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蓋在下山攻打曾頭市時，就明白：自己已經指揮不動梁山人馬了_風聞

作者   扒拉文史

熟讀《水滸傳》的朋友們都知道，“晁天王曾頭市中箭”是書中最大的謎團，也是我國古典文學史上的一大公案。

幾百年來，很多人都在懷疑是宋江殺了晁蓋，但其實，只要我們認真閲讀原著，再進行認真考量後就可以得出結論：晁蓋就是史文恭所殺（箭上刻字是為了論功行賞），宋江派花榮刺殺晁蓋純屬是後人過分解讀。

然而，晁蓋跟宋江之間早已經有了矛盾，卻是事實。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作為梁山之主的晁蓋，在攻打曾頭市之際居然發現，他已經指揮不動梁山的人馬了。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宋江又是如何把晁蓋一步步架空的呢？

晁蓋

梁山泊發展壯大完全是宋江一手策劃

談到晁蓋和宋江的關係時，必須首先來看梁山的派系問題。

梁山表面是一個大的團隊，實則由多股勢力組成，人際關係極為複雜。

在晁蓋率兵攻打曾頭市之前，梁山當時的派系可以大概分為這樣四個派別：元老派、晁蓋派、宋江派以及三山(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派。

其中，元老派勢力最為弱小，只有王倫時期留下來的頭領杜遷、宋萬、朱貴、林沖。

按照梁山好漢上應星宿來劃分，這股勢力只有林沖屬於前36位的天罡星，其餘都是地煞星；

宋江

第二個派別是後來上山搶班奪權的晁蓋派，成員有軍師吳用、法師公孫勝、步軍頭領劉唐、水軍頭領阮家三兄弟，還有白日鼠白勝。

由於林沖火併王倫讓晁蓋坐上了頭把交椅，其他幾位元老杜遷宋萬朱貴能力又有限，所以嚴格來説晁蓋派和元老派可以看作是同一派系。

第三派則是宋江派。除了晁蓋系和元老系，所有的頭領都是宋江為梁山招募的，他們全都屬於宋江派。

這些人光是天罡星就有朱仝、雷橫、秦明、花榮、柴進、李應、戴宗、李逵、穆弘、李俊、張橫、張順……

而三山派雖然表面上並不屬於宋江。但該派系老大魯智深和楊志都是因為宋江的名氣才前來投奔，武松又是宋江的結拜兄弟，三山派加上少華山就是“四山派”，他們的加入大大增加了梁山的實力。

所以，在梁山的全部派系中，宋江的勢力是最大的，甚至可以説，整個梁山此時都是宋江帶上山的人，晁蓋的心腹只有當初搶劫生辰綱的那幾個。

據統計，宋江在自己上山之前已經為梁山輸送了多達31名頭領，而在晁蓋去世之後，梁山又吸納了足足20名頭領從而湊齊了天罡地煞108顆星。

整個梁山泊的勢力能夠發展壯大，宋江是第一功臣，從他上梁山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功高蓋主。

整個梁山名義上是晁蓋為尊，實際上則是唯宋江馬首是瞻。

與晁蓋相比，宋江更適合做梁山老大，這倒不是他的武功有多高強，而是他身上揹負着大多數兄弟的前途命運，掌握着梁山泊的未來。

於是我們要問一個問題：晁蓋究竟是不是一個合格的老大？如果合格，那麼為什麼他指揮不動大家了？

晁蓋的綜合能力與宋江差距非常大

首先，當黑幫老大必須要仗義疏財講義氣，這一點晁蓋沒得説。

我們從他對待白勝和宋江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得出來：生辰綱一案中，白勝只是負責通風報信和串聯，並沒有具體參與實施計劃。後來東窗事發白勝被抓，在大牢裏扛不過官府的酷刑屈打成招，供出了晁蓋等7人。

按道理來説，白勝屬於“叛徒”，應該是晁蓋清除的對象。可晁蓋偏偏沒有這麼做，居然還安排人去濟州牢房營救他，救他上山後還給了他一把交椅坐。

因此，白勝自始至終都是最鐵桿的晁蓋心腹，因為晁蓋救了他的命。

對白勝尚且如此，對宋江就更不必説了。

生辰綱事發，宋江“擔負着血海的干係”給晁蓋通風報信放走了他們，晁蓋為了報恩，兩度救宋江於危難之中，特別是江州劫法場——宋江和戴宗要被殺頭。

晁蓋點起梁山共17名頭領（當時山上只有不到30名頭領）還有一百多名小嘍囉殺奔江州城，與官軍血戰得勝救下宋江和戴宗，真可謂是破釜沉舟。晁蓋的確是個講義氣的好大哥，這一點沒得説。

