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的故事很可能是假的,責任誰負?_風聞
任易-清华大学硕士-微信公众号「任易」2022-07-31 21:00
發佈“二舅”視頻的UP主@衣戈猜想,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説,這裏面不光每一個字都是真的,而且事實上我還刪改了一些聽上去更有傳奇性色彩的東西。他還希望不要有人去打攪二舅的生活。
採訪視頻在這裏:對話衣戈猜想:都是真的 還刪了二舅更傳奇的經歷_嗶哩嗶哩_bilibili[1],從21秒開始就是UP主的原話,但是UP主對公眾承諾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現在看來就是假話。
上次聲稱虛構事實是真人真事,結果引爆輿論的,是咪蒙團隊那篇《一個寒門狀元之死》。
一個假故事被官方媒體推波助瀾觸達了上億人次,幸好當事鎮政府算是會辦事,在輿論開始質疑鎮政府工作不力之前,選擇先用事實闢謠了UP主「衣戈猜想」。

【#二舅鎮上幹部回應… - @紅星新聞的微博 - 微博[2]
為什麼二舅打針的衞生院、二舅所在鎮政府要這麼迅速的闢謠?因為UP主拍着胸脯保證視頻裏一切都是真事,直接提供了一個超級媒體的信用背書。
這就產生了一個傳播量達到現象級、又有超級大V背書保證真實性、暴露三農困難的視頻;熱心羣眾可以以此為證據舉報,上級機關可以以此為依據問責當地政府(河北省武安市);你説武安市政府怕不怕?
其實武安市政府最關心四件事:
1、二舅的腿是不是赤腳醫生打退燒針造成的醫療事故;
如果是醫療事故,有沒有追責,有沒有賠償?
2、二舅領養女兒寧寧的時候,是否符合國家相關法律;
如果真是一個男青年合法領養異性嬰兒,當地民政機關就嚴重違規了
3、二舅有沒有辦下來殘疾證,是否因此進京;
視頻中説二舅沒辦下來殘疾證才進京的,那就是當地落實政策有問題
4、是否由66歲的二舅獨自照顧88歲的姥姥,88歲老人想自殺。
國家脱貧攻堅戰和幫扶政策,難道沒落實到位?
這四個大鍋,沒有任何一個鎮政府、縣政府、市政府願意被一個現象級的視頻直接扣在自己頭上,變成黑歷史的。自媒體把當事單位都逼到了牆角,人家必然會回應澄清。
二舅是怎麼殘疾的
我們看一下記者採訪:原衞生院老院長:“二舅”患脊髓灰質炎,打針醫生已去世 _網易新聞[3],

小兒麻痹症的最初症狀就是高燒,而且發病之初,家長和大夫可能會以為是感冒,在上世紀70年代,脊灰糖丸疫苗還沒普及,村裏的衞生院診斷手段也必然不足,無法確診,打退燒針是相對合理的手段。
你看美國總統富蘭克林,39歲的時候先去冷水湖裏游泳,然後當天晚上開始發燒,富蘭克林先生仗着身體健壯,休息了一晚,想着睡醒就好了——結果第二天就開始惡化了,最後也是腰部以下癱瘓。
至於退休院長説的,「一開始打的不是這個屁股,後來到這屁股上了」,這個話我也謹慎相信,因為時隔40多年,正常人的記憶早就模糊了——除非能拿出當時的病例本,白紙黑字才能讓人信服。
但無論如何,既然當事醫院開始質疑打針打成殘疾這件事,那麼UP主的立論就站不住腳了。

如果是脊髓灰質炎後遺症,那麼只能説是當事人運氣不好;如果是醫療事故致殘,毀了一個頗有天資的農村少年,那涉事單位肯定要承擔責任的。

二舅怎麼領養女兒
《中華人民共和國收養法[4]》是在1991年12月29日公佈的,收養法第九條寫得非常清楚,無配偶的男性收養女性的,收養人與被收養人的年齡應當相差四十週歲以上。

