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1936] 前言1—關於寫“西安事變”系列文章的8點説明_風聞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今年4月份局勢君被要求寫一份關於“黨史和西安事變”的材料，純義務勞動。由於甲方的需求聽着正式且嚴肅，所以動手前虔誠地查閲文獻資料，一查才發現真實的“西安事變”和課本上寫的差別很大，課本上的“西安事變”是一場持續了14天的兵諫活動，真實的事變前因後果持續了兩年半，當時國內的頭面人物幾乎都有介入。

局勢君讀了相關性最大的資料後完成了任務，可是腦海裏疑問重重，於是回頭扎入書海。每本書都有參考資料，每一份參考資料還有參考文獻，環環相扣越來越多，3個月下來看了下圖所示的這麼一大堆，還有大量視頻資料和電子文檔，到7月中旬終於感覺把這件事徹底整通透了。關於為什麼寫“西安事變”，局勢君在此做以下8點説明。

（局勢君讀過的部分紙質書）

**1、大多數人不瞭解“西安事變”**局勢君問過多名高學歷的人，他們認為的“西安事變”是這樣的：張學良和楊虎城扣了蔣介石，宋子文、宋美齡、周恩來一起參與談判並放了蔣介石，最後張學良被軟禁了50多年、楊虎城出洋回國後被關押並在解放前被殺害。如果把“西安事變”比作一篇小説，上述看法只是高潮部分的情節概要，在此之前之後還有很多人很多事，很少進入普通人的視野。

事變雖然在1936年12月12日發生，但事情從1935年初就開始萌芽，張學良為什麼要停止他原本的任務和紅軍合作？根源要追溯到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和1933年東北第四個省份熱河省被日軍佔領，以及事變發生前全民要求抗日的形勢，當然還有民國政府的不合理政策。雖然事變在12月25日和平解決，但善後工作至少持續到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

再説事變本身，被扣押的遠不止蔣介石一人，西安城內的警察、憲兵、國民黨的特務、省政府官員、來西安的南京高官一夜之間全部被扣，並有數人喪生；事變也不止發生在西安，張學良下令駐甘肅東北軍發動“蘭州事變”，下令駐河南東北軍發動“洛陽兵變”，還給全國各地的軍閥、官員、英國、美國、蘇聯都發了電報，並讓紅軍從陝北推進到咸陽附近幫忙戒備。

以上這些行動包含的奇聞異事，躺平在泛黃的文獻資料裏，需要被普及。

（西安事變指揮部紀念碑）

2、很多人不“認識”張學良由於張學良曾給困境中的紅軍借過60多萬元，送過大量過冬的棉衣、辦公用品和武器彈藥，並在最危急的時刻通過事變間接挽救了紅軍，所以張學良成了“民族英雄、千古功臣”，多年來一直以“英雄”描繪他，卻忽略了他“普通人”的一面。

張學良是民國時期的風雲人物，生活奢靡、交際圈廣泛、豪爽闊綽；作為軍閥有自己的訴求、侷限和野心，殺伐果斷，是個非常有故事的人；在事變過程中他夜夜失眠，一開始激動、緊張，中途痛苦、猶豫，最後迷茫、失望，整個過程及其曲折艱難。

對於台灣同胞而言，“西安事變”是發生在大陸遙遠北方省份的一起神秘事件，由於張學良扣過蔣所以他們很敬佩他，每次關於他的行蹤都會引起轟動，他曾被軟禁過的地方也變成了紀念館和景點拉動一方經濟。在台黨政軍界的高官、包括蔣經國都非常尊重張學良，所有研究張學良的中外史家學者對他的評價也很高，無論其個人性格還是軍事生涯。但是很多大陸網民卻對他冷嘲熱諷，理由是“丟東北、紈絝子弟”之類的淺顯認識。這當中的誤會我們需要澄清。

