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觸及中國文化根本:卑微者也有獨立和偉大之人格_風聞
甲骨书院-以义理逻辑看世界,公众号同名2022-07-28 08:47
創 蔡歷 新學術運動 2022-07-28 02:13 發表於北京

這兩天,一個關於“二舅”的自媒體短視頻火了。這位二舅生於1950年代的農村,天資聰穎,但卻被誤診致殘,這注定了他人生的反差和艱難。但他卻又能一直堅定而通達地活着,自學了做木工的手藝,不僅養活了自己,甚至還養活了一個養女,併為其在城裏買了婚房。如今二舅已過花甲,但奮鬥精神不減,在照顧好耄耋老母的同時,仍堅持做零工,為的是不增加養女負擔。
看到這樣的視頻能成為爆款,甚至被年輕人追捧,我甚感欣慰。因為二舅代表着中國文化的核心特徵之一:卑微者也可以有獨立而偉大的人格。大家追捧這個視頻,實際就是追捧二舅身上所體現的卑微者的偉大人格。
因此,這個視頻的走紅,應該是當下中國文化領域裏的一個標誌事件,標誌着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年輕人,正在重新認知和發現中國的基層人民,重新發現農民、農民工。其實這也是重新認知和發現我們的文化。
中國文化是義理文化,而義理的傳承則三條線:讀書、學術線(學統)、政府的實踐線(政統)、基層人民的實踐線(民統、野統)。但在這三條線中,民統是基石和決定者,對學統和政統起着決定和糾正作用,即“禮失求諸野”。
“禮失求諸野”是中國文化和歷史的基本模式。“禮失”是説上層的學術線和政府實踐線往往會偏離、背離義理,“求諸野”是説,基層人民的實踐線會起而糾正上層對義理的背離。
因此,中國文化整體上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文化,是下層決定上層,而非上層決定下層。是人民決定學術和政府,而非政府和學術反過來決定人民。此即古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要義所在。舟在水上,但起決定作用的不是上層之舟,而是下層之水。
所以中國文化是“民本文化”。誠如《尚書》所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
民為何為邦本,水為何能決定舟,根源在於,人民乃義理之源。中國的文化是義理文化,而義理則是源於人民的實踐,並通過人民的實踐而存在和傳承。人民是義理之源和義理的承載者。
孔子説“人能弘道,非道能弘人”,其實就是“民能弘道,非道能弘民”。當然,民又分君子、小人,有君子之民,有小人之民,能弘道之民,是君子之民。
因此,中國古代的政治和學術傳統都非常重視基層的人民,都是民本的,也都是向下看的。
《詩經》説“詢於芻蕘”,勸誡治國者應該向那些割草打柴的人徵詢意見。這形成了中國的向下訪賢、求賢的官員選拔制度,到了唐朝,這種制度甚至標準化成考試製度:科舉制。這樣很多人就“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還有一種方式是被動的選拔,就是農民起義。一旦上層的政府嚴重背離義理而無可救藥。農民就會自發“起義”,仗義起兵,成功者就成為官員,組成新的政府。因此農民起義象科舉制一樣,也是一種官員選拔方式,而且是面向基層的,甚至包括皇帝的選拔。
司馬遷就很注意對基層人民的描寫,《史記》甚至有專門針對基層人民的列傳:《遊俠列傳》和《日者列傳》,記錄那些卑微但卻又獨立而偉大人格的基層小人物。

在民間也有這種展現卑微小人物的偉大人格的藝術作品,譬如豫劇有一齣戲叫《陳三兩爬堂》,講的就是身為妓女的陳三兩,卻能知書明理,品行高潔,甚至超越那些道貌岸然的讀書人和官員。

説到陳三兩,就不得不説中國歷史真有其人的妓女柳如是。此人生於明末,雖以藝妓為業,卻深明大義,遠超當時一些虛偽的遺臣,甚至最終殉節而死。出身名門望族的大學者陳寅恪對柳如是甚是折服,晚年他雙面失明,但依然花十年時間寫出長篇考據式傳記《柳如是別轉》。

陳寅恪有一句名言,現被清華大學引為校訓並刻在石頭上,就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是,這一句貌似高大上的話,也出現在《柳如是別傳》的開篇。顯然,陳寅恪認為,作為一位來自中國古代民間下層的妓女,柳如是身上卻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毛主席之所以能夠領導中國的革命走向成功,其根源就在於,他實踐上真正弄懂了、悟透了中國的這種自下而上的人民文化。因此,他深信,人民,尤其是基層的人民,才是社會和歷史的真正決定力量。正是這種來自人民的信心,讓他可以藐視日軍和國民黨,也最終將兩者成功打敗。
所以,毛主席在上個世紀60年代提出一種教育理念和教育模式,讓城市裏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到農村大學接受名下中農再教育。

改開之後,中國開始出現第二次文化上的西化,第一次是民國。西方文化的模式與中國恰恰相反,他們是自上而下的,認為基層的人民是愚昧落後的,而上層的精英才是理性先進的,是上層決定下層。在這股西化風下,我們追捧西式的上層精英,而歧視中國的下層人民,認為他們是被改革、改造的對象。
隨着中國的成功崛起,以及對西方瞭解的深化,我們才發現自己錯了,把西方文化想的太好了,把自身固有文化想的太差了。
“二舅”的火,是中國正經歷文化迴歸的小標誌,迴歸卑微者也可人格偉大的人民文化、義理文化。這何嘗不是新一場的自發的上山下鄉,新一次的自發地去農村大學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