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31:北朝鮮唯一戰神,最後一戰_風聞
西方朔-2022-07-22 08:42
老旦聊歷史微信公眾號/知識星球“老旦聊歷史”1946年2月,通化
在郊外漫天的風雪中,方虎山正帶着朝鮮義勇軍第一支隊在山裏沒日沒夜地趕路。
“看見通化了!”聽見先頭部隊站在山頂的喊聲,方虎山緊趕了幾步,來到隊伍前頭。
剛剛登上山頂,方虎山就迫不及待地向通化望去,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臉色變得異常凝重。
往日平靜的通化城,此時城內四處都冒着火光和濃煙,即使在郊外,也能依稀看出城內的混亂局面。
“快!跟上!”
除了幾句必要的催促,方虎山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面色青紫。
通化的鬼子,居然真的造反了!
一、通化之亂(上)
在解放戰爭初期,方虎山與大量的朝鮮同胞一樣,是我軍東北民主聯軍(東北野戰軍的前身)中朝鮮義勇軍的一員。
作為朝鮮義勇軍第一支隊政委,方虎山的主要職責是駐守通化。
通化,南接鴨綠江,北與松遼平原相連,煤、鐵、森林資源豐富,也是人蔘、貂皮、鹿茸的產地,進可出東北松遼、退可守長白天險,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後,八路軍迅速進駐通化接受日軍投降,而後陸續將東北軍政大學、航空學校、炮兵學校、中共遼東省委機關遷至通化,通化市成為我軍長白山區的中心根據地。
然而,此時的通化存在着一個巨大的隱患。
由於良好的地理條件,通化市在日軍佔領期間一直處於非常重要的位置,日軍甚至一度考慮將通化變成偽滿洲國的“國都”,在日軍投降之後,通化市和其周邊留存着大量的日本平民和已經投降繳械的日軍。
在日本宣佈投降時,賊心不死的日本關東軍司令部曾暗中發出指示:除在鐵路幹線上的日軍部隊解除武裝外,在偏僻山區的日軍要儘可能地避免解除武裝,保存力量。
遵照這個指示,關東軍125師參謀長藤田實彥帶着關東軍殘餘3000餘人潛伏於通化。在日本投降後,通化實際上悄然成為日偽反動分子負隅頑抗的大本營。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八路軍在通化的實力越來越強,日軍流寇們搞事造反的機會越來越渺茫,日軍造反的妄想眼看就要成為泡影。
就在這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組織聯繫了藤田實彥——國民黨。
此時,國共雙方在東北的爭奪日漸激烈,為了在東北搶地盤,國民黨不惜和日軍勾結,狼狽為奸之下,日軍向國民黨和盤托出通化仍有大量關東軍殘餘的情況。
國民黨大喜,於是派出曾在偽滿洲國當官的漢奸孫耕堯聯繫藤田實彥,為了讓藤田答應在通化發起暴動,孫耕堯甚至答應了藤田事成之後,日軍可在通化和國民黨共同執政。
藤田原本對國民黨並不信任,但他也沒想到國民黨居然毫無底線,居然可以同意日軍在通化建立一個國中之國,為了這個巨大的誘惑,藤田決定鋌而走險。
經過策劃,藤田定在1946年2月3日,也就是大年初二發起暴亂。
二、通化之亂(下)
應該説,這次暴亂對通化的東北民主聯軍(東北野戰軍前身)來説是非常危險的。
通化日軍一直以來都是最頑固的一部分,在通化投降時,日軍就展現出了拒不合作的噁心態度,將通化儲備的糧食衣物等戰略物資全部焚燬。
然而,東北民主聯軍在進駐之後卻以德報怨,對日本人採取了極度寬容的政策,不僅保障了全部日本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還一視同仁的發放救濟糧食物資。
