億美元排第一,第二與第三是韓國與日本分別為50億美元與39億美元,中國內地和中國香港分別名列第四和第五位,投資額依次為29億美元和23億美元。
從國際企業來看,LG在越南投資額已經接近50億美元,美國半導體巨頭英特爾在越南投資總計超過15億美元,其中4.5億美元是在2022年追加;來自日本的豐田、本田、松下、三菱、佳能等企業正在增加對越南的投資。
大量國內企業也在紛紛赴越建廠,TCL近年在越南新建工廠,擴大彩電產能;京東方、兆馳都在越南投建產線;顧家家居 、美克家居等公司紛紛在越南建設生產線,將訂單轉移至越南生產等等。
越南在今年3月份進出口總額高達673億美元左右,環比增長了38.1%。其中出口額為347億美元,環比增長48.2%。
數據顯示,目前三星超50%的手機出口以及1/3的電子產品出貨量,都由越南生產,三星全球19%的彩電組裝都是在越南;耐克超50%的鞋類產品以及30%的服裝產品,美國市場中有1/3的鞋類製品以及1/5服裝,都在越南加工製造。
越南起飛的關鍵,其實就是對外資的開放與友好,推動了越南製造的起飛。
越南1986年實行革新開放,營造適合外商投資的商業土壤。自2007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越南與多個國家簽署了自貿協定,包括簽署CPTPP、EVFTA、RCEP等重大自由貿易協議,是全球簽署自貿協定最多的國家之一。
其中,《越南與歐盟自由貿易協定》(EVFTA)確定了越南與歐盟28個經濟體互享關税優惠,協定生效後越南取消對歐洲進口商品 65%的關税,歐盟也取消越南進口商品70%的關税。雙方將在10年內取消99%的關税。
2020年7月,越南國會通過新《投資法》進一步提高了外商投資市場準入透明度,減少行政審批環節和手續。
根據相關資料顯示,當前越南企業所得税率為20%,低於中國的25%,在工業園中的企業能獲得前兩年免税,之後四年繳税減半的政策優惠。
我們對比印度來看,為了吸引外資企業赴印投資,印度在初期“請君入甕”的階段會開出一些優惠條件,比如印度政府曾開出5%的電子器件進口關税,但當企業進來落地之後,又開始策略性上調。2017年到2018年,印度對進口手機的關税從10%上調至20%,增值税調高到35%~40%。
可以看到,越南不斷降低與取消關税或者互享關税優惠,而印度是初期誘惑,中後期不斷提高、加徵關税,用關税作為收割外資利潤、保護民族工業的籌碼,但最終,印度的民族工業猶如扶不起的阿斗,外資則不斷流失。
根據相關數據顯示,越南在3月份進出口總額高達673億美元左右,環比增長了38.1%。其中出口額為347億美元,環比增長48.2%。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就是因為越南的代加工廠越來越多,亞洲與歐洲國家在越南投入也越來越大。
事實上,越南與印度都在學習中國的思路,在招商引資思路中,兩者以市場換技術的思路很明顯,引導一眾企業來投資辦廠,然後逐步用市場來換取各產業領域的相關技術。
但是不同於越南將招商引資的思路與政策一以貫之,堅守商業信義與底線原則,不斷開放互惠原則,打開格局,印度堅持的是“完全利已”的指導方針。
當引入外資供應鏈之後,印度本土企業遲遲無法成功替代而外資企業又在印度壯大的時候,印度就開始想辦法通過各種税收與罰單來收割其利潤,從小米OV在印度的遭遇來看就是如此。這種做法,無疑極大破壞了印度的商業信譽與營商環境,這也是印度製造遲遲無法成功的重要底層商業環境因素。
當前印度正處於後疫情時期經濟復甦的關鍵時期,莫迪政府希望通過各種方式來提升印度在外國投資者心中的聲譽,進而吸引更多外資。
但是從印度種種做法來看,其極端自利的實用主義心態顯然不利於印度打開大國格局——即以人口紅利請君入甕,目的是為了賺你的錢,而不是讓你賺印度的錢,一旦國內產業競爭力不行,撈不到好處的情況下,印度政府力量就頻繁出來干預,以各種名義收割外企在印度的利潤,甚至本金。
印度政府想學自由貿易,對外開放那一套,但印度的貿易保護主義重拳在不斷碾壓自由貿易的底層商業規範與信譽。甚至印度的法律系統有時候在政府的重拳之下,也是形同虛設。
而印度政府向企業伸手的時間節點往往是財政緊張、被盯上的企業又發展到一定規模的時候。從今年印度政府出手的時間節點來看,也是當下印度政府財政赤字進一步擴大的節點。
彭博社在6月底的一項調查顯示,在截至明年3月31日的財政年度中,印度經常賬户赤字佔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可能會擴大到2.9%,幾乎是前一年水平的兩倍。在國內外通脹壓力下,印度四年來已經首次加息。
而有時候為了填補財政赤字,收割外資利潤,印度會在短時間內修改或者出台新的法律,持續破壞商業法制土壤,這導致外資甚至不再相信印度的法制。
印度需要反思的是,對外商業貿易的核心是建立在市場公平、法制規範、信用體系健全的基礎上,如果印度為了本土利益帶頭肆意踐踏商業原則底線,那將會徹底破壞印度經商的土壤,印度製造的野心更無從談起。
印度擅長的引入外資,然後白嫖收割、殺雞取卵的做法已經引發許多跨國企業的警惕,這被某網友總結為“口袋戰術”的商戰版——即誘之以利,然後割肉。而印度政府常常行事無徵兆、無邏輯的突擊性收割,讓外資開始反思印度的商業土壤是否適合經商。
當然了,能夠從印度全身而退的已經是非常幸運了,因為它們還可以做到及時止損,而部分中國手機企業由於在印度重資產佈局,正在陷入“尾大不掉、無法輕易撤走”的困局之中。
從外資撤離印度的現狀來看,印度無規則、無邏輯的利已做法正在引發外資的恐慌性情緒,這也助推了越南的崛起。
從這個角度來看,印度製造的戰略要達成目標可能還有很遠的路要走。而恰恰,隔壁的越南製造當前的火熱情況正在逐步朝着莫迪心中的“製造夢”一步步邁進,這或許值得莫迪與整個印度反思。
作者:王新喜 TMT資深評論人 本文未經許可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