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華裔尤其第一代大陸移民為什麼喜歡川普？_風聞

本週一，有兩名在紐約長島的華裔被指控非法使用外國資金資助川普 2020 年的競選，對他們的指控還包括電信欺詐、洗錢和對美國司法部撒謊。 

圖源：washingtonpost.com

這兩名嫌疑人對來自中國和新加坡的投資者説，他們將建立一個大型的學校，和一箇中國主題的遊樂園。兩人向投資者承諾，如果投資他們的話，可以幫助這些人拿到綠卡。但據司法部的聲明，這些項目都是虛假的。 

兩位嫌疑人籌集了大約 2700 萬美元，其中涉及大約 150 名投資者。司法部指控説，他們向 12 名外國投資者收取了總計超過 100 萬美元，然後將這些錢中的 60 萬，捐獻給了川普參加競選的籌款委員會。兩位嫌疑人向投資者保證説，捐了錢，就可以參加川普的籌款宴會，可以親眼看到偉大領袖川普同志。請注意，在美國的選舉法中，外國人直接或間接地向聯邦、州或者地方競選活動捐款，是違法的。任何參選人接受外國人的這一類捐獻，也是違法的。 

從這則新聞我們可以引申到一個話題。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平時看到的很多華裔，他們非常熱愛川普同志？按道理説，作為少數族裔，天然是會反對白人至上主義的。而川普的反移民態度，美國白人價值觀至上的態度，是不容易吸引少數族裔的。那麼為什麼很多華裔會熱愛川普呢？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 

首先我需要澄清一個事實。**華裔是否大多數支持川普？這是一個缺乏統計資料的問題。**就 2020 年大選統計資料來看，亞裔支持拜登的比例是 63%，而在加州，亞裔對拜登的支持率高達 76%。從對拜登的民調支持率來看，華裔實際上還高於越南裔和菲律賓裔美國人，大約 56% 支持拜登。從這些資料上來看，可能大多數華裔，還是討厭川普的。但我們需要注意到，無論是華裔和是白人，熱愛川普的羣體，他們的政治熱情更高，表現欲更強，因此會表現出來，到處都有支持川普的華裔出現。 

且有趣的是，這些人中間大多數還自認為自己是自由主義者，他們聲稱自己反對極權。但我們知道，川普在西方普遍受到指責就正是他的極權傾向。**請注意，這是整個西方的主流態度，而不是美國的左派態度。**川普在英國的認可率是 26%，在法國的認可率是24%，加拿大在美國大選中支持川普的只有 16%，甚至在日本這樣的傳統東方國家，川普的認可率也只有 30%。對此，這些自稱自由主義者的華裔川普支持者們給出的答案是：你們西方左得過頭了。 

這讓我想到一個更有趣的對比。在清朝末年的時候，是那些保守的古典文化愛好者批評西方文化，説西方文化太過強調個人自由（比如辜鴻銘）；而現在，則是那些自稱是熱愛保守主義的華裔，他們反而成了西方的古典文化愛好者，反過來批評現代的西方文化太過強調公平和寬容。這裏有一個貫穿不變的規律，就是這些華裔的觀念，始終落後於現實的時代一步。 

這是否和中國文化中士大夫的因循守舊和老百姓的求穩心態有關，我不太肯定。但我發現大多數支持川普的華裔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移民，尤其是第一代移民。他們中間大多以自己是所謂 “保守主義者” 為榮。在我看來，他們對川普的熱愛，對共和黨和保守主義的熱愛，可能源自三個主要的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來自反叛心理。共禪駐義意識形態本身，也是一種非常激進的思想。因此這使得當今的一些華裔，也包括很多中國的知識分子有了一種逆反的心理。只要是講究進步的，就是錯的。只要是保守的，就是好的。因此，他們熱愛提倡保守主義的共和黨。 

他們經常舉的例子是，你看英國革命，就比較保守，最後英國搞得很不錯。但法國革命則過於激進，死了那麼多人，最後還不是推出一個拿破崙皇帝？這裏我要説，英國革命其實並不比法國革命死人更少。英國革命從1642 年開始議會軍和國王軍打內戰，到 1649 年帶頭殺了自己的國王查理一世，震驚了全歐洲（連國王都敢殺！），建立了英國歷史上唯一一個共和國，到 1689 年光榮革命成功，建立了議會至上的初步民主體制。英國打了四十二年的仗，戰死人數大約 8 萬到 10 萬人。而法國大革命只動蕩了十年（1789-1799），被殺死的人數只有三萬人左右。法國大革命給人印象殘暴，是因為這些處決比較集中，而且多是貴族，斷頭台執行死刑，給人留下的印象深刻。所以大家會覺得法國革命更激進。另一點請注意，法國革命發生在英國革命之後，所以他們的激進做法飽受英國人的批評，比如愛爾蘭的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他已經成為一些華裔保守主義者的新偶像。但英國激進革命的時候，批評英國的則是歐洲的保皇黨人，他們是被歷史淘汰的一批人，他們對英國革命的批評並不基於現代的自由理念，而是基於王權至上，君權神授的觀念，所以他們批評英國激進革命的聲音沒有被歷史留下來。英國革命真的保守嗎？它可是歐洲歷史上第一個造反民眾殺掉自己國王的國家啊。 

