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納斯丨史詩在草原深處傳唱_風聞

　　它是風暴兇猛的怒號，

　　它是百靈婉轉的歌喉。

　　它是驚雷宏亮的巨響，

　　它是巨龍翻騰的威嚴。

　　它是洪水洶湧的狂瀾，

　　它是震耳欲聾的吶喊，

　　它是劃破天宇的雷電。

　　它是萬馬奔騰的語言，

　　它是跨越峯巔的語言。

　　它是歌者採掘不盡的語言，

　　它是蜜汁瓊漿般的語言。

　　它是流過歌海的語言，

　　翻騰着濤天巨浪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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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世紀過去了，古代英雄的故事啊，

　　至今依然那樣新鮮。

　　“江湖兒女”“草原英雄”……一則則傳説趣聞引領我們走入那個情感樸素純粹的年代。

　　孤膽英雄卧薪嚐膽終將得到命運的眷顧而獲得人民的敬仰——成為了每一個聽着故事書長大的孩子心中最純粹的理想信念。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小時候，長輩同你講過的那些英雄故事。

　　今天的故事，講的是一名男孩揹負着全族人的期待而與命運周旋的故事。

　　一代梟雄的坎坷一生

　　他生於所在族羣生死存亡之際，長於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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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歌劇院歌劇《瑪納斯》選段《族人呼喚瑪納斯》

　　只因被敵人占卜師預言其出生“將征戰四面八方，給卡勒馬克人降下災難”，為阻止他的出生，所有孕婦的肚子均被敵人用刀挑開，而他作為全族人的希望，被秘密保護了起來。

　　自小便在新疆阿勒泰地區的福海縣金戈鐵馬，學習兵法，稍長去吐魯番挖坎兒井，參與播種麥子，並用收穫的小麥購買了坐騎嫩黃馬……

　　如此，從小便胸懷大志的他11歲就獲得了成為一代梟雄必備的決心、勇氣、神駿、神奇武器及裝備。

　　他有餓狼般的膽量，

　　他有雄獅般的性格，

　　他有巨龍般的容顏。

　　他有不妨的相貌，

　　像月湖似的瑪納斯，

　　前面看去像白虎，

　　後面看去像巨龍，

　　頂上看去像蒼鷹；

　　他怒哼一下，

　　賽過四十隻獅子吼嗚……

　　隨後他彙集了40位勇士、團結了周圍的14位汗王為維護人民安寧而奮起抗爭，被擁戴為一代汗王。

　　▲《瑪納斯》史詩系列插畫之人物設計/艾爾扎提·艾山吐爾 繪

　　一如“猛虎細嗅薔薇”的鐵漢柔情，當他遇見自己未來的妻子——能夠變為天鵝的仙女卡妮凱，也會一見傾心：

　　卡妮凱與我作伴

　　無人戰勝我瑪納斯

　　在他的時代，族人空前強盛富足，生活安穩：

　　那時候

　　人人平等，無憂無慮

　　世上無人與他們匹敵

　　他們吃的是油

　　喝的是馬奶和蜂蜜

　　中午吃的是

　　吃奶的駝羔肉

　　晚上吃的是

　　空胎的母馬駒

　　但和平之下，暗流湧動——他的家鄉遭到了外敵的屢次侵擾和劫掠，朝中還有奸臣勾結外敵，更有友人被歹人所利用，致使他慘遭暗算，命懸一線。

　　一如努力的人永遠會有幸運之神的眷顧——“在神龍、巨鷹、猛虎、雄獅、保護神的佑助下，在睿智的高參、聰明的妻子、身邊勇士們甚至神勇的坐騎幫助下，他轉危為安，死而復生。”

　　為了徹底消除外患，他繼續遠征。

　　▲繪本《少年英雄瑪納斯》/艾爾扎提·艾山吐爾 繪

　　長途跋涉十分勞頓，在決戰前夕，累到在山中睡覺時鼾聲如雷：

　　我的英雄啊，你快快起來！

　　敵人已經迫近，你快快起來！

　　瑪納斯打着擊碎岩石的鼾，依然在沉睡。

　　英雄楚瓦克想了許多辦法，

　　也沒有能把瑪納斯喚醒。

　　他拿來大鼓，放在瑪納斯耳邊擊，

　　但是他還是不醒。

　　楚瓦克聚集起全身的力量，

　　把沉睡的瑪納斯舉過了頭，

　　“啪”地一聲扔到地上，瑪納斯還是不醒。

　　楚瓦克生氣了，他飛快地騎上駿馬，

　　手裏端起矛槍，策馬向瑪納斯飛奔而去，

　　把手中的利矛戳向英雄的屁股，

　　擾如蚊子叮了一下，瑪納斯一點也沒在意。

　　在與敵人血雨腥風的戰鬥中，痛失多名最親密的勇士、結盟的汗王，自己也遭敵人暗算，後頸中毒斧而無奈返鄉，最終慘死在妻子的懷抱中。[2]