東北民主聯軍對於日軍的技術兵種更是優待有加,只要是願意工作的,全部都給予了相應的技術崗位,其中130多名醫護人員被完整地安排到野戰醫院工作。
由於長期以來的優待政策,大量日本底層平民自發地擁護東北民主聯軍,因此東北民主聯軍儘管一直對日軍有所防範,但對日軍殘黨準備發起大規模暴亂確實缺乏心理準備。在暴亂髮動的前夕,通化的主要戰鬥部隊朝鮮義勇軍第一支隊主力仍在通化周圍的山區剿匪。
對於日軍來説,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日軍不知道的是,他們挑錯了合作對象。
1946年2月2日,就在計劃發起暴亂的前一天,一個國民黨人不知道是喝高了還是太興奮了,居然佩戴着國民黨黨徽大搖大擺走在通化的大街上,被人當街拿下。
隨後,根本用不着拷問,這位優秀的國民黨人就把暴亂計劃和盤托出,東北民主聯軍終於知道了暴亂的事情,大吃一驚,立刻開始全城緊急蒐集信息。
很快,東北民主聯軍就發現情況的危急程度非同小可:距離暴亂僅僅不到十幾個小時,而日軍為這次暴亂集合了超過幾千人,在航空學校、炮兵學校裏都有日軍的內應;如果暴亂不能在早期壓制下去,後期將日軍輕鬆聚集超過3萬人。
此時,城內的東北民主聯軍加起來也只有幾百人,且還必須集中守備各個重要位置,唯一能用的機動兵力只有朝鮮義勇軍的三個中隊,雙方的力量極度懸殊。
在這緊急時刻,通化行政公署專員蔣亞泉立刻行動起來,一面讓在外剿匪的朝鮮義勇軍第一支隊主力立刻趕回通化,一面火速出擊直接搗毀了叛亂分子的總部,活捉國民黨暴亂首領孫耕堯,不僅知悉了暴亂的全盤計劃,而且提前清除內奸分子170餘人。
不僅如此,民主聯軍在清查中還在炮兵學校發現並抓住已經在給坦克加油、試圖搶奪坦克和大炮的日軍士兵,在航空學校拿下好幾名已經上了飛機的日軍飛行員。
然後,由於時間太短,人手不足,東北民主聯軍未能徹底阻止暴亂的發生。
三、通化平叛(上)
2月3日凌晨,近萬名日軍在通化城內發起暴動,暴亂匪徒們手持機槍、步槍,揮舞戰刀嘶叫着分數路衝向市內行政公署大樓、通化支隊司令部、市公安局、市電話局、飛機場等重要目標,通化叛亂開始。
我軍領導的通化自衞武裝合計僅500餘人,敵眾我寡,各處的反暴亂戰鬥十分艱鉅,其中,尤其以日軍將校關押處和專員公署大樓的戰鬥最為激烈。
在得知暴亂消息後,東北民主聯軍緊急將100多名原關東軍將校集中關押,暴亂一開始,關押處就成為日軍重點進攻的目標,被關押的日軍頓時躁動起來,情況一時間危急萬分。
由於負責防守關押處的民主聯軍只有一個班的兵力,無法做到內外兼顧,班長當機立斷,用機槍將100多名企圖裏應外合的被關押日軍將校全部擊斃,從而避免了形勢的惡化。
專員公署大樓作為我軍在通化的行政中心,是通化市的關鍵所在,暴亂剛剛開始,近千名日軍和國民黨匪徒混合編隊的暴亂分子就瘋狂地衝擊公署大樓。
堅守公署大樓的戰士與進犯之敵展開殊死博鬥,然而在人數的絕對劣勢下逐漸抵擋不住,二樓、三樓先後被暴徒佔領。
面對最後時刻,通化行政公署蔣亞泉專員親自來到戰士中間指揮戰士殺敵,守軍士氣大振,冒着彈雨與敵人展開白刃戰,大樓內殺聲、槍聲響成一片。
在這萬分緊急的時刻,日軍的背後突然響起槍聲,通化城內唯一的機動部隊朝鮮義勇軍1營1連,在連長高應錫的率領下及時趕到。
1營1連連長高應錫,後以副聯隊長身份參加了“傷心嶺”戰役,1952年因病退伍回國治療,曾擔任通化市勞動局副局長等職,離休前享受副地級待遇在守軍和朝鮮義勇軍的前後夾擊之下,人數明顯佔優的日軍一片混亂,就此潰敗。
在圍攻公署大樓失敗後,各個陣地上的日軍先後潰敗而逃,整個暴亂隊伍潰不成軍。
直到這時候,日軍才發現自己被人賣了——拼命煽動他們暴亂的國民黨人,一個都沒有在暴亂中出現。
2月3日晚上6時,通化各主要戰場基本安靜下來,叛亂最大的危機已經結束。
