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變「醜」,影后才穩了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2022-07-25 08:37
作者| 她姐
來源| 她刊


這裏是不定期上線的她刊「對話」欄目。
每期邀請一位或一組,素人或明星來到這裏,聊個人的生活和經歷,談個體的想法和見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這些故事彙總在一起,能給大家提供一個新的觀察視角,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21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似乎很少在電影中看到一個真實的農村女性形象。
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女性們,無一不精緻、漂亮,穿着昂貴的高跟鞋,配以閃亮的首飾和包包。
好像一個不夠完美的女性,就沒有資格做女主角。
即使偶有出現描寫農村女性的電影,她們卻都有着近乎都市人的靚麗。
身上纖塵不染,皮膚白淨亮潔,和現實依舊隔着深遠的鴻溝。
好在,最近有這樣一部電影,彌補了中國影像界缺失已久的女性形象——《隱入塵煙》。

圖源:豆瓣

女主角叫曹貴英,由海清飾演。
貴英生在農村、長在農村。
她並不美貌,土地侵蝕了她的臉和身體,讓她變得瘦弱,沒有了勞動的能力。
她甚至還有漏尿、無法生育的疾病。
這對一個農村女性來説,幾乎等於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義。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看似毫無價值的女性角色被看到了。
有導演把目光放到了這樣一個女主角身上,記錄着她的愛情和生活。


顯然,這是一部由非典型女性角色主演的,非典型電影。
但沒想到,《隱入塵煙》達到了不少電影難以觸及的高度——
豆瓣開分後,《隱入塵煙》從最初的7.8分一直飆到8.4。
不久之前,它還入選了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被媒體稱為“2022年華語電影界的高光”。

圖源:豆瓣
但更沒想到的是,電影現實的處境——
口碑上漲的同時,排片卻越來越少。
一切彷彿形成了互文。
在一片不被看到的土地上不被看到的女性的故事,在主流語境中也成了“失語者”,漸漸“隱入塵煙”。
不該是這樣的,她姐不甘心。
於是,我聯繫到了《隱入塵煙》的導演李睿珺,和他聊了聊這部電影的創作故事。
和李睿珺導演聊完後,她姐最大的感觸是——
我們該看到《隱入塵煙》,絕不僅僅因為這是一部好電影。
《隱入塵煙》的“失語”,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我們的“失語”。

不被看見的女性
電影的一開場,就已經讓人意識到貴英(海清 飾)的“不尋常”。
那是貴英的説媒飯局。
但最該是主角的貴英呢,彷彿一個局外人。茫然地坐在一羣人中間,緊緊低着頭,展現出怯懦和不安。
一個細節,幾個神態,就寫盡了貴英前半生無法自我掌控的命運——
父母早逝,小時候挨哥哥和嫂子的打,貴英一個人住在風雨飄搖的棚圈。
等她終於長大了,多年的苦難也刻在了她的骨髓裏,讓她變得瘦弱、怯懦、沉默寡言。
她的前半生,不被人看見,更不被人在意。
就是這個時候,她遇到了老四——馬有鐵,由導演的小姨夫武仁林飾演。
老四和貴英的初次相見,就是在説媒的飯局上。
老四和貴英一樣,同樣不被看見。
他給哥哥家做了一輩子免費苦力,不曾被當個人對待。但依然沉默、踏實、善良,信奉土地多年來給予的哲學“一碼歸一碼”,總是在別人需要的時候伸手幫助,卻從來不祈求回報。
如果説貴英像飄搖在西北土地上的蘆葦,那老四就是一顆緘默的石頭。
他們都是被拋卻在光鮮世界外的人。
獨自坐在另一間屋子裏吃饃的老四看到了門外的貴英,兩個人隔着簌簌飄落的雪花長久地對望。
這獨特的一幕,被導演用鏡像畫面呈現在銀幕上,不必多言,觀眾也早已意識到——
他們望見的不是別人,而是另一個自己。