　　▲繪本《少年英雄瑪納斯》/艾爾扎提·艾山吐爾 繪

　　其一生可謂是一直在為了所在族羣的存亡與輝煌而戰，而天地和受其庇佑的族人亦為他的逝去而感到難過：

　　同情巴卡依的老人悲傷地哭了

　　松樹、樺樹和柳樹都哭了

　　永不消失的太陽哭了

　　開放的花兒哭了

　　月亮和黑夜哭了

　　大山剋制不住哭了

　　土和石頭哭了

　　大地哭了，丘陵哭了

　　流淌的清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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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的影響下，其後世子孫繼承衣缽，繼續引領全體族人反抗外邦人的殘忍壓迫和侵略，在全族英勇善戰，波瀾壯闊、氣勢宏偉地展開抗爭的過程中，終於在他第七代子孫時迎來了勝利。

　　▲繪本《少年英雄瑪納斯》/艾爾扎提·艾山吐爾 繪

　　他的名字叫瑪納斯，他是柯爾克孜族傳説中著名的英雄和領袖，有人視他為半神，有人認為他是神明之子……

　　時至今日，他依舊是中國柯爾克孜族、吉爾吉斯斯坦人民所敬仰崇拜的大英雄，是力量、勇氣和智慧的化身。

　　▲史詩中瑪納斯的人生故事

　　《瑪納斯（第一部 全4卷）》目錄

　　/ 居素普·瑪瑪依 演唱 、《瑪納斯》漢譯工作委員會

　　史詩《瑪納斯》：以詩性語言歌頌古老智慧

　　我要唱雄獅般的英雄瑪納斯，

　　但願瑪納斯的靈魂保佑，

　　使我唱得動聽且真摯。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誰也沒有親眼所見，

　　只求大夥聽了歡樂。

　　是真是假，有誰計較！

　　哪一半是真，哪一半假，

　　誰也沒有親身經歷，

　　只求大夥聽了歡喜，

　　請讓我縱情的歌唱吧！

　　這是祖先留下來的故事，

　　我不唱，怎麼行呢？

　　這是先輩留下來的遺產。

　　代代相傳到如今，

　　倘若不唱英雄的故事，

　　何以解除心中的苦悶？

　　演唱祖先留下的的故事，

　　現在正是大好時辰。

　　——《瑪納斯》第一部《序詩》片段

　　為銘記民族英雄們的輝煌歷史，充滿智慧且熱愛唱歌的柯爾克孜人將故事融會貫通為舞蹈、歌曲、詩歌三者合一的史詩，而後世每一任傳唱者都會將所處時代的特點、文化和歷史等融合進傳唱的史詩之中，並結合柯爾克孜達斯坦，形成了史詩變體。

　　▲瑪納斯 / 吳立中 繪

　　如此使得世界各地的《瑪納斯》系列史詩內容都有不同程度的變體，比如針對瑪納斯死而復生的部分就有另一種説法：在瑪納斯奇·艾什瑪特的唱本中，瑪納斯喝了闊孜卡曼和闊克確父子的毒酒身亡，由於在聖河中洗浴，才得以死而復生。[3]

　　能夠較為完整演唱史詩的人本就不多，用語言的魅力引領觀眾穿越時空與古代英雄“會面”的講述者更是屈指可數，久而久之，真正將史詩傳承下來的講述者被柯爾克孜族敬重地稱為“瑪納斯奇”，並在族人之間十分受敬且禮遇有加。

　　柯爾克孜人是唱着歌來到世間，唱着歌離開人間的。

　　——柯爾克孜族諺語

　　除此之外，柯爾克孜族的歌手被稱為“額爾齊”，擅長創作音樂的人稱為“奧翁其”，擅長演奏庫姆孜琴的人稱為“庫姆孜奇”，這些民間藝人均是柯爾克孜族民間音樂的創造者、加工者和傳播者。