東北民主聯軍獲得了輝煌的勝利:經過精心的策劃和浴血奮戰,僅僅500人的守軍在援軍到來前就徹底擊潰了近萬名暴亂日軍,取得了這次反暴亂鬥爭的勝利。
四、通化平叛(下)
暴亂已經落下帷幕,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
方虎山很快率領朝鮮義勇軍第一支隊主力趕回了通化,開始在通化全城抓捕暴亂人員。
面對暴亂造成的一片狼藉,朝鮮戰士們十分痛心,他們沒想到的是,更可怕的還在後面。
當方虎山和戰士們來到通化紅十字醫院時,看到了真正令人震驚的恐怖景象:整個醫院已經成為一片血海,原本活生生的傷員們全部倒在血泊中,很多人就死在自己的病牀上。
僅為示意用,侵刪犯下這毫無人性罪行的是日軍醫療隊。
在暴亂當天,在紅十字醫院工作的130餘名日軍醫護人員藉助自己身份,突然對醫院中毫無抵抗的傷員痛下殺手,有些傷員被手術刀割開血管,有些被麻醉後活活悶死。
我軍根本想不到日軍連醫療隊伍都如此喪心病狂,並未對此設防,結果在紅十字醫院就醫的150餘傷員無一倖免,全部被害。
面對這樣滅絕人性的暴行,東北民主聯軍的戰士們殺紅了眼。
在暴亂髮生之後,民主聯軍在通化全城搜捕所有可疑的日軍暴亂分子,街上凡是口令答不上來的直接一槍放倒;凡是躲在洞裏或隱藏處的,二話不説手榴彈就進去問侯;凡是躲地窖裏的統統堵死出口和通風口一律活埋。
接下來的兩週之內,挨家挨户的搜捕行動繼續進行。民主聯軍清楚日本人沒有在門口掛對聯的習慣,因此只要師不掛對聯房子的統統破門而入,在天羅地網的搜捕之下,暴亂人員紛紛落網,那些選擇逃跑的人則直接被亂槍打死。
煽動這次暴亂的兩名匪首下場如下:
孫耕堯等國民黨人在暴亂前已被判處死刑,但暴亂髮動後因燈光熄滅逃過一劫。暴亂結束後,戰士發現這幫人居然沒死,遂一一仔細補槍擊斃。
藤田實彥日軍頭目藤田實彥在搜捕中被朝鮮義勇軍1連連長高應錫捉拿歸案,隨後被五花大綁押到街上,作為活展品現場示眾。
每當有日本人經過時,藤田都低着頭不斷謝罪:“對不起你們了,對不起你們了!”——這可能是他的真心話,因為他知道是他的愚蠢害死了無數日本人。
在極度悲哀和絕望中,藤田實彥在1個月後患了急性氣管炎和肺炎,很快就翹了辮子。
關於最終到底日本人在此次事件中的傷亡各方説法不一,東北民主聯軍聲稱日本人的死傷大約在3000-4000左右,而日本有報紙號稱日本人死傷近萬。
可以確定的是,被俘虜的日軍不會少於3000人。
跟這個謎一樣的傷亡數字同時流傳開的,是一個通化老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
據説,就在叛亂髮生後的一個雪夜,方虎山率領的朝鮮義勇軍把所有的日本俘虜通通壓上通化城頭。
衣着單薄的日本俘虜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但相比於寒冷,他們更害怕身後朝鮮義勇軍槍上閃閃發亮的刺刀。
沒有人知道城牆上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聽到了“撲通”、“撲通”地落水聲,就像是有人掉下了通化城外的河裏一般。
通化的老人們説,那聲音,持續了一夜。
通化的老人們還説,第二年開春,河水裏的魚,又肥又美,可是誰也不敢吃一口。
老人們都説,
那是方虎山將軍下的命令。
五、人民軍第一戰將
作為一名完全在東北野戰軍中成長起來的戰將,方虎山在解放戰爭中其實沒有留下多少顯眼的痕跡。
在通化對日本鬼子痛下殺手,已經是方虎山在中國留下的最知名戰績。
1949年7月,應朝鮮政府的要求,方虎山和四野166師(由朝鮮義勇軍改編而來)成建制回到朝鮮,被改編為人民第6師團,方虎山任師長。
誰也沒有想到,這麼一位長期在解放軍中擔任政委角色的師級幹部,在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之後,突然搖身一變,儼然成為朝鮮第一戰將。
