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老朋友哈比布先生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2-07-21 09:11
作者:陸水林 中國國際廣播電台譯審、學者。
哈比布先生的全名是哈比布·拉赫曼(Habib-ur-Rahman),不過中國朋友都叫他的簡稱——哈比布先生。哈比布先生是我的第一個巴基斯坦外交官朋友。他已去世多年,我很懷念他。以下這點文字,是我對他的紀念。
初識哈比布
我和哈比布先生初次見面,大概是在1979年,具體場合已經不記得了,但事情記得很清楚,迄今歷歷在目。
當時哈比布先生拿了一部巴基斯坦電視劇的錄像帶送到中央電視台,希望能夠譯製成漢語播放。中央電視台搞譯製的部門就找我們幫忙,具體工作就落到了我頭上。
我看了電視劇的錄像,才知道這部題為《教授·道路》的電視劇是講乞丐問題的,劇情就是一位教授想通過教育的方式解決職業乞丐這個社會問題。當時我還沒有去過巴基斯坦,不知道那裏有職業乞丐,還有“丐幫”,所以我對介紹這樣一部電視劇很不以為然——既然要給中國電視觀眾看,就得選一部好看的,亂糟糟地弄一羣乞丐算什麼事?對巴基斯坦的形象也不好啊。於是,我向哈比布先生提出:“我們不想做這部片子。”但哈比布先生説:“沒有關係,就用這部片子。”他還説這是大使給的任務,千萬給幫幫忙,要不他的飯碗就砸了。這話也許是玩笑,也許是誇張,但他心情很迫切,這樣,我們誰也無法推辭了。

上世紀80年代初,陸水林(左1)和中國中央電視台幾位同志在哈比布家做客。
我仔細地聽了電視劇的錄音,再對照巴方提供的劇本,發現劇本和電視劇根本對不上,差別太大了。顯然,在電視劇拍攝過程中,台詞有一大半變了,但電視劇拍完就完了,沒有人再去修訂劇本。我們拿到的,是手寫的原始腳本的複印件,顯然,它已經沒有用了,我必須靠聽來記錄一份台詞,然後才能開始翻譯。這個工作太難了,於是,我又把球踢給了哈比布先生。
哈比布先生第二天一早就來了,他要親自聽記台詞。當時電視台的工作間很狹小,沒有桌椅,哈比布先生就坐在沙發上,反覆地聽錄音,然後趴在茶几上寫,就這樣幹了半天。哈比布先生是使館負責新聞、文化事務的二秘,不能整天待在這裏,下午,他派來一個助手,又幹了半天。
哈比布先生幫我們聽記的台詞只是很小一部分,不過他的精神很令人感動。後來,我決定自己幹,電視劇台詞的語速是很快的,必須一遍遍反覆地聽,然後用打字機打出來。我花了整整三天時間,終於整理出一份準確、完整、清晰的台詞腳本。
劇本翻譯完了,譯文的長短、停頓,同劇中人物的口形是可以對得上的。然後,我又和配音演員們一起,協助他們配音。經過配音和製作,電視劇在中央電視台播出了。電視劇本身沒有什麼,但通過這一工作,我結識了哈比布先生,也結識了電視台譯製部的朋友。
我後來又翻譯過兩部單本劇、一部20集的連續劇和好幾部電影,用的都是聽譯的方法,譯文的長短、停頓、語氣同錄音基本一致,不需要專門對口形的編輯再做加工。對於學外語的人來説,這其實是一種極好的訓練。
為推動巴中文化交流而努力
哈比布先生早先在廣播電台和報社工作過,後來進入巴基斯坦新聞部,不久又調入外交部。1977年至1979年,他在北京語言學院學了兩年漢語,然後進入駐華使館工作。哈比布先生的漢語講得不錯,做事又很努力,對中國的辦事規則也很瞭解,人脈很好,加上又遇到了中國改革開放已經開始的好時代,所以,他在推動兩國文化交流方面很快做出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哈比布先生不久又拿來一部電視劇要我們翻譯。這一次,我們就跟他提條件了,即巴方必須給中央電視台提供一部好的電影。經過了解,我們指名要當時在巴基斯坦口碑不錯的《生命》。這個要求,哈比布先生果真給辦到了。中央電視台譯製了這部電影,後來好像某個電影製片廠也譯製過。對於“文革”剛剛結束、電影業還未復甦時期的中國觀眾來説,《生命》是一部不錯的、拍得很漂亮的電影,很受歡迎。隨後,巴基斯坦電影《永恆的愛情》《人世間》等相繼在中國的電影院上映,受到觀眾的歡迎和媒體的熱議。