　　▲1964年《瑪納斯》調查採錄組在新疆路上騎馬去阿合奇縣調查採錄

　　陶陽（左一）、劉發俊（二）、趙潛德（三）

　　在體量龐雜、部分佚失等情況下，在20世紀60年代，我國就展開了對《瑪納斯》的普查工作，在民間發現了大批的演唱歌手。

　　其中，“當代活荷馬”的“大瑪納斯奇”居素甫·瑪瑪依憑藉不凡的演唱技藝和超凡的記憶力，成為首位完整説唱八部史詩作品的“瑪納斯奇”，終於在1995年完成了《瑪納斯》史詩的整理。

　　▲《瑪納斯》調查採錄組下鄉採風 

　　第一排左起：珠瑪、趙潛德、鄉幹部；後排左起：帕孜力、沙坎、居素普·瑪瑪依、陶陽、劉發俊

　　當然，瑪納斯奇們除了擁有超凡記憶力，其實還能有一個“偷懶”的方法——做夢。

　　“瑪納斯奇”別爾那扎爾·吐爾遜就曾提到過説：“在吉爾吉斯斯坦就有過，有一位比較有名的瑪納斯奇，在學習演唱《瑪納斯》之前的一天 ，晚上做夢夢到了英雄瑪納斯，沒有任何的徵兆，第二天起牀，腦海中全是瑪納斯的歌詞。從此，他在沒有老師教授的情況下，自己全會了，雖然不是8 部都會唱，但也是可以演唱好幾部了。”

　　《瑪納斯》作為我國真正具有民族史詩性質的三大史詩之一，不僅被批准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更是入選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亦將1995年定為“國際瑪納斯年”。

　　信仰的力量：瑪納斯精神

　　一輩又一輩多少代，從古到今多少年。

　　騎大象的英雄消失了，大力的壯士逝去了。

　　英雄瑪納斯的故事，依然在人們心中流傳。

　　從那時候到現在，高山倒塌為平地，

　　巖峯風蝕為塵霧，大地龜裂為河川，

　　河谷乾涸變成荒原，荒灘變成了湖泊，

　　藍旗幟飄天上。閃閃的劍在手上，

　　騎着戰馬阿克庫拉，

　　雄鷹一樣往前衝，狂飆颶起亂風雲，

　　四十個勇士在一邊，雄鷹在手上，

　　月亮和太陽的輝映，瑪納斯是日月的兒子。

　　天和地的複合，瑪納斯是天地的混生。

　　金子和銀子的相融，瑪納斯是金銀的結晶。

　　一顆明星光華四射，

　　在戴着白氈帽的柯爾克孜人心中。

　　英雄史詩《瑪納斯》與柯爾克孜族人民的生活息息相關，不僅在於瑪納斯奇們會從生活中取材不斷豐富史詩內容，更是因為柯爾克孜族在生活中也始終保留着聽《瑪納斯》演唱的習慣。

　　無論婚喪嫁娶還是聚會慶典，史詩《瑪納斯》的演唱都是必不可少的重點項目，如能請來鼎鼎有名的瑪納斯奇前來演唱更會成為該活動的高光時刻。

　　當然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必不可少的“必聽歌單”——

　　有時在晚飯過後，演唱者會盤腿席地而坐，對着家中的男女老少“一頓輸出”，倘若唱得好，街坊四鄰便會不請自來；有時在放牧時，看着廣闊草原上的牛羊馬羣，《瑪納斯》史詩也會成為“Emo必備歌單”。

　　柯爾克孜族將《瑪納斯》史詩視作民族之魂，“瑪納斯”更是被柯爾克孜族視作保護神。

　　在老一輩的柯爾克孜族眼中，“瑪納斯保佑”等同於“上天保佑”。

　　對他們而言，祖先的逝去，只是肉體不存在了，但祖先的靈魂一直都在，並且永遠保佑着他的子子孫孫。

　　▲瑪納斯/鄶振明 繪

　　無論遇到什麼事，柯爾克孜人都會虔誠的説一句“上天保佑，瑪納斯幫助”，遇到危險或者困難時，柯爾克孜人更是祈求瑪納斯神靈的護佑與幫助。

　　坊間還有一種史詩《瑪納斯》具有治病的功能的説法：如果是產婦難產，唱一段《瑪納斯》，有助於生產；如果哪個人身體不適，也唱一段《瑪納斯》，柯爾克孜人認為史詩讓病人的精神變得健康，進而身體康復。