朝鮮戰爭爆發的第一天,方虎山就和第6師團一起演示瞭解放軍千變萬化的戰術,第6師團整整一個團的士兵大搖大擺地乘坐火車直撲敵軍佔據的開城中心,3000名前東野戰士化身特種兵在敵占城市的正中央來了箇中心開花,一天之內就拿下了重兵把守的開城,成為開戰之後最快取得突破的人民軍部隊。
(這段歷史記載在:抗美援朝.風起之前01:冰與火的開端)
隨後,美國大舉進軍朝鮮半島,眼看人民軍就要被迫停下腳步時,方虎山率領前東野李紅光支隊兇猛穿插,直接一路插穿到了朝鮮半島南岸,甚至差一點就要拿下釜山港,以一己之力嚇得美軍全體回防釜山,讓人民軍成功美軍包圍在釜山狹小的範圍裏,短期內取得巨大優勢。
順帶一提,方虎山因為此次精彩戰績還被日本人冠上了“霧之刺客”的中二名號,第6師團也因此被美國人稱為“幽靈之師”。
(這段歷史記載在:抗美援朝.風起之前04:幽靈之師)
而在仁川登陸之後的絕境中,釜山周圍的人民軍全體潰散,位於整個戰線最深處的方虎山臨危不亂,帶着第6師團機敏地四處穿插,配合強悍的野外作戰生存能力硬是在小白山脈中走出一條生路,最終把整整三千多名戰士帶回北方,為人民軍保存下極為珍貴的強大戰力。
方虎山由於極度出色的表現,方虎山成為人民軍毫無爭議的第一戰將,他是朝鮮第一個被授予共和國“雙重英雄”稱號的將軍,第6師團也被封為“近衞第6師團”。
在回到後方不久,方虎山就被任命為第5軍團中將軍團長,在第四次戰役時,方虎山指揮第5軍團配合志願軍打出了精彩的橫城反擊戰,並在隨後的大後撤中全身而退。
第五次戰役結束後,隨着交戰兩方正式開始談判,中美雙方都或多或少地開始剋制自己的軍隊,整個戰線慢慢趨於平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談判開始之後不久,開戰以來表現近乎完美的方虎山卻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
在當時並沒有人知道,這場發生在談判期間的規模並不太大的戰鬥,竟成為方虎山的最後一戰。
六、最後一戰
隨着開城的談判逐漸陷入僵局,休整完畢的美軍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第五次戰役的硝煙才剛剛落下不久,範佛里特已經充分見識到志願軍堅韌的戰力,短時間裏沒打算再來一次。這一次,範佛里特決定拿東線的人民軍開刀。
8月初,被稱為1951年夏季攻勢的作戰全面展開,美軍的主要目標是拿下東線戰線上的幾個關鍵高地,把東線戰線上的凹陷補上,為下一步推進做好準備。
在美軍定下的一系列作戰計劃中,983高地原本只是其中一個非常不起眼的目標。
983高地是美軍進攻道路邊上的一座小山,這個高地雖然不能直接阻礙美軍前進,但是可以成為人民軍炮兵的觀察哨,因此範佛里特要求美10軍軍長巴亞斯少將務必拿下這個高地。
範佛里特特地和美10軍軍長交待:韓軍士氣低落是聯合國軍目前一個大問題,983高地“顯眼而且容易攻擊”,是讓韓軍練手的大好機會,如果韓軍能在美10軍炮兵的幫助下拿下這個高地,對他們的士氣大有幫助。
於是,南5師36團為此特地被劃歸美2師,專門負責攻佔983高地。
為了打好這場韓軍的“信心之戰”,美軍特地調撥了數量驚人的火炮——整整200門火炮被派來支援僅僅4公里的攻擊正面,這個密度即使在美軍也是極度誇張的。
範佛里特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甚至連對手都幫南5師挑好了:韓軍打志願軍那是沒戲的,但是和人民軍還是能打一下的吧。
可惜的是,範佛里特並不瞭解人民軍和志願軍之間特別的淵源。
駐守在983高地的人民軍第5軍團第12師團,由中國人民解放軍四野43軍156師改編而來,是一支參加過遼瀋、平津和渡江戰役的,名副其實的解放軍部隊。