後來,東方歌舞團和巴基斯坦的歌舞團開始了互訪,中國歌唱家演唱巴基斯坦歌曲,很受歡迎。在哈比布先生推動下,製作出版了有11首巴基斯坦歌曲的磁帶,由牟玄甫、鄭緒嵐、索寶莉、朱明瑛等中國當紅歌手演唱,配有王益友漢譯的歌詞。後來,又出版了一盤巴基斯坦電影歌曲磁帶,收有12首電影歌曲,配有張世選漢譯的歌詞。
中國畫家林塘1978年隨代表團訪巴,畫了一些速寫和國畫,在廣州辦了一個小型畫展。有巴基斯坦留學生看了,覺得畫得真好,便告訴了巴基斯坦駐華使館。在哈比布先生推動下,嶺南美術出版社於1981年1月出版了林墉的活頁畫冊《巴基斯坦寫生》,收錄了24幅畫作。

中國畫家林墉、蘇華夫婦
(圖源:FOTOE)
1981年4月,巴方特別邀請林墉、蘇華夫婦赴巴訪問並創作。哈比布先生親自陪同他們,在巴基斯坦遊歷了三個星期。這次訪問成果豐碩,兩位畫家創作了更多精美的畫作。他們在廣州舉辦畫展,巴基斯坦駐華大使尤納斯先生親自去看了,非常喜歡,決定出一本畫集。
尤納斯大使後來對筆者説,他那天在飯店久久不能入睡,想的是究竟出一本選集還是出一本全集。後來,大使決定出一本全集,把林墉、蘇華夫婦訪巴的畫作,包括速寫,一幅不落地全部收進畫冊。大使把巴基斯坦國際航空公司的有關負責人叫到廣州商議,請巴航提供資助。於是,就有了一冊精美的《林墉、蘇華訪問巴基斯坦畫集》,共收作品150幅。聽説,這本畫集成為巴航在世界各地最受歡迎的禮品。
1985年,在巴基斯坦駐華大使巴帶先生和哈比布先生(其時已升任一秘)的努力下,畫集又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再版。在哈比布先生和巴駐華使館的建議下,林墉、蘇華雙雙獲得了巴基斯坦總統頒發的勳章。
哈比布先生還推動中國中央電視台和巴基斯坦電視台合作拍攝了兩部電視劇,中方拍攝的《紐帶》在中、巴兩國都播出了(1987年1月17日首播),巴方拍攝的電視劇在巴基斯坦播出。
筆者於上世紀80年代向中央電視台推薦巴基斯坦電視連續劇《繼承人》,得到了時任副台長阮若琳女士的大力支持。《繼承人》譯製完畢後,於1986年11月至1987年1月在中央電視台播出。後來,新疆電視台又將《繼承人》譯為維語。筆者還將《繼承人》改編成連環畫,由嶺南美術出版社出版。這些事情,都得到了哈比布先生的大力支持。為了親自看看連環畫畫稿、瞭解出版進度,他還到廣州拜訪了嶺南美術出版社。連環畫出版後,巴使館又訂購了一批圖書,贈送各界朋友。哈比布先生做的工作還有許多,筆者所知有限,以上不過舉例而已。
難忘的幫助
哈比布先生推動中、巴兩國電視台合拍電視劇,筆者參加了其中一點點工作,瞭解到一點關於巴爾蒂斯坦(小西藏)的情況。後來,又讀到了當地學者S.M.阿巴斯·加茲米先生有關該地流傳的《格薩爾》傳説的文章。正好中國要舉辦首屆《格薩爾》國際研討會,我推薦阿巴斯·加茲米參加會議,得到了有關方面的同意。阿巴斯·加茲米收到了中方的邀請函,他寄來的論文我也譯好了。但是,他到中國來的機票如何解決呢?
正在這個時候,1989年9月,我受巴航主席的邀請到巴基斯坦去了一趟。藉此機會,我去了巴爾蒂斯坦首府斯卡杜。阿巴斯先生的家就在那裏,但他本人卻在吉爾吉特工作。於是,我又趕往吉爾吉特。最後,我們一起乘大巴,在喀喇崑崙公路上顛簸17個小時,趕到伊斯蘭堡。哈比布先生此時正在巴基斯坦外交部任職。
我帶阿巴斯拜訪了哈比布先生,向他介紹了情況,希望他能設法為阿巴斯解決去中國的機票問題。哈比布先生説,如果他現在是外交部中國科的科長,那這個百分之百沒有問題,但現在他不在這個位置上,所以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但他一定幫忙。
後來,哈比布先生以外交部的名義給巴基斯坦北部地區的專員發了一封公函,於是,阿巴斯先生得到了資助,同年10月29日順利到達北京,然後又到成都參加了首屆《格薩爾》國際學術研討會。他來參會十分有意義,中巴兩國的《格薩爾》學者有了第一次面對面的交流。阿巴斯·加茲米能夠到北京來,真得感謝哈比布先生的幫助。
中國情
哈比布先生對中國有很深的感情,在中國工作,他如魚得水。他1979年至1982年在駐華使館任二秘,1983年回巴外交部任阿富汗事務處主任,但同年又回到北京當一秘,一直工作到1987年。為什麼回來得那麼快呢?