第二點，晁蓋的道德修養比宋江要高。

這一點可以從一件小事上看出來：剛剛上山時，山寨缺少錢糧，晁蓋組織三阮和劉唐下山去搶了一夥客商，吩咐大家説：“只可善取金帛財物，切不可傷害客商性命。”

結果就是三阮和劉唐帶人搶了二十多車金銀財物，“並不曾傷害他一個人”。

晁蓋很高興，還説：“我等出道山寨，不可傷害於人”。

要知道，宋江所做的傷天害理的事不勝枚舉。比如為了逼秦明上山，偽裝成秦明的部隊縱兵燒殺搶掠，讓慕容知府以為他謀反，導致秦明全家被殺。

又有為了讓昔日老同事朱仝落草，派李逵砍死了朱仝負責看守的滄州知府兒子小衙內（手段非常殘忍），結果朱仝氣得大罵李逵“除非殺了黑旋風我才會上梁山”。

所以，晁蓋並非不合格。只不過他個人能力的不足，加之對手太強大，才讓他在梁山日漸式微，最終被宋江架空。

這裏的“能力”絕不僅僅是看這個好漢能不能打。恰恰相反，在統領梁山這樣一個超大型黑社會組織時，個人武力是相對最不重要的一點，智謀和大局觀才是關鍵。從這點來説晁蓋的確不行。

他自己很能打，因為力大無窮還贏得了“托塔天王”的綽號，比宋江那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刀筆小吏強得多。

但是，晁蓋指揮部隊大規模作戰的能力實在是一塌糊塗，全書中描述晁蓋個人帶兵打仗只有兩次。

除了曾頭市之外，另一次就是江州劫法場救宋江與戴宗。

然而，整個過程出力最多的卻並不是晁蓋帶領的梁山部隊，而是當時還沒上山的李逵——黑旋風從天而降，兩把板斧砍翻無數官軍，帶着宋江和戴宗殺出重圍，威不可當。

那麼當時的晁蓋在做什麼？

他只知道救下宋江和戴宗，卻不知道救完了人該往哪個方向跑，要不是李逵殺出一條血路，晁蓋率領的部隊就成了無頭蒼蠅，慌亂的場面下他只能對大家説：“大家跟着這個黑大漢走！”

看這陣仗，李逵都比晁蓋更像統帥。

晁蓋的識人用人也有問題。

楊雄石秀時遷來投梁山泊，路上經過祝家莊偷雞惹出是非，時遷被抓，楊雄石秀來求救，晁蓋聽後居然大怒道：“孩兒們！將這兩個與我斬訖報來！”

為什麼呢？在晁蓋看來，梁山好漢都是強盜而非小偷。你當面鑼對面鼓搶來東西才叫本事，而偷雞摸狗都是下三濫的玩意，時遷以及楊雄石秀的所作所為給梁山好漢丟人現眼了，他們不配當強盜，只配做賊。

與晁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鼓上蚤時遷在宋江手下極其重要：時遷偷了金槍手徐寧的寶甲，成功賺他上山，這才有之後的“大破連環馬”。