而第5軍團的指揮官,正是在東野成長起來的方虎山。
躊躇滿志的範佛里特不會想到,他漏算的這一點,最終讓983高地之戰成為美軍在朝鮮戰爭史上刻骨銘心的戰鬥之一,也讓983高地多了一個更加響亮而又悲慘的名字:
血染嶺(Bloody Ridge)。
七、染血之嶺
1951年8月18日,聯合國軍對983高地的進攻正式開始,200們各種口徑的火炮對着一個小小的山頭髮起了不計代價的轟擊。
彷彿覺得200門火炮還不夠多似的,美2師下達的命令中清楚地寫着:“在這次攻擊中,彈藥沒有限制。”
983高地被各種各樣的炮彈徹底淹沒,爆炸的煙塵沖天而起,遮蓋了整個高地。
如此雄壯的炮擊給了韓軍充足的信心,南36團在炮火聲中吶喊着向983高地衝了上去——然後就被北朝鮮的地雷陣給炸得人仰馬翻。
於是,第一天炮火射擊等於白費,韓軍的進攻在忙不迭的後撤排雷中草草收場。
第二天,美軍的炮火聲再次響起,36團嗷嗷地爬上983高地,正面迎面飛來了連成串的手榴彈,屁股後面則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射擊,韓軍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些朝鮮人是怎麼活下來的?”這個問題就已經死傷慘重,只有三分之一的韓軍成功逃回了自己的陣地。
在日本人寫的朝鮮戰史中,清楚地描述了此時人民軍採用的防禦方式:
…中朝軍隊把陣地都構築在接近山頂的反斜面上,而在正斜面上只構築假陣地和警戒陣地。挨近山頂的陣地由深深的交通壕和掩體組成,多為橫穴式的能抗輕炮和中炮的工事。而且,特別精心構築的是在反斜面山腰的工事,這幾乎就是洞窟,可以承受任何炸彈和炮彈的工事。北朝鮮軍在受到集中炮擊時,在掩蔽部裏待機。當炮擊停止的同時就進到射擊線上開始投擲手榴彈和機槍射擊,所以怎麼炮擊也收不到壓制的效果,僅僅從正面攻擊是不會解決問題…
在朝鮮戰爭的這個階段,志願軍和人民軍都在反斜面戰術的基礎上發明出了更加先進的戰術:志願軍後期法寶“坑道”的雛形。
坑道的操作方式非常多,但本質都是一樣的:在反斜面挖出“幾乎就是洞窟,可以承受任何炸彈和炮彈的工事”,讓美軍的戰前炮擊失去作用,把陣地戰真正轉化成雙方步兵之間的輕武器決鬥。
作戰方式最像志願軍——骨子裏其實根本就是東北野戰軍——的方虎山,和當時的志願軍一樣,很快就領悟到了坑道工事在防禦中的重要性。
因此,他很快成為人民軍中首位大規模使用坑道技術的將領,而血染嶺,就是人民軍坑道戰術首次大放光芒的舞台。
在方虎山的指揮下,第12師團首次採用的坑道防禦使美軍配屬給韓軍的200門火炮基本上完全失去了作用,儘管美軍每天發射多達4萬發炮彈(4萬發!一天!就這一個山頭!),卻無法對人民軍造成多少有效傷害。
失去了火炮的幫助,能否攻下陣地,看的就是雙方步兵的決心了。
從8月18日到8月25日,人民軍和韓軍在983高地這個小小的山頭反覆拼殺,陣地易手多達10餘次,雙方的戰鬥是如此慘烈,觀戰的美軍記者看到整個山頭都被鮮血染紅,“Bloody Ridge”(染血的山嶺)這個名字脱口而出。
南36團知道自己肩負着為整個韓軍爭光的重任,因此拼出性命也想要拿下這個高地,打出了韓軍罕見的兇猛氣勢,可惜的是,這個高地上的守軍不是單純的人民軍。
以東野戰士為核心構成的人民軍第12師團,不是韓軍單靠決心就能與之匹敵的。
終於,在25日,第12師團又一次發起反衝鋒,奪回了983高地。這個時候,南36團的損失超過一千多人,整個團接近崩潰,再也無力繼續組織進攻了。
“給韓軍找信心”計劃至此完全破產,美2師師長拉夫那眼看韓軍已經走在崩潰邊緣,急忙派出美9團上來救場。
“韓軍太拉胯,還得是看美軍的!”在派出美9團的那一刻,拉夫那滿心以為只要美軍親自上場,這個小小山頭還不是手到擒來?