當時的中國駐巴基斯坦大使王傳斌老人回憶説:“有一位巴基斯坦人士託我向哈克總統説情,此人在巴駐華使館工作過,後調回國內,他很想再到巴基斯坦駐華使館工作,便再三求我向總統説情。我和這位朋友很熟,不好拒絕。經過考慮,在一次和哈克總統隨意交談時,我對他説,你們駐華使館的工作人員為中巴友誼盡心工作,貢獻很大,比如像某某先生就是如此,是一位非常熱心的人。我的話就説到這裏,沒有説別的。過了不久,這位朋友果然又被派到中國。有一次我回北京見到他,他説多虧你的幫忙。”
我想,王大使説的這位巴基斯坦人士不是別人,就是哈比布先生。哈比布先生1987年回國工作,1990年至1993年在匈牙利和印度工作。1993年,他又回到中國,先後任駐華使館參贊和公使,直到1996年。

上世紀90年代初,陸水林(右3)訪問巴基斯坦俾路支研究所(在奎達)時與研究所同仁合影。
1994年8月至1996年4月,我在巴基斯坦信德省參加了一項水利工程的建設。回國後不久,有一次碰到哈比布先生,他説身體有點病。我説:“是小毛病吧?”他説:“不,是很嚴重的問題。”他的中國秘書告訴我,哈比布先生感到不適,秘書建議他去阜外醫院檢查,結果發現冠狀動脈嚴重堵塞,需要做搭橋手術。
哈比布先生是公使副館長,是大使館的第二把手,中國醫生當然建議他去發達國家做手術。但哈比布先生不幹,他非要在中國做手術。他對醫生説:“我一定要在中國做手術,並且就在你們醫院做,由你來做。”聽説醫院方面還請示了外交部,外交部當然不會就具體醫療問題發表意見,要醫院自己決定。於是,哈比布先生就在阜外醫院做了搭橋手術,時間是1996年7月。
手術很成功,大家都為之高興。手術前後,我都去醫院看望了哈比布先生,並代表我們單位送了花籃。哈比布先生的朋友多,大家都來送花,醫院只好另開一個房間,專用來放花。
惜別
我和哈比布先生有過多年的交往,我採訪過多位巴基斯坦駐華大使和許多巴基斯坦人士,有許多采訪線索也都是他提供的。但是,採訪他本人,我查到的卻只有三次。
1996年8月1日,是我們烏爾都語廣播開播30週年的日子,哈比布先生剛做完心臟手術不久,但他仍然為我們作了一個廣播講話。這是我第一次採訪他本人。
哈比布先生離開中國前,我對他進行了第二次採訪。當時,哈比布先生已經卸任,使館內的住房也交出去了。他兒子哈希博正在語言學院學中文,他就住在兒子的宿舍裏,我就在那裏採訪了他。哈比布先生對這次採訪很認真,專門寫了講稿,題為《中國朋友給了我友誼和鮮血》。哈比布先生的這篇講稿我後來譯成漢文,發表在對外友協的刊物《友聲》1997年6月號上。
1997年3月,哈比布先生還來過一次中國,我的資料中,還有“採訪前公使哈比布”一句。此後,我和哈比布先生再未有機會見面,只聽説他當了巴基斯坦駐某某國的大使。後來,聽到了他在駐越南大使任上去世的消息。我給巴基斯坦駐華使館打電話,得到了巴駐越南使館的一個電話號碼。我往那裏打電話,已無人接聽。
2010年,我應邀到伊斯蘭堡參加一個會議。期間,在街上與哈比布先生的兒子哈希博邂逅,他還記得我,我卻認不出他來了。他告訴我,他父親去世的第二天,他們就離開越南迴巴基斯坦了。我打電話過去時,他們已經走了。
按照哈希博提供的他父親的簡歷,離開中國後,哈比布先生除在外交部任職外,先後出任了巴基斯坦駐吉爾吉斯斯坦、希臘、塞爾維亞與黑山,以及越南大使。
哈比布先生出生於1950年7月18日,於2007年6月4日逝世。
哈希博從北京語言學院畢業後,又上了清華大學,現在是巴基斯坦阿斯卡利銀行的中國商務發展辦公室經理。可以説,他是子承父業,也在為中巴友誼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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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 | 《我們和你們:中國和巴基斯坦的故事》
作者 | 陸水林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