另外我這裏還要説的是，美國革命（1775-1783）是發生在這兩者之間的。美國革命的激進程度一點都不比英法更差。事實上美國的革命和共禪駐義革命非常類似，都是使用了一套人為設計的政治制度觀念，來構建一個完全嶄新的國家。在美國之前，還沒有哪個近代國家嘗試過不要國王（英國克倫威爾時期太短，才 6 年），完全自治的統治形式。富蘭克林和麥迪遜等人，大量學習了當時歐洲啓蒙運動的思想，尤其是參照了法國人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學説，人為地設計了一整套美國國家體制。但是，美國的革命，由於做了充分的社會各階層的溝通和妥協，最後成功了。 

美國布朗大學的歷史學教授 Gordon Wood，寫了一本獲得過普利茲獎的歷史專著，名字就叫“美國革命的激進主義” The Radicalism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我摘錄一段他的原文：“如果用實際發生的社會變化的大小、用人們相互間的關係的轉變多少來衡量激進主義的話，美國革命就根本不是保守的，恰恰相反，它也像歷史上任何一場革命一樣激進，一樣革命，……它實際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革命之一……它同歷史上任何革命一樣具有激進性和社會性 …….正是美國革命把美國變成了世界上最自由、最民主及最現代化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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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不能簡單説革命就是錯的，保守就是好的。甚至有時候我們錯誤地認定了歷史事件的革命性和保守性。革命和保守沒有誰天然正確，這要看當時具體的歷史情況。一些華裔一味地認為進步就是錯的，保守就是對的，這是思想過於簡單的表現。 

 第二個原因，也基本上來自對歷史的另一種反應性心理。這一次，這種心理是順服性的，或者説，是學習獲得性的。他們認為，我憑本事掙來的錢，當然就應該歸我；你沒有本事，受窮，你自己活該。也正因為這種觀念，他們更喜歡共和黨提倡的小政府，涓滴效應，和減少社會福利。 

這個問題相當複雜，很難一兩句話來説清楚。很多先賢們喜歡用貪婪和殘暴來形容資本主義，但我覺得這樣感情色彩濃厚的描述容易讓人看不清這種現象的基礎的底層的原因。資本主義會導致迅速的貧富分化，最根本的原因是工業生產中複製成本太低。我希望自己能夠用最簡短的語言來描述清楚這一現象。 

一個村裏的鐵匠打一把鐮刀如果需要一天時間的話，那麼他打十把鐮刀就需要十天。這時候複製成本和原創成本幾乎差不多。但一旦到了工廠就完全不一樣了，大規模生產可以大大降低成本，數量越多，理論上成本越低。而成本越低，你賣出去的就越多。這種正反饋循環導致工業社會本能地就會將財富迅速向幾個人集中。這就是早期資本主義階級矛盾如此嚴重的根本原因。後來資本主義世界採取了階梯式税收的方式，通過政府的二次分配，擴大福利基礎，才使得社會財富的分配基本上能夠滿足社會各階層的要求。我們可以看到，在西方成熟的文明國家裏，越是大政府的社會，貧富差距越小；越是美國這樣政府提供福利少的社會，貧富差距越大。 

如果理解了上述的現象。我們會發現一個驚人的改變。就是當我們進入信息社會之後，複製成本幾乎變成零了！工廠裏再生產一把鐮刀，好歹還需要鐵和木頭，需要一點成本。而一套Windows 操作系統再複製一份，幾乎不需要任何成本。這意味着什麼呢？這意味着財富將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頂端人羣集中。將來不要説普通工人，哪怕是醫生律師這樣的職業，很快也會被人工智能取代。那麼，問題就是，這時候還應該是自由競爭嗎？還應該是多勞多得嗎？ 

我認為大概率的可能是，人類社會會全面地福利化。大多數人根本無需工作，事實上社會也不需要他們工作。以色列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 Yuval Harari 甚至表示説，將來的社會連大多數人的消費都不需要。當然，這恐怕是一個比較遙遠的未來。但是，這個趨勢是存在的。那種帶有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能者多勞，多勞多得，貢獻越多，得到的社會資源越多的模式，會得到很大的糾正。請注意，這裏不是絕對平均主義，而是很小範圍內保持貧富差距。 

篇幅原因，我只能大幅壓縮第三個原因的講述。 

第三個一些華裔熱愛共和黨的原因，是因為保守的性觀念（還包括毒品觀念，打擊犯罪觀念，對街頭露宿者的觀念等等）。這是傳統文化的結果。文化在性觀念上一直比較保守。再加上之前文化不強調平等和權利。因此諸如性別平等，性別轉換，同性婚姻等觀念，一些華裔難以接受。而這些恰恰是現在美國社會進步中的主要內容，而且主要由民主黨主導。共和黨則以保護傳統家庭價值為由反對這些進步。這在性觀念上，獲得了這些華裔的共鳴。 

請注意，性觀念保守，這不僅僅是華裔的現象，也在很多宗教教徒，西班牙裔等族羣中常見。這也是他們比較支持共和黨的原因之一，甚至是主要原因。 

好，今天的內容就到這裏。由於篇幅原因，很多闡述流於簡單。如果大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的話。我們將來可以展開談。不過在結束之前，還是再次提醒大家注意，華裔作為整體，實際上支持民主黨的比例可能更高。但是，我需要指出的是，支持民主黨的華裔和支持共和黨的華裔，其支持的理由是不太一樣的。我們前面提到，支持共和黨的華裔，基本上是和共和黨理念相似，所以支持。而支持民主黨的華裔，卻有相當一部分，和其他少數族裔一樣，是因為民主黨的政策可以給華裔帶來好處而支持民主黨，真正理解並支持民主黨理念的華裔有多少，我就沒有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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