打到8月31日,拉夫那的臉都青了,又是整整6天的惡戰,幾十萬炮彈和美韓兩個團的聯手攻擊絲毫沒法撼動這個小小的山頭,血染嶺仍然牢牢地掌握在人民軍手中。
南36團早已忍受不了如此殘酷的戰鬥,整個團原地崩解,很多連隊散得乾乾淨淨,一人不剩。
美9團並沒有好到哪裏去,僅僅8月30日一個上午,1營A連就被打得只剩下22人,整個團同樣處在崩潰邊緣。
拉夫那沒有等來攻下山頭的好消息,等來的是一紙調令:9月1日,拉夫那被撤銷了美2師師長的職位,由夏佐准將代理。
夏佐准將決定絕不重蹈拉夫那的覆轍,他一上任就下令:美2師全體出動,美9團繼續正面進攻,美23團、美38團向血染嶺側後迂迴,以全師的兵力進攻血染嶺!
9月3日,美23團、美38團先後佔領了血染嶺東西方向的陣地,血染嶺守軍的補給路線被徹底切斷。
眼看反斜面馬上就要暴露在美軍眼前,方虎山立刻下令血染嶺守軍第12師團全體撤退。
此時,美9團已經對血染嶺發起總攻,為了掩護大部隊後撤,小部分人民軍被留下來進行掩護,曾在渡江戰役立下大功的副班長宋達山帶領5人戰鬥小組阻擊到了最後一刻。
撤離戰場的戰士崔昌俊回憶,血染嶺上最後傳來了一句清晰的吶喊:
“毛主席萬歲!”
八、傷心嶺
見到血染嶺的戰鬥報告後,範佛里特震驚了。
為了拿下這個僅僅4公里寬的小山頭,聯合國軍付出了超過2700人傷亡的慘痛代價,這個數字就連一向內心堅定的範佛里特都感覺難以接受。
為此,範佛里特向李奇微提出了下一步作戰計劃:9月、10月分別在東、西兩線發起攻勢,如果作戰順利,接下來就在通川附近進行登陸作戰。
李奇微看到這個計劃也是大吃一驚:他上週才剛剛駁回了範佛里特的元川登陸計劃,才沒過一個星期,範佛里特居然又提上來一個通川登陸計劃!
李奇微不批准登陸計劃的考慮主要是兵力不足,朝鮮的兵力已經無法抽調,登陸作戰只能由此時駐紮日本的第16軍來執行,問題是,這樣子日本就只能放空了。
日本放空,蘇聯會怎麼想?萬一蘇軍趁機拿下日本,那整個亞洲的美軍就全完了,朝鮮的美軍連一個都跑不掉。
這樣全盤皆輸風險是李奇微無法承受的,因此,李奇微在一週內第二次駁回了範佛里特的登陸計劃,只允許範佛里特從陸上進攻。
於是,範佛里特命令東線美軍向北繼續前進,韓軍繼續負責側翼的攻勢,中心攻勢由剛剛攻陷了血染嶺的美2師繼續擔任。
之所以選擇美2師繼續進攻,其主要考慮在於情報部門給出的“重要情報”:美空軍觀測到,從血染嶺撤下的第12師團往北進入了931高地,美軍的判斷是第12師團“肯定”在血染嶺損失了無數的部隊,匆忙逃入931高地之後來不及構築陣地,怎麼看都不可能做出強力抵抗,此時正是乘勝追擊的最佳時機。
在這樣的判斷下,美軍派出進攻931高地的主力部隊是美2師第23團和法國營。
對於這羣可憐的美國和法國人來説,情報部門犯下的是一個難以饒恕的錯誤。
931高地的守軍並不是“剛剛打完血染嶺,沒時間構築工事”的第12師團,而是“挖好工事,嚴陣以待”的近衞第6師團——被美國人稱為“幽靈之師”的人民軍頭號精鋭。
這支部隊的出身比第12師團更加恐怖,近衞第6師團由四野166師整師改變而來,其前身是東北民主聯軍中大名鼎鼎的朝鮮義勇軍第一支隊——也就是“李紅光支隊”。
近衞第6師團作為方虎山的起家部隊,不僅在朝鮮戰爭的前期表現突出,而且在仁川大敗之後成建制撤回了北方,最大限度保留了當年李紅光支隊的精鋭骨幹,是此刻人民軍中毫無疑問的頭號主力。
美軍用區區一個團加上一個營,想要拿下方虎山親自指揮的近衞第6師團精心佈置的防守陣地,無異於痴人説夢。
而且是噩夢。
9月13日,美軍的進攻開始了。
美2師夏佐准將選擇的進攻方向是931高地和851高地中間的鞍部地帶,計劃是首先拿下鞍部,然後向兩個高地發展。
