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題材,不討喜?_風聞
印客美学-印客美学官方账号-艺术科普向平台。2022-07-27 15:20

最近,農村題材影視劇的熱度一直很高,《幸福到萬家》《隱入塵煙》兩部作品更是格外出圈,這是否意味着農村劇的回潮?
農村劇發展了四十多年,農村人形象到底都經歷了怎樣的變遷?如今的年輕人到底喜歡看怎樣的農村劇?
今天小印就帶大家探索一下這些問題的答案。
農村劇回潮了嗎?
最近,《隱入塵煙》入圍了今年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成為歐洲三大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唯一入圍的華語電影,也是今年豆瓣評分最高的華語電影。

《幸福到萬家》《大山的女兒》等電視劇也刷屏電視端,口碑與熱度齊飛,把鄉村題材劇再次推向高峯。


如此看來,農村劇似乎確實回潮了。
但小印心裏還有一個疑問:口碑和熱度,真的意味着大家愛上農村題材了嗎?
從種種現象上看,似乎並非如此。
《隱入塵煙》的票房和排片量極低,是同期上映的科幻喜劇片《外太空的莫扎特》的幾十分之一。

觀眾在看完之後,還對影片展現的貧窮落後的農村環境提出了質疑。
不少人認為它是“消費苦難,迎合西方審美,醜化中國人”,因為:
“我就沒見過這麼落後的地方,我家農村的,也沒這樣啊。”
“只要努力工作就不可能貧窮。”
“農村怎麼可能這麼窮,假的吧。”

對於《幸福到萬家》的討論,也大多集中在趙麗穎的轉型和演技上,關於農村題材本身的討論並不多。
小印身邊的小夥伴也大多表示,對農村題材並不太感興趣。

其實這就是近兩年農村劇的共同情況,由於踩中特殊時間節點,一批聚焦農村發展建設的獻禮劇集中出現。
雖然我們也有像《人世間》《山海情》這樣口碑和話題度都很好的農村劇,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能引起較大討論度的農村劇要麼就是《鄉村愛情》式的喜劇,要麼就是雖有坎坷、但最終一定會獲得大圓滿結局的“逆襲劇”。

悲劇向的農村題材影視劇好像幾乎消失了,即使有零星的作品出現,也會被認為是對農村進行了“醜化”。

而在其他類型的影視作品中出現的農村人形象,似乎也很少帶有褒義色彩。
影視作品中的農村人,正在逐漸被矮化嗎?
農村人被矮化了嗎?
1978年,《三家親》登陸央視。這部表現蘇南農村的鄉村喜劇,成為了新時期中國電視劇復甦的起點。
直到八十年代初,農村劇大多都圍繞辭舊迎新的主題展開,農村和農民都是略顯符號化的正面形象:鄉村民風淳厚,農民勤勞樸實,所有人都懷揣着對家鄉的熱愛和對美好未來的期待。
典型代表有《瓜兒甜蜜蜜》《結婚現場會》《牛莊風波》《山道彎彎》《春的信息》等。

《山道彎彎》
隨着城鄉變革中矛盾的凸顯和陣痛的出現,農村劇開始聚焦於鄉村傳統對農民的囚禁與桎梏。
與之前的喜悦情緒不同,八十年代末到千禧年前的農村影視劇,聚焦於農民心理上的變革,這一時期的悲情女性形象格外多。

《籬笆·女人和狗》
她們有着與生俱來的美麗善良,卻被困在閉塞鄉村。面對令人窒息的傳統倫理和禮俗法則,她們或逆來順受,或奮起抗爭,卻無法擺脱既定的悲情命運。
《雪野》中,吳秋香奮力追求真愛而不得;《白色山崗》中,李青草死於深陷情慾與倫理糾結的情人之手;“農村三部曲”中,棗花在父母一手包辦的無望婚姻中苦苦掙扎;《趟過男人河的女人》中,胡山杏日日忍受瘋丈夫的折磨……