（《張學良世紀傳奇》上下冊）

3、台灣對“西安事變”的研究很少有人覺得局勢君看的書裏沒有“繁體”內容所以不全面不客觀，局勢君確實花功夫找過，發現對岸研究“西安事變”的成果寥寥無幾，倒是有一些研究張學良的作品，對岸的研究空白和蔣宋家族的存在直接相關。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蔣介石安排秘書代筆寫了《西安半月記》和《蔣委員長離陝前對張、楊的訓詞》，宋美齡找秘書代筆寫了《西安事變回憶錄》。蔣宋寫的是兩本小冊子，幾個小時就能讀完，他倆把自己描述得勇敢正義堅貞不屈，張揚兩個“叛逆”受他們的人格魅力感化認錯放人。兩篇文章的價值在於他們自身的感受和經歷，事變本身不客觀甚至歪曲了。這3篇文章是國民黨內部和台灣那邊研究“西安事變”的權威天花板，只要蔣宋家族存在，研究就不能越過這3篇文章，否則是自找麻煩。

宋美齡2003年去世，在那之前對岸在這方面幾乎沒有進展，主要研究圍繞蔣宋的兩篇事變回憶錄展開，認為張學良大逆不道、劫持領袖、害了黨國。90年代大陸對“西安事變”的研究幾乎定稿封存，對岸才開始引進出版海內外的相關作品來“學習”這件事，那時候待挖掘的東西已經寥寥無幾了。

所以大家不要覺得了解“西安事變”就要看“繁體”材料，繁體材料不多，其深度和廣度和我們大陸的沒法比。

（晚年蔣介石和宋美齡）

4、張學良的學術成就台灣研究“西安事變”最有利的地方，是對岸有張學良這個最核心的當事人，但是張學良發誓終身不談這件事，誰問都沒用。1956年蔣介石寫《蘇俄在中國》一書，他這個當事人20年後依然不清楚“西安事變”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於是讓張學良寫一下給他引用，張學良這才破例，他口述、趙四小姐用書法家水準的小楷抄，寫下了一萬多字的《西安事變懺悔錄》，寄給蔣介石的時候還附上一封短信，大意是説這件事我發誓終身不談的，但是你的面子我不能不給。

“懺悔錄”用文言文寫成，循序漸進、文筆優美，得到了國民黨內部要員的一致好評，老蔣看了這篇文章也讚不絕口誇張學良文章寫得好，希望他寫回憶錄。張學良軟禁的幾十年讀了大量傳統經典，尤其對《明史》和王陽明的研究非常深。如今我們大學人文類研究生怕是沒幾個人能寫出“懺悔錄”那樣的文字，如果當年找幾個教授給張少帥指導一下頒個歷史學碩士學位是沒問題的。張學良聽了各界的肯定後也開心，但是因為視力和精力的原因沒怎麼寫回憶錄，不過促成了後來哥倫比亞大學跟張學良口述歷史的合作。

（張學良和趙一荻在台灣軟禁期間吃早餐）

5、哥倫比亞大學的兩次口述訪談張學良口述歷史發生在1990年之後，那時候蔣氏父子都已去世、宋美齡長居美國，張學良徹底自由。口述歷史共有兩位合作者，一位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唐德剛教授，另兩位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張之宇和張之丙姐妹。

唐德剛錄了11盤錄音帶，他帶的博士傅虹霖以她的博士論文出版了專著《張學良的政治生涯》，此書被張學良評價“90%符合史實”；唐德剛身邊的青年學者王書君根據那11盤錄音帶寫了大部頭上下兩本《張學良世紀傳奇》；唐德剛本人因為年事已高寫不了東西，就將11盤錄音帶一字不差地轉成文字出版了《張學良口述歷史》。