有意思的是,美軍就連進攻方向都被人民軍猜個正着。
當美軍例行的掩護炮火散去之後(和血染嶺一樣,已經無法對坑道內的人民軍造成有效傷害),23團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鞍部——然後美國大兵一抬頭,看見了人民軍鋪天蓋地的手榴彈和迫擊炮彈。
倖存下來的美國兵説他們“彷彿走進了馬蜂窩”。
被炸到七葷八素的美軍試圖還擊,卻發現自己“連一個朝鮮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美2師師長夏佐准將發現情況不妙,於是第二天加派美9團進攻894高地,美9團帶着20倆坦克艱難地翻山越嶺,用兩天時間攻下了這個高地,然後就發現自己闖了大禍——第6師團對這個高地發起了極其猛烈的反擊,美9團在2天之內損失了超過200人,最終不得不放棄這個陣地。
美軍這時候已經發現了,傷心嶺的人民軍和以前遇見的人民軍一點都不像,其他人民軍只會在陣地上死板地防守,而這羣人民軍戰術靈活,進退有據,懂得保存實力,下手進攻時又兇猛無比。
不像人民軍,倒和志願軍有八分相似。
在第6師團兇悍的防守下,美2師連續攻了一週毫無進展,又一次在“一個不到4公里的小山頭”中陷入了殺戮泥潭,這一次更糟,不僅是攻不下來,23團還被敵人的火力給壓死在山谷之中,進退不得。
這段日子裏,正下着斷斷續續的秋雨,23團在雨裏被淋着過了4個晝夜。
善於起名的美軍記者近距離欣賞了美軍在這個高地下的痛苦掙扎之後,形象地用美軍此時的感受為這個無名山谷添加了一個響亮名字:“傷心嶺”。
9月20日,美軍再次用出了大招——剛剛上任還沒1個月的夏佐准將從美2師師長的位置上滾了下來,新任師長楊少將正式上任。
然而,美2師的進攻還是毫無進展。
事實上,由於戰鬥傷亡累積得越來越多,23團此時的主要任務變成了後送傷員和前送物資,由於山谷地形太糟糕,嬌貴的美國大爺不得不用人力前後往返,效果極差。
9月23日,心急的範佛里特跑來了前線,眼看着這個傷心嶺又要成為另一個血染嶺,範佛里特一咬牙,命令美9軍、美10軍全體發起攻擊,因為“兩個軍的協同會方便些,而且對傷心嶺的進攻也有所幫助。”
於是,美軍的整個戰爭機器全體開動,傷心嶺附近的南7師不得不為了美軍的“進攻方便”而開始進攻眼前的敵人,法國營則作為生力軍被送上傷心嶺做最後一搏。
在法國營上山之後,美23團團長集合手上所有能動彈的士兵做了最後一次努力,終於第一次登上了931高地山頂,隨後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人民軍的反擊給打了下去。
最後的努力失敗之後,美23團實際上已經失去了作戰能力,他們就連在陣地上自保都快要做不到了。
23團團長直接找到楊師長,明確表示自己的23團已經損失950人,“再打下去,就是自殺”。
楊師長經過仔細研究,同意了23團團長的意見,下令全軍撤退。
這下子,傷心嶺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傷心之地。因為,這是自從1月份美軍正式開始反攻之後,唯一一個用了美軍整整半個月的時間,付出了大量傷亡,最終卻在沒有成功的情況下撤退的戰例。
楊師長經過仔細研究,將傷心嶺之戰第一輪攻擊的結果定義為“a fiasco”(可恥的慘敗)。
至此,方虎山生涯中的最後一戰也接近結束,正如他在朝鮮指揮的所有戰鬥一樣,血染嶺和傷心嶺,成為了這位朝鮮第一戰神肩上的又一個光輝戰績。
老旦點評
1.血染嶺、傷心嶺這兩場陣地戰別看過程簡簡單單,好像沒什麼大起大落,其實陣地戰都這樣,戰線沒動多少,打出的戰績卻經常非常嚇人。