在河北大名府營救盧俊義和石秀，又是時遷偷入大名府的制高點翠雲樓點火報信，為梁山大軍傳遞情報，“火燒翠雲樓”“智取大名府”……

用人，是晁蓋跟宋江之間最大的差距。

宋江能夠讓所有的梁山好漢人盡其能，除了剛剛提到的時遷之外，宋江還安排好漢們去做自己最擅長的事情。

比如關勝林沖秦明呼延灼他們能打，就去當馬軍五虎將，戰時當先鋒打頭陣；再比如李俊張順三阮擅長水戰，就去做水軍頭領，還能掌管梁山的重要防禦屏障八百里水泊。

朱貴朱富還有自己的親弟弟宋清等人沒什麼功夫，但他們開酒店能為梁山打探各路消息，梁山的情報收集工作少不了他們忙碌的身影。

對了，説到情報怎麼能少了神行太保戴宗，他做起神行法能日行千里，飛報緊急軍情非他不可，所以安排戴宗當了梁山情報處處長。

梁山好漢的人員構成十分複雜，他們並不是都想當強盜。而在晁蓋手下的時候，晁蓋只是按照年齡或者能力給了他們交椅坐，也就是隻給了名分卻沒給實權，沒有明確的分工。

人不能盡其才，必然讓很多人不適應，他們對於晁蓋的認同感遠不如對宋江。

明爭暗鬥的過程讓晁蓋人心盡失

宋江想壯大梁山然後招安，胸懷大志野心勃勃。而晁蓋只是希望能當一個打家劫舍的強盜，對於梁山未來的發展沒有什麼清晰的規劃。

還是以江州劫法場為例。這次戰役對晁蓋來説屬於“瞎貓碰上死耗子”，也就是仗着江州官兵沒有防備，以及李逵劫法場時開啓殺神狀態，營救宋江戴宗行動得以勉強成功。

結果宋江脱險之後，馬上帶兄弟們攻打無為軍成功，殺了陷害自己的黃文炳，計劃實施得有條不紊、十分順利。

這是宋江第一次展現自己統領大軍的軍事才能，從江州開始一直到曾頭市之前，梁山的大小戰事，都是宋江領兵下山、吳用當總參謀長，而沒有晁蓋這個山寨之主什麼事。

吳用是跟隨晁蓋智取生辰綱的七大元老之一，上山後成為山寨軍師，相當於三國時期諸葛亮在蜀漢集團的地位。

然而，在宋江上山之後，吳用立馬意識到了這個人比晁蓋厲害，每次出兵打仗都幫助宋江同掌兵權，一同拿下了祝家莊、高唐州、青州等城池。

原著中描寫的是“宋公明與吳學究商議已定”，隨後就是梁山軍隊的一場場大捷，還伴隨着很多頭領上山來投。

在宋江和吳用的領導之下，梁山的實力越來越強大，晁蓋的地位也就越發尷尬。

很多上山來的頭領，口口聲聲都説“久聞及時雨宋江大名”，而沒有人提晁蓋的名字。但梁山名義上的老大依然還是晁蓋，只能説明這些投奔梁山的頭領對於晁蓋沒有什麼認同感。

晁蓋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他曾經積極自救，與宋江之間展開了一段明爭暗鬥。

“暗鬥”是從江州歸來的時候，看宋江帶領人馬指揮若定大獲全勝，晁蓋“便請宋江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結果宋江不肯。

宋江當然不肯，他是何等精明的人，剛剛上了梁山就奪人老大的位置，這是不忠不義的行為，自己的名聲肯定會壞掉。

不過，從原文的描述看，晁蓋也並非真心實意地謙讓。因為他的理由也僅僅是“賢弟乃山寨之恩主”，強調宋江對他晁蓋以及山寨有恩，而並沒有説他是一個合格的領導。所以宋江自然不能從命。

“明爭”則是晁蓋的軍事指揮權被宋江奪走。

從祝家莊開始，每次山寨面臨大規模戰事的時候，晁蓋都會説“我須親自走一遭”，意思就是他要自己領兵作戰。

而宋江則會説“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小弟願往”，然後就是跟吳用商議已定，浩浩蕩蕩下山作戰。

宋江這話有沒有道理呢？有，山寨之主是幫派至尊，為了以大局為重，確實不應該輕舉妄動。

但當時的梁山泊情況有點特殊，一把手晁蓋並沒有通過軍事行動確立自己的權威，這些工作都是宋江主動請纓做的，長此以往宋江在軍中的威望肯定會超過晁蓋，大家來投奔的、服從的也都是二把手宋公明，沒有晁天王什麼事。

宋江每次打仗都指揮若定，梁山的將領們也只服從宋江的命令，晁蓋的指揮他們恐怕是聽不進去的。

晁蓋和宋江的矛盾遲早是要爆發的，只需要一顆火星就會被引爆，而曾頭市就是這個導火索。

從原文中看，曾頭市之戰的起因似乎是金毛犬段景住偷馬被曾頭市的人奪走，但實際上段景住所説“江湖上只聞及時雨大名”等等言語才是晁蓋被激怒的根源。

晁蓋對於偷盜已經逐漸無感，但是段景住偷馬的目的是為了討好宋江，讓晁蓋的自尊被傷了個底掉。聽聞戴宗回來報告曾頭市狀況之後，晁蓋就憤怒得親自點兵點將，要去跟曾頭市決一死戰。

面對曾頭市“掃蕩梁山清水泊，剿除晁蓋上東京”的登門挑釁，既然名義上還是老大，那晁蓋就必須要親自出徵。即便是軍旗被大風颳折了（不祥之兆），他也要一意孤行。

宋江又一次拿出了那套“山寨之主不可輕動”的説辭，但這一次，晁蓋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去了。而且他還跟宋江説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不是我要奪你的功勞。你下山多遍了，廝殺勞困，我今天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賢弟你再去。”