這個UP主自述在北京漂了9年,那麼年齡應該在31歲-35歲之間,可能對法律敏感性不高,不知道「年輕的二舅領養了剛出生的寧寧」這句話,能嚇得當地民政部門睡不着覺。

寧寧是十年前結婚的,就算農村結婚早,20歲結婚,那現在至少也30歲了,二舅組成了6688組合,説明二舅領養寧寧那年,最大也是36歲,絕對不符合《收養法》的要求。
二舅作為無配偶的男性,想合法收養女嬰,這是需要去民政部門登記的,如果找不到寧寧的生父母,那縣級民政部門是要發公告的,這也是白紙黑字、做不得假的檔案。
第十五條 收養應當向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民政部門登記。收養關係自登記之日起成立。收養查找不到生父母的棄嬰和兒童的,辦理登記的民政部門應當在登記前予以公告。
這個收養關係,無論是誰違規登記了,都是要追責的。你看高考冒名頂替案裏,哪些違規辦理户口的户籍警察,不就被追責了?
寧寧被寄養在大姨家裏,那麼是不是登記在大姨家?但是大姨家未必滿足無子女這個收養條件。

如果寧寧的出身真的涉及到了人口拐賣、違規收養、違規上户口,那民政部門怕是有幾個人會被追責了。

二舅有沒有殘疾證
UP主的這一句:「後來不知道什麼手續上的原因,二舅的殘疾證怎麼都辦不下來,他很失望,居然拄着拐輾轉去了北京」,也是會讓主管部門腦仁發麻的話。

我寫了一篇《治好精神內耗的“二舅” 被小兒麻痹症毀了一輩子》,評論裏就有好多網友懟我説二舅的遭遇讓他對權力感到恐懼,公平正義感到絕望,我説二舅跟權力有啥關係,人家質問我二舅的殘疾證為什麼辦不下來???

所以,這個視頻説二舅沒有辦下來殘疾證x1,二舅去了北京x2,還去部隊見到了首長x3,當地分管部門直接被三殺——這是民政部門和信訪部門的嚴重失職。
如果真的是當地民政部門失職,那現在被爆出來了也只能老老實實捱罵,可人家沒失職,二舅90年就有殘疾證;UP主拿播放量幾千萬的視頻給人家扣帽子,人家能幹嗎?

殘疾證可不是動動嘴就能編出來的,每年的台賬、造冊、補助都有白紙黑字可查,如果二舅真沒有殘疾人補助,那就是有人侵吞殘疾人補助,還是上秤千斤重的大事。
6688組合的社會補助
二舅的家在河北省武安市,根據河北2014年頒佈的《河北省老年人優待辦法》,向河北省各縣(市、區)80歲以上高齡老人發放高齡津貼。百歲以上的老年人的高齡津貼每人每月不低於300元;
所以姥姥必然有高齡津貼的,如果姥姥沒拿到錢,那當事部門就等着被處分吧;


根據澎湃新聞對河北武安殘聯的採訪,二舅有肢體三級殘疾人證,又是無業,所以二舅作為低收入殘疾人,補貼標準應該是每月410元,當然具體發放以當地財政情況為準。
殘疾人需要向村委會提出申請,村委會核實無誤後公示5天,再報鄉鎮政府審核,批准後報縣殘聯進行最終評審,然後就能拿到錢了。
另外,在新中國,還讓讓66歲的殘疾人獨自照顧88歲、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甚至出現了高齡老人準備上吊的事兒,這如果是真事兒,那就是當地政府組織社會保障不力。