圖源:受訪者

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這兩個被忽略了半生的人,因為彼此的存在,找到了閃着微光的幸福。
浪漫而質樸的故事,就這樣在老四和貴英的結合後,緩慢而詩意地拉開帷幕。
以往我們的目光,總是投擲在那些更宏大的敍事和更閃光的人身上。
這樣的角色在以往的銀幕上並不多見,尤其是農村女性。
但,沉默地在那片土地上成長起來、又沉默地隱身於其中的女性,是從一開始就過着面目模糊的一生嗎?
在那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導演李睿珺,看到的並不是這樣。
他細心觀察了她們的來時:
「她們也曾是鮮活的少女,太陽一落,就換上漂亮的裙子,化好妝,一起去逛大商店。她們也喜歡弄頭髮,有時候還會去舞廳跳跳舞。」
但李睿珺巧妙地捕捉到了她們不知何時開始發生的轉變:
或許是從她們嫁為人妻開始。她們開始為一個家操勞,洗衣服做飯,照顧老人和孩子。
或許是從她們開始侍弄田地開始。
「漸漸地,她們剪短了長髮,褪去了少女的姿態,有時候甚至會穿着迷彩服去種地。」
她們原本的温柔被堅硬替代,卻無人在意。
但好在導演李睿珺看到了,還拍了下來。

圖源:受訪者

無論是電影裏,還是對談中,她姐都能明顯地感覺到——
導演李睿珺投向這片土地上女性的目光中,帶了一絲難得的温柔。
影片裏展現的貴英柔軟的一面,一度讓她姐落淚。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老四跟鄰居借了幾個雞蛋,做了“電報雞”。
窗外是沉沉的深藍色暗夜,屋內貴英卻和老四抱着温暖明亮的雞窩。貴英小心翼翼地旋轉燈泡,流溢的光芒撒滿了兩個人簡陋的屋子,這是一種無需多言的浪漫。
而那個跛腳的貴英,手抖的貴英,漏尿的貴英,第一次露出了每個女人都有的“天然的嫵媚”。
她天真地笑了,眼神珍貴而動人。

圖源:受訪者

愛情的柔光,也第一次打在了兩個苦命人身上。
愛的出現,改變了貴英和老四。
從此,貴英身上的衣服越發鮮豔,膚色和神態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的皮膚不再是乾燥的土黃色,常年手抖的毛病也逐漸減輕。
李睿珺説:“就像一顆乾癟的種子,遇到了水和土壤,衝出了不一樣的嫩芽,貴英因為和老四在一起,生命變得有了顏色。”
春夏秋冬,貴英和老四彼此治癒,變得蓬勃、有力量、重獲新生。

圖源:受訪者

「愛」這樣一個看似虛無縹緲的主題,在那片到處都是黃土的西北土地上、那些不曾被聚光燈照拂到的女性身上,變得顯性可見。
當然,電影中導演李睿珺不曾用過一個“愛”的字眼。
鄉村苦命人的“顯性之愛”也帶着土地獨有的“印記”。
它藏在老四被拉去獻血的時候,貴英又執拗地拽住老四衣袖的動作裏,她説:不去,俺們不去。
那是這個原本脆弱的女性對愛的表達,和能力範圍內對命運最激烈地抗爭。
它藏在老四把貴英單手抱上驢車的一個動作裏。動作之後,是原本嘲笑兩人的婦女也不經意地蹦出一句酸溜溜的話:
“恨不得把這廝拴在褲腰上”“誰的女人誰疼”……
那是這片土地上一直被忽視的、面目模糊的女性,為數不多地將愛宣之於口的時刻。
而這也是為何她姐説,《隱入塵煙》彌補了中國影像界缺失已久的女性形象。
捕捉到這樣的女性形象和這般的細節並不容易,這也許跟天賦無關。

和土地剪不斷的臍帶
和導演李睿珺聊完後,她姐發現,一切不足為奇。
李睿珺,就是那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人。
他一直用自己的眼睛深沉又敏感地觀察着發生在那裏的一切。