《白色山崗》
從某種程度上説,這些女性象徵着飽經滄桑磨難的鄉土大地和居於其上的父老鄉親,她們身上承載的,是千百年來鄉村世界的苦難和夢魘。
她們在絕望中找尋希望,在封閉中尋求出口,她們的沉默或吶喊,隱喻着鄉土社會曾經經歷和正在經歷的屈辱與不甘。
藉助對這些鄉村女性婚戀情感和命運歸宿的展現,農村劇完成了對鄉村傳統和現實的深層文化探索。

《秋菊打官司》
農村貧瘠落後的現實,也使得發家致富成為這一時期農村劇流行的主題。《葛掌櫃》《神禾塬》《莊稼漢》《農民的兒子》《華西村的故事》等作品都屬於這一主題。
農民有擺脱貧困的渴望和發家致富的夢想,也為改變現狀做出了種種努力。
同時,農村劇也沒有迴避農民性格中固執守舊、貪婪自私的人格缺陷。
但這種揭露並不是對農民的醜化和矮化,而是將這種農民性上升到普遍意義上的國民劣根性的高度加以審視。

《籬笆·女人和狗》
90年代末到千禧年初,受到港劇和台灣偶像劇等的影響,言情劇、古裝劇、偶像劇等越來越多。
影視劇越來越傾向於展現富人形象,而農村劇則逐漸式微。

《流星花園》
這一時期的農村劇,如《一鄉之長》《狗不吃回村記》《一個人的背影》《劉老根》等,都將鄉村精英作為展示的主角。
他們或是各行精英,或是經商達人,來路不同、性格各異,但都是道德標杆,在偏遠閉塞、貧窮落後的鄉村閃閃發光,幫助農民建設家鄉、脱貧致富。

《劉老根》
在他們光芒的照耀下,普通農民逐漸淪為陪襯,陷入失語狀態,被描繪成缺乏主體能動性、需要被啓蒙、批判、同情和幫助的落後羣體。
吳秋香、棗花、山杏等能夠代表普通農民命運和心靈嬗變的典型農民形象逐漸消失了。

《劉老根》
千禧年後,農村劇喜劇化的創作趨勢越來越明顯,在人物形象和敍事情節中都賦予了喜劇化的表達。
典型代表就是《鄉村愛情》系列:對農民形象進行了比較真實的呈現,展現了農民性格的好與壞:熱心與狡猾、憨厚與愚昧……
但為了加強喜劇效果,劇中也對農民進行了一定的戲謔和惡搞,利用農民的生理缺陷製造笑料。

《鄉村愛情故事》
王氏集團董事長王大拿的兒子在意外事故中舌頭受損,口齒不清,導致多次相親失敗。
趙四面部肌肉癱瘓,説話時嘴角總是抽搐,再加上他總戴一頂破舊藍帽子,給人滑稽的感覺。
“小氣鬼”劉能患有口吃的毛病,説話結巴,每當情緒激動時尤為嚴重。
劉志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一腳深一腳淺,又因為腦袋大被戲稱“劉大腦袋”。
這些用醜陋和殘疾來塑造的農民形象,雖然能夠博得觀眾的歡笑,增添“笑果”,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醜化和矮化了農民。

《鄉村愛情2》
後來,農村劇越來越少,在都市、言情等其他類型的影視作品中,農民被矮化,成為了鬧事的鄉下人、覬覦財產的外來親戚、榨乾女兒的醜惡母親等。
《歡樂頌》《安家》等劇中都有這種讓人恨得牙根癢癢的典例。


而在主旋律作品和其他較火的農村劇中,主角也多為“鄉村精英”“脱貧鬥士”等形象,他們出身寒微,但一直試圖靠努力改變命運。
而配角們則更多的成為了主角改變命運道路上的障礙物、絆腳石。