結果後來的真相,是姥姥有五個子女,大家輪流照顧老人,根本沒有UP主説得那麼悲慘。
所以,從目前各方的回應來看,治癒精神內耗的二舅,他的人生並不是如UP主@衣戈猜想 在視頻中描述的那樣:
學業優秀、被稱為村裏天才少年的二舅,初中時發高燒,由赤腳醫生打了四針退燒針後,因醫療事故導致左腿殘疾,二舅輟學(義務教育未盡責),後來自學木匠工藝謀生。
二舅的殘疾證一直沒辦下來(官方不作為),二舅為此跑去北京;二舅沒有結婚,年輕時收養了女孩寧寧(違反收養法),二舅現在帶着88歲的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母親(社會救助缺位)一起生活。
根據上述信息,UP主@衣戈猜想 在這個視頻中,很可能增加了很多主觀臆想、藝術加工、與事實相違背的內容,卻還在接受採訪時,説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而在二舅感動全國之後,各方部門開始刨根問底,還原真相時,又有人説不要打擾二舅的生活——UP主給河北武安市政府甩了那麼多黑鍋,還送河北武安上了熱搜,那河北武安肯定要維護自己吧?
真相越辯越明,反正總有人應該承擔責任。
其他疑點
這個UP主其實還為了情節,編了一些瞎話,比如他説二舅和姥姥在「一個比美國曆史還長的老屋生活」。
但是從後面視頻來看,這個老屋的窗户上半段都是圓形的,下半段是方形的。從圖中窗户的長度就能發現,二舅和姥姥明顯是住在老屋兩側的廂房裏,而不是中間的老屋裏。


還有二舅的年齡也是隨機變動的,一會説二舅是6688組合,今年66歲,即56年生;

一會又説1977年恢復高考的時候,二舅十八九歲,這年齡又對不上了。

還有二舅給妹妹打全套傢俱包括大衣櫃的情節,也不大可信。一個殘疾人木工,是無法獨力打出這麼大的衣櫃的。
在家裏組裝過宜家家居的同學想一想,你們一個健康人能裝好宜家的簡易衣櫃麼?

當然,站在個人角度,我覺得UP主做得最不妥當的事,就是表示表示不希望二舅被打擾,二舅及其母親已寧寧被從村中接走。

他自己説二舅很想為自己多掙一點養老錢的,二舅何等幸運獲得了一次全國性的關注,為什麼UP主卻要攔着二舅曝光?
哪怕二舅在快手或抖音上直接直播自己做傢俱的過程,把傢俱賣給全國的熱心網友,這也是憑本事吃飯,一點不寒磣;這麼大的流量關注,足矣改善全村留守老人的生活條件了,你一個UP主攔着幹嘛?
假的不能真
自媒體當然可以拍一個農村和農民的紀錄,但是如果你為了渲染農民的樂觀向上、自強不息,的對情節進行了藝術加工,那就不要打着「真實」的旗號了。
自媒體一邊高喊真實,一邊為了傳播力,把二舅渲染得極慘,那就是否定當地人民政府的工作。
我也有過幾篇傳播量在500萬以上甚至3000萬的文章,一旦文章傳播量在100萬以上,我都會瑟瑟發抖,就擔心文章中哪裏出現事實錯誤,到時候搞不好要吃官司,所以我才會把所有證據都列出可靠信源,怕的就是這個。
而如果一個自媒體UP主打着全部真實的旗號,改造關鍵情節,進行藝術加工,性質跟咪蒙團隊那篇《一個寒門狀元之死》有什麼區別?
各大轉發的官方媒體也是菜,作為正規有採訪權的媒體,未經核實真偽,就開始一窩蜂的轉發,記者證是拿來供着的?問責機制呢?幸好還有《紅星新聞》積極核實真相,堪稱業界良心。
我們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責,假的就是假的,不是某個人拍胸脯,就能變成真的。
現在的證據,只能説是疑點,只有白紙黑字的歷史檔案拿出來,我們才能知道究竟是誰在説謊,誰應該負責。
真的假不了。
參考資料
[1]
對話衣戈猜想:都是真的 還刪了二舅更傳奇的經歷_嗶哩嗶哩_bilibili: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Va411u7au?p=1
[2]
【#二舅鎮上幹部回應… - @紅星新聞的微博 - 微博: https://weibo.com/6105713761/LEr1FyBFg?refer_flag=1001030103_
[3]
原衞生院老院長:“二舅”患脊髓灰質炎,打針醫生已去世 _網易新聞: https://www.163.com/news/article/HDERS0BN0001899N.html
[4]
中華人民共和國收養法: https://www.gjxfj.gov.cn/gjxfj/xxgk/fgwj/flfg/webinfo/2016/03/146058558992122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