圖源:受訪者

他拍攝電影16年,在《隱入塵煙》之前已經拍攝了5部長片,幾乎每一部,都離不開西北那片豐茂的土地——他的家鄉花牆子村。
他一直在拍那片包容一切、孕育一切,卻始終不曾被聚光燈照拂的土地。
説來奇怪,李睿珺其實早已走入城市多年。
他在北京生活工作,曾在電視台打工,拍節目、剪片子,有時還會去拍婚禮。
但他彷彿從未真正融入城市,那種強烈的異鄉感無法騙人。
在異鄉每年都需要重新辦理暫住證,而每年的那個時刻,他都感覺彷彿被再一次告知“你跟這裏沒有任何關係”。
人在這種時候,對家鄉的思念會異常洶湧。
而《隱入塵煙》裏那片不為人知的西北土地裏,就長着導演李睿珺的根。
他説:我和土地之間,也有着無法剪斷的臍帶。

圖源:受訪者

對很多人來説陌生的鄉村生活,是根植在李睿珺童年記憶裏抹除不掉的東西,他想把這些拍下來:
扛麥子、割麥子、給驢喂草……
李睿珺笑着説,這樣的細節還拍了很多,簡直是手把手教你怎麼種地收麥子,養雞餵驢蓋房屋……彷彿是一出“大型農活科教片”。
其實那不止是農活,也是生命的史詩。
李睿珺不厭其煩地拍着這裏的一切:
天晴落雨的日子、雞鳴一傳一遞中的耕種,以及土地上那些樸素的人……
老四和貴英在一個冬季相識,在一個夏日開始熱烈地建造屬於自己的房屋,在秋天收穫了專屬於兩個人的家。
建造的過程中,泥土變成了磚,磚石變成了房屋,而最終泥土又迴歸泥土。
這種在城市中隱去的生命循環,卻是農村的主旋律,跟麥芽的生長和收割高度一致。
春天萬物復甦,夏季一切熱盛,秋天走向蕭索,冬季萬物歸一。
這是需要時間才能領悟的土地哲學。

圖源:受訪者

這點早在電影開拍前,李睿珺就告訴海清——季節的更迭參與了電影的敍事,我們可能會拍很久。
海清同意了,也走入了那片古老土地的鐘擺之中。
還為此騰出了一年的檔期,啥也不幹,就跟着一起在那片土地生活。吃穀物,做農活,感受那裏的日月輪換。
而我們,也因此看到老四和貴英的生活,像一張寫着詩的羊皮紙一樣緩緩展開。
她們在電影中做着農活,我們看到卻並不覺得枯燥,只覺得是一種久違的浪漫和牧歌式的抒情。
這是隻有簡單樸實的勞作,才能表達出的生命本身的律動,也是我們在鋼筋水泥的都市叢林,早就錯失的美好風景。

圖源:受訪者

細想一下,我們錯失的又何止是那片土地上的風景?
我們越來越多地把時間放到手機屏幕,如果不是一些“細節”出現,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其實早就忘了土地跟我們有着如此深厚的聯繫。
關於這種細節,導演李睿珺提到了一個她姐早已忘記的新聞:
2018年山東壽光的洪水。
一場遠在山東水災發生後,果蔬產量下降,進而導致北京菜市場價格飛漲。
那是一個生活在都市中的人們,難得能回憶起我們和土地之間緊密相連的時刻。
而這次提醒我們的,是《隱入塵煙》。
《隱入塵煙》的出現,讓我們重新收回目光。
一直以來,我們似乎都更習慣了在銀幕上看到觸不可及的生活。
但我們卻忘了看一看這緩緩流逝的時間之河,還有與之伴隨的美好,也忘了看一看在河水中逆流而上的人們。