合作期間張之宇和張之丙姐妹倆跟張學良形影不離，獲得的資料更多，有多達145盒錄音帶，但是關於“西安事變”涉及的並不多也不深，張學良依舊不願意多談這件事。張氏姐妹倆發表了多篇關於張學良的文章，後來集結出版為《張學良晚年探微》。張之宇對唐德剛及其弟子所做的口述歷史有很多的指責和否定；唐德剛則認為張之宇姐妹倆歷史功底不紮實，“浪費了”一次好機會。

以上4本書是海外研究張學良的成果，四本書局勢君都讀了，屆時會把一些奇聞異事跟大家分享。

（王書君、趙一荻、張學良、唐德剛）

6、對“西安事變”最全面的研究成果在大陸“西安事變”的大量參與者和見證人都在大陸，其中最有身份的參與者是周總理，他很重視對“西安事變”史料的保護整理。1961年“西安事變”25週年之際，周總理指示組建“西安事變史領導小組”，主動尋找事變當事人，上到國民黨軍官下到張學良衞隊士兵分別做訪談寫回憶，形成了大量一手資料。1986年“西安事變”50週年紀念日，當時事變的親歷者依然健在，學術界又做了一次較大規模的查缺補漏，甚至開會請當事人當面對質糾正誤差，形成了一批珍貴的資料，至此關於“西安事變”已經不剩多少疑問。

1996年“西安事變”60週年來臨前，學術界又有一批論文和專著問世，最專業的是楊奎松教授1995年出版的《西安事變新探》，但重點不是事變而是“張學良與紅軍的關係”。到此為止“西安事變”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挖掘了，如果現在還有人發論文寫“西安事變”並號稱有新的發現，大概是對以前的東西讀得不夠多不夠深。

遺憾的地方在於，這些海量的學術成果從形成到現在，又過去了二三十年時間，對於當下30歲以內的年輕人而言，事變連同關於它的研究成果本身又成了歷史，時間越久大家越陌生，只記得張學良“丟東北、花花公子”並對他冷嘲熱諷，所以我們需要將前輩的學術成果發揚光大，讓更多人知道歷史，瞭解過去，從細節中尋找教訓，領悟人生的意義。

（西安事變紀念館）

7、以往關於西安事變的作品不能讓人滿意在閲讀研究這段歷史的過程中，局勢君經常感到遺憾，專家學者雖然有研究成果，但不一定有文采，寫出來的東西是“論文體”，不親民；有文采的人沒有知識儲備，字裏行間顯得輕薄，避開不擅長的領域導致內容失衡。還有那些不同身份的人寫得回憶錄，比如張學良的下屬、楊虎城的下屬、蔣介石的秘書、軍統滯留大陸的特務，每個人都要肯定自己的長官並向正確的立場靠攏，這是他們個人的侷限也是時代的侷限。

另外，幾乎所有的寫作者都衝到事變前後的那一個月去表演，忽略了其它內容和大量細節，導致這段歷史在讀者腦海裏嚴重脱離現實很像一場傳奇故事。華清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楊虎城請南京高官吃飯到底吃得是涼皮還是肉夾饃？事變當天打死的13名蔣介石衞兵屍體最後怎麼處理的？蔣介石的假牙是怎麼丟的又是怎麼找回來的？陝西省主席邵力子當天晚上如何躲避事變又如何被逮走軟禁？歷史缺乏細節必然會空洞。

（蔣經國過生日時邀請張學良夫婦赴宴）

8、關於寫作風格過去的兩週時間裏，局勢君又把《萬曆十五年》讀了一遍，關於《西安1936》的寫作風格局勢君會盡量模仿《萬曆十五年》，在兼顧歷史和細節的基礎上，做到通俗和幽默，並符合當下的時代特徵。這是一個很高的要求，局勢君的把握也就6成，更新頻率註定不會高，所以《西安1936》將作為一個長期更新內容，穿插在國際局勢的時評文章中間，打磨好一篇更一篇，估計總共會更新80—100篇，我們彼此都要有耐心。

最後希望得到大家各種形式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