從這句話可以看出，晁蓋確實憋了太久，壓抑的時間太長了，也太憋屈了。

宋江多次帶兵下山，他清楚梁山的兄弟們已經只認宋江不認晁蓋，他這個老大當得不明不白，就必須要靠打仗、靠“搶你的功勞”來重振聲威。

為了能確保自己的戰時指揮權穩固一些，晁蓋在安排人選方面下了一番功夫。我們看看他這次攻打曾頭市點的將領：

林沖、呼延灼、徐寧、穆弘、劉唐、張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楊雄、石秀、孫立、黃信、杜遷、宋萬、燕順、歐鵬、楊林、白勝。一共21位頭領。

首先，他生辰綱的舊班底，也就是創業時期的老幹部，除了吳用和公孫勝都帶了（吳用已經倒向宋江了，公孫勝不參與政治鬥爭）。

林沖是他能當上老大的恩人，算自己人；呼延灼徐寧孫立黃信這樣的朝廷降將，跟宋江的交情相對一般，用起來比較順手。其他人裏，張橫是浪裏白條張順的哥哥，但張順是宋江的死黨，晁蓋必然不帶。

這裏面也就錦毛虎燕順算是宋江的人，但他一個小山賊沒什麼勢力，也就當做一個偏將使用。

而跟宋江關係最好的那些人，比如花榮、李逵、戴宗、武松等等，都是實力與名氣兼備的人，晁蓋都沒帶。李逵他們會為了宋江赴湯蹈火，絕不可能為了他晁蓋兩肋插刀。為了重振聲威，只能湊合着指揮這些非宋江心腹的人。

然而，正如前文所説，晁蓋個人指揮能力不足，也沒帶軍師吳用當作戰參謀，加上怒火攻心，在曾頭市中了敵人的奸計，最終在戰鬥中被一支毒箭射中，不久便中毒身亡。

曾頭市之戰大敗虧輸，梁山伯之主慘遭射殺。晁蓋臨死前的遺言，徹底暴露了他對宋江的不滿——“若哪個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

這句遺言包含了兩層意思：一個是晁蓋不想讓宋江接替他擔任梁山之主（宋江武藝稀疏不可能親自捉拿史文恭），另一個則是他要用他的生命去指揮梁山人馬最後一次。

然而，整個梁山當時已經是宋江的囊中之物，晁蓋的這句所謂遺言儘管具有繼承人的法律效力，但此時梁山面臨的問題，並不是誰去抓射殺晁蓋之人的問題，而是怎麼帶領梁山繼續發展的問題。

在晁蓋的思維裏，好漢必須要能打，又必須能帶領兄弟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異樣穿綢緞，論秤分金銀。

但宋江的出場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梁山的氣質——晁蓋只想着打家劫舍，宋江想要的更多，即便有他想要效忠朝廷、招安做官的私心，他指揮梁山人馬也是為了這個規模龐大的黑幫能夠繼續經營下去。

更何況此時的梁山已經引起了朝廷的注意，生死存亡一線之間，必須要唯才是舉。

如果讓晁蓋指揮得梁山的大隊人馬，以他在江州和曾頭市親自領兵的情況看來，梁山軍隊根本不可能打出“兩破童貫”“三敗高俅”這樣的大勝仗。

用不了幾次戰役，官軍就能完成對梁山的收剿。

所以，某種程度上説，曾頭市算是作者施耐庵給晁天王的一種“體面謝幕”。

相比較宋江招安後被奸臣毒害的結局，晁蓋無疑是幸運的。他得到宋江的傾力相助，也以義氣回報了宋江。

他不想讓宋江當老大，然而在他死後，當了老大的宋江依然在懷念他，把他當做梁山基業的開創者來祭奠。

既然如此，他能否指揮得動梁山軍馬已經不再重要了——他去世得早，他的形象將永遠定格在他帶兵攻打曾頭市時的模樣，他也會永遠是宋江以及所有梁山頭領心目中的那個仗義疏財、知恩圖報的托塔天王。

參考資料

[1]押沙龍.讀水滸——人性的十三種刻度[M].西安，三秦出版社,2022-01(078-097).

[2]董志新.毛澤東讀水滸傳[M]瀋陽:萬卷出版公司,2011-01(80-92/145-155/181-192/211-219).

[3]張激波.晁蓋和宋江的博弈——從言語合作原則分析晁宋間關係的變化[N].九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09-05.

[4]江東柳林.宋江如何破晁蓋遺囑之繭[J].章回小説(下半月),2008-04(10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