我們都是老四和貴英
聊到拍《隱入塵煙》的原因,李睿珺説:
“我無法把目光從這些人身上挪開。”
老四和貴英這樣被歧視、被嘲笑、被忽略的人,真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他看到了,便沒有辦法假裝看不見。
創作劇本的時候,李睿珺不是把自己關在家裏,而是常常坐在咖啡廳裏、置身人羣中。
低頭是創作的世界,抬頭就是平凡的大多數。
而很多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老四”的影子。
比如商場裏的保潔人員。
李睿珺常常感嘆道,這些你平時很難注意到的人,只要你多問一句他的飢飽和冷暖,他就會回以你更多的關心和善意,
一如老四一樣。明明自己的生活是外人眼裏最困苦的一個,但對別人的央求,幾乎有求必應。
他們是被摺疊在主流語境之外的弱者,卻質樸、踏實,不亂取予,也不曾因此而抱怨生活。

圖源:受訪者

因為來自那片土地,所以無法假裝看不見,繼而把目光放在了“貴英和老四”身上。
但我想,這肯定不是李睿珺得以拍出《隱入塵煙》的全部原因。
究其根源,或許是因為——
某種程度上來講,即便已經脱離了那片土地的李睿珺,也是遊離在主流語境之外的弱者。
這點,從他籌拍整部電影的“悲慘”過程,就可見一斑。
他先是找不到人。
劇本寫好了,也做好了全用親戚做演員的準備。
因為演員難找,檔期難調。很少有演員能如海清一般給他騰出一年的檔期,男演員則更久。
結果一如李睿珺所料,他找不到合適的演員,只好用了備選方案——讓自己的姨夫擔任男主。
資金也是個問題。
拍攝到一半的時候,資方因為疫情等原因撤資。
疫情之下,影視行業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隱入塵煙》這種長製作週期的電影,就更讓人猶疑,每多一天就成本就更高一點。
李睿珺理解,但不想放棄:
“沒有辦法打光,大不了就等自然光。”
“沒錢,還有時間。”
農民看天吃飯,李睿珺看天拍戲,總之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圖源:受訪者

甚至,李睿珺和妻子把孩子上學的錢也取了出來。
兩人就這麼一邊拍戲,一邊接着找投資。
但因為身上的錢不夠買機票,他們甚至只能坐火車從甘肅到北京,和投資人見面。
直到最後兩人渾身上下只剩下2000元,才終於找到有意願的投資人。
這場意外的風波,就像老四好容易做好的泥磚,被一場午夜的滂沱大雨淋透。
這是那片土地上的老四的處境,也是作為導演的李睿珺的處境。
更是銀幕之外,每個平凡的你我的處境——
永遠擠不上去的地鐵、猝不及防降臨的裁員、因為偶然去了某地成為密接……都是讓都市成年人破防的那場“大雨”,我們都有可能在某一刻成為那個無法被看見的弱者。
而這,也是為何她姐在文章開頭説,我們該看到《隱入塵煙》,絕不僅僅因為這是一部好電影。
還因為這部電影投向了不被主流語境看到的弱者。
不被看見的、被遮擋起來的苦難,也有了一束專門照向它的光。
它寫邊緣人的愛情,描摹弱者的處境,也映照導演的現實,和每個銀幕前你我的生活。
而我們看到電影,看見弱者,也是看見我們自己。

圖源:受訪者

這是一種温柔的注視。
也是一種全新的視角,一種身為弱者去看到弱者的視角。
看見有用嗎?
她姐常常抱有一種天真的期待。
或許更多的發聲、更多的自來水,就能改寫一部好電影空有口碑、沒有市場的命運。
電影如此,人也一樣。
或許多一個人看見老四和貴英,他們的處境也許就會好一分。
麥子有它的命數,但人還可以有全新的可能。
萬一呢?
縱然宇宙浩渺,你我卑微如蒲葦,也不該在無聲無息中隱入塵煙。
去看《隱入塵煙》吧,趁還來得及。
監製 - 她姐
作者 - 荻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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