血染嶺一戰,聯合國軍傷亡2700人,其中一半是美軍。單説數字大家可能沒概念,給大家一個標準就很清楚了:第五次戰役後,主席給志願軍定下今後作戰的標準是一個軍一次戰役要殲滅美軍一個營。而血染嶺的人民軍第12師團(實際兵力不足一個師)在一場戰鬥裏殲滅了美軍一個半營。
傷心嶺更誇張,第6師團最終撤離傷心嶺的時候,美軍和法軍合計傷亡3700人,由於法軍總共就上了一個營,也就是説,傷心嶺一戰方虎山幹掉了美軍一個整團,這個戰績簡直就是離譜。
血染嶺、傷心嶺最後的結局是人民軍放棄了陣地,但是由於美軍的損失大到離譜的程度,李奇微和範佛里特因此不得不改變了對於整個朝鮮的戰略。
血染嶺、傷心嶺和長津湖一樣,是直接給美國人留下了心理陰影的關鍵戰役,但凡是美國人寫朝鮮戰爭的書,這兩場戰役基本上不會缺席。
可以説,血染嶺、傷心嶺是人民軍後期的巔峯之戰,沒有之一。
2.人民軍能夠打出如此精彩的戰役,其原因是非常複雜的。
在第五次戰役結束後,美軍在朝鮮已經取得上風,由於美軍恢復了謹慎而且嚴密的戰線,加上受限於朝鮮地域的狹小和制空權的缺失,志願軍無法繼續打自己擅長的運動戰,被迫轉向並不熟悉的陣地戰。
而在陣地戰中,美軍的火力優勢被放大到最大,志願軍和人民軍只能在美軍瘋狂的火力下苦苦支撐,尋找對策。
就在這段艱難的日子裏,志願軍和人民軍逐漸發現了“反斜面+坑道”戰術的巨大潛力。坑道戰術講細了非常複雜,簡單説明的話就是“挖出足以抵擋炮火(並且不耽誤防守)的掩體”,把美軍火力優勢最小化,只要能讓陣地攻防戰變回步兵對步兵的基本操作,志願軍不怕任何對手。
這裏多説一句,坑道這個技術是一線戰士們自己慢慢開發出來的,沒有誰“最先”發明了坑道戰術這種説法。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人民軍在血染嶺、傷心嶺首次大規模運用了不算太成熟的坑道戰術,成功消除了火力優勢,把陣地戰還原回步兵面對面的決鬥,讓已經習慣了火力碾壓的美軍大吃一驚,再加上方虎山靈活的指揮、前東野獨立師高超的戰鬥力、以及朝鮮戰士們寸土必爭的堅強鬥志,美軍被揍得找不着北也不足為奇了。
此處對美2師默哀1秒鐘,這兩場戰鬥打完之後,粗略估計美2師在朝鮮戰爭的傷亡率已經超過300%,How old are you啊?(怎麼老是你?)
3.這兩場美軍刻骨銘心的戰役結束之後,方虎山沒有得到任何褒獎,反而因為丟失了陣地而受到嚴厲的批評。
此前方虎山就因為擅長和推崇運動戰,被其他只會死打硬拼的人民軍視為“異類”,這一次方虎山採用的“近距離的戰鬥最有效”“在山頭上開展運動戰”等理念成功殺傷了無數美軍,卻成為人民軍內部批判他的理由。
這一戰之後,方虎山就被派去陣線後方管理後備部隊,再也沒有獲得帶兵打仗的機會。
他的名字最後一次出現,是在1955年4月的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上,這次會議中,方虎山作為“反黨宗派分子”被開除出黨。
為自己祖國奉獻了一切的朝鮮戰神從此消失在歷史長河中,史書上再也找不到他的一絲痕跡。
方虎山,生於1916年,成長於東北解放戰爭,在朝鮮戰爭中大放異彩,日本軍事評論家稱他為山之幻夢、霧之刺客,把他比作忍者傳説中可以操縱霧的高手;美軍的戰史上則留下了幽靈之師、河東陷阱、流血之谷、血染嶺、傷心嶺等一連串名字,每個名字的背後,都是方虎山那令美軍膽寒的光輝戰績。
然而,在這段光輝戰史的最後一頁,留下的卻是令人嘆息的空白:
朝鮮第一戰將方虎山,卒年,不詳。
(本篇為抗美援朝連載31,未完待續)
首發於微信公眾號“老旦聊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