　　友情提示：如有身體不適症狀，建議及時去正規醫院採取科學治療。

　　此外，民間形容人勇敢、聰明、美麗都會以史詩《瑪納斯》中的人物做比擬，如“像瑪納斯一樣勇敢”。

　　比如祖國的女兒布茹瑪汗·毛勒朵在祖國西陲，將“中國”二字一遍遍鑿於邊境的石頭上，創造出無一例人畜越境的守邊業績。

　　▲繪本《少年英雄瑪納斯》/艾爾扎提·艾山吐爾 繪

　　不止於人，極具特色的生活物件有時也會得到如此“殊榮”，比如**柯爾克孜族極具特色的“白色宮殿”**就被視作體現了柯爾克孜族“瑪納斯”的精神氣質。

　　史詩：不止於民族記憶

　　以居素甫·瑪瑪依的演唱版本為例，《瑪納斯》史詩由八部作品組成，主要講述了八位古代君王執政時期的故事，包含了柯爾克孜族古老的神話、傳説、歌謠、習俗、民間諺語、民間敍事詩等內容，堪稱“認識柯爾克孜族的百科全書”。

　　在《瑪納斯》史詩中，人性的光輝時時閃耀在詞句之間。

　　史詩並沒有為了抬高英雄而貶低敵人，反而英雄的敵人往往比英雄本人的能力更強，這種純粹的第三人視角，使得史詩有了更為客觀、全面的切入角度，而敵方的強大能力也成為了凸顯並檢驗英雄強大勇氣和能力的作用。

　　如此，當每一位聽眾聽完全篇史詩説唱之後，才能心悦誠服地認識到：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取得最終勝利！

　　史詩中更令人動容的一點便是英雄的生活並不會因為有了魔法、神明幫助，而與我們有任何的不同。

　　“我們深深同情鬥爭中犧牲或勝利中死亡的英雄，但是我們也知道，如果沒有這個犧牲和死亡，他就不成其為英雄，便不能以自己個人為代價實現永恆的本體的力量，實現世界的不可逾越的生存法則了。”

　　——別林斯基

　　▲繪本《少年英雄瑪納斯》/艾爾扎提·艾山吐爾 繪

　　無論是哪一種變體的《瑪納斯》，這份不受時代、族羣的限制，讓每個讀者都能夠感受到每一位英雄作為生活在世間的人類。

　　面對困境，保有可貴的勇氣，繼續前進着、戰鬥着、努力着，但在同強大的敵人作戰過程中，還要承擔着失去親友等痛苦與悲傷，最終迎來無法避免的死亡。

　　生活不易，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終得一勝已然是每一位永不言棄的人們心照不宣的堅持動力，但如果並未勝利呢？

　　《瑪納斯》史詩給了我們不一樣的答案——為了不一般的目標而奮鬥的人，即便失敗了也是英雄。

　　勇敢不在臂上，而在智慧上。

　　——柯爾克孜族諺語

　　**朋友，**做一名有着“瑪納斯”精神的人吧。

　　願你遇到遺憾與困境時，永遠都有可貴的勇氣和智慧，與之一戰。

　　部分參考：

　　[1]微信公眾號“中國民族報”：《幾代傳承人和學者與

　　[2]範宗朔、烏哈娜：《紀要｜【文研講座228】阿地裏·居瑪吐爾地：悲劇的力量——《瑪納斯》史詩的傳承動力》，公眾號“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2021年11月26日。（https://mp.weixin.qq.com/s/IYSy4tDJvGXf6r7LgpJNPA）

　　[3]郎櫻：《瑪納斯的悲劇美》，《民族文學研究》，1990年6月30日。

　　[4]網絡用户“萌萌他爸”：《柯爾克孜族: 造物主遺落在帕米爾的神話》，搜狐網，2017年10月22日。（https://m.sohu.com/a/199515652_100005141?_trans_=010004_pcw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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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  主 編：劉美儀、艾孜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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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片來源：艾爾扎提·艾山吐爾（新浪微博@ERzaT-_-）、“瑪納斯之星”團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