現在的農民形象越來越簡單化,“好”“壞”那麼鮮明,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我們已經很少看到那種有血有肉、有優點有缺陷的“活生生”的農民了。
我們也很難再看到那種出身苦、過得苦、到死都苦的農民,在影視劇中擔任主角了。
農村劇不招人待見嗎?
農村劇真的都不招人待見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但為什麼有這麼多農村劇都面臨着叫好不叫座的情況呢?
小印覺得,原因之一就是我們看待、觀察農村的眼光逐漸模式化了。
受到短視頻平台農村博主的影響,在觀眾的印象中,如今的農村要麼是後李子柒式的粗糙版“田園牧歌”,要麼是自給自足的悠閒生活。
我們願意接受、也更願意看到這樣“世外桃源”式的農村劇。

還有短視頻平台上很受歡迎的張同學,雖然他展現的農村生活也有“髒、亂、差”的成分,但大家喜歡他的視頻,本質上還是因為其中展現出的悠閒和自在。
而《隱入塵煙》式的貧窮、落後、苦難看起來像上個世紀,是觀眾內心深處覺得陌生、無法認同和接受的。

此外,由於大部分城市觀眾在心理上對農村有距離感,缺乏想象力,也很難做到平視農村劇和農民,所以內容離城市較遠的農村劇難以引起強烈的社會共鳴。
在輿論場和影視觀眾裏,農民又是一個較為少數、且缺乏話語權的羣體,他們的聲音也很難形成輿論“震源”。
像《雞毛飛上天》《山海情》《大江大海》這樣的鄉村劇,雖然也是聚焦於小人
物,但它們展現了小人物依靠努力從時代註腳變成主角的過程。
對於城市生活的打工人來説,這些經歷是能夠引起共鳴和共情的。

另外,在消費主義的浪潮下,創作者和資方都更傾向於展現精英階層的故事,觀眾也傾向於追求更高的階級、更富足的生活,因此也更喜歡能帶來美好想象的故事。
在辛苦的工作之餘,觀眾更愛看富人的抓馬故事,以達到放鬆消遣的目的,這類內容也給努力的打工人提供了幻象的空間。
在看農村劇時,也更偏向於主角逆襲的“爽劇”劇情,而對於《隱入塵煙》這類《活着》類型的展現真實徹底的苦楚、辛酸的作品,則大多敬而遠之。

費孝通在《鄉土中國》裏寫道:“從基層上看,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土地塑造了中國幾千年的榮光,但也是土地束縛了我們向上飛的翅膀。
在鄉土社會里,“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是生活的常態。
而當越來越多人從土地走向鋼筋水泥的都市,土地就成了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牽絆。

小印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一則名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的B站視頻,在朋友圈刷屏。
UP主@衣戈猜想 通過文學性的旁白與畫面,記錄下二舅苦難而飽滿的一生。
短短一天,視頻便登上了B站熱門第一,播放量突破500萬,實時在看人數一直保持在3萬以上。
你看,農村題材並非不討喜。

農村有很多種,農民也有很多種,我們一同生存在中國廣袤的土地上。
我們的確很少在互聯網上聽到關於農村的聲音,但農村劇不該、也不會“隱入塵煙”。
參考資料
[1]張新英.鄉土中國的鏡像呈現:改革開放40年來農村題材電視劇創作流變[J].中國電視
[2]許影,吳秋雅.淺析農村題材電視劇中悲劇性農民形象的缺失[J].戲劇之家
[3]張昊穎. 新時代以來農村題材電視劇中的農村想象[D].暨南大學
[4]張昊穎,王玉瑋.新時代農村題材電視劇中農民形象的建構及其文化意藴[J].當代電視
[5]徐洋. 中國農村題材電視劇中的農民形象及其嬗變[D].南昌大學
[6]張麗花,廖冰凌.中國鄉村題材電影中農村女性形象的演變[J].名作欣賞,2022(20):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