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行月球》,為浪漫造一個宇宙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2-07-31 14:40
全民觀影的情緒一觸即發。
“犄角旮旯都坐滿了人,那可是點映場啊!還是小縣城工作日下午六點半的時候,這景象真的好久沒見了。”《獨行月球》上映前一天的點映場,小縣城的電影院也熱鬧了起來。
中國電影市場久違地有了“過年”的氛圍。正式上映前,《獨行月球》預售就破了1億,28日點映單日票房達9717萬,截至毒眸發稿前,累計票房已達4.79億。

這樣的成績似乎在情理之中。集結了沈騰、馬麗等一眾喜劇豪華班底、開心麻花出品、科幻+喜劇類型等底色,讓《獨行月球》擁有了不錯的賣相,而豆瓣開分7.3的口碑,給它提供了在輿論場持續升温的資本。
但也有不少意料之外。除了驚訝於國產片的類型突破,熱鬧之餘,不少人看着在主演沈騰、馬麗中間,有些陌生的“導演張吃魚”,心中也有了疑惑:張吃魚拍過什麼?怎麼突然導了這麼大體量的科幻電影?
中間人,是《獨行月球》的一級命題,電影一開頭,沈騰飾演的主角獨孤月便對自己的人生給出了註解,凡事不想冒頭,不會努力拔尖但也不至於墊底,甚至因為小升初時不想考得太好而少做了一道應用題。
在和**毒眸(ID:DomoreDumou)**的對話中,張吃魚用“中間人”定義過自己。而這似乎也是戲外,張吃魚和他背後的開心麻花正在經歷的。一位編劇出身、初次獨立執導長片的導演,一家舞台劇出身、強“喜劇”標籤的電影公司,卻做了一部特效鏡頭達95%的“科幻”喜劇大片。
後來,獨孤月為了心愛的人,做了一回閃亮的“C位男神”。《獨行月球》也和張吃魚一起,站在了中國電影市場和暑期檔的C位。就在昨天,沉寂了半年之久的電影市場再次帶回到單日票房超2億的熱鬧局面——因為《獨行月球》的出現,低迷了兩個月的暑期檔,終於又有了希望。

這一次,行業的聚光燈打在了“中間人”身上。
在影片上映前,我們和幾位核心主創聊了聊。在毒眸看來,無論最終票房定格在什麼數字,從電影產業的視角出發,這都是國產片一個新的里程碑。歷經4年5個月的《獨行月球》,是中國電影工業化、國產類型片探索向前一步的縮影。
(提示:這是毒眸關於《獨行月球》報道的第一篇,更多一手故事和素材,還在路上)
浪漫
2018年初,張吃魚就和《獨行月球》相遇了。
一口氣讀完原著漫畫後,漫改和喜劇的氣質瞬間吸引了他,張吃魚知道,這就是他要拍的下一個故事。在和版權公司接觸後,他帶着這個想法向公司表達了自己的衝動。

這樣的類型和故事,也擊中了麻花,開心麻花影業總裁劉洪濤告訴毒眸(ID:DomoreDumou),自己很快就被打動了。而多年的瞭解和合作讓他相信,張吃魚是這個項目的不二人選。
張吃魚是資深動漫迷,在轉發電影官微的生日祝福時他就説:“自從中了一發二向箔變成二次元以後,我的年齡就彷彿靜止了一般。”一直到現在,他每天睡前還是會看一會兒漫畫,書房裏也充滿了動漫相關的物件,“我需要沉浸在那個空間裏,它們能不停地刺激我。”
開弓之後,劉洪濤就沒有動搖過。
從小説作家,到簽約開心麻花成為編劇和導演,麻花與張吃魚相識十餘年,知道他的努力和才華。作為導演,張吃魚在擅長喜劇創作、擅長編故事之外,還博覽羣書,有文化底藴。
儘管帶着篤定上路,這顯然也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決定啓動項目時,《流浪地球》還未出世,國內電影產業對科幻電影的生產缺乏經驗,更別提還要複合喜劇類型。
《獨行月球》一做就將近五年。這期間,張吃魚和他的核心團隊,幾乎只做了這一件事。

2018年2月,張吃魚率領編劇團隊開始劇本創作,從故事梗概到詳細故事,再到大家滿意的分場大綱,已是2019年12月。之前三個月左右開始組建主創團隊。整個2020年,都在籌備和反覆修改劇本,這個過程跨越了疫情、電影市場停擺,虛擬拍攝工作(沒有演員參與的全劇本模擬特效拍攝)也在這一年裏全部完成。2020年底,《獨行月球》在東方影都宣佈開機。
當被毒眸問到是怎麼有魄力接下一個工作量龐雜的科幻片時,張吃魚直言“沒想那麼多”。對他而言,只是遇到了很有趣的、自己一直想拍的“漫感”故事。“確實沒有做過,不知道到底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只是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趣。等到真的接觸才知道這個工作是那麼繁複、複雜,但是對我來説還是喜歡,整個過程是很享受的。”
這種沒來由的樂觀、自信和享受,貫穿於張吃魚的創作過程中。此前從未接觸過的特效拍攝,對張吃魚而言是一次新奇的體驗。“**我覺得那個綠布就是無限可能。**如果是實拍背景,拍完基本上就定了,最多再稍微修修,但是在綠布上,哪怕我後面有了更多的想法,也完全可以在上面實現它。”
而與獨孤月一同在月球冒險的袋鼠,是本片的第二男主。但對影視特效工業來説,做出一隻逼真的動物,並不比構建一個月球容易多少。

但張吃魚對塑造動物充滿自信,“我從小特別特別喜歡動物,我現在還養了貓和狗,平日裏面我對它們所有的細節都非常瞭解。雖然我原先根本沒有特別瞭解過袋鼠,但我還是有一種盲目自信,我肯定能塑造好。”
就這樣,這位從未獨立執導過長片的導演,執導了一部“科幻”長片。現場各個工種的工作人員裏,多的是比他經驗豐富的前輩,但新人張吃魚並不畏懼,他用昆汀的一句話描述片場:“在場的所有人也許都比我懂電影製作,但是我比他們更懂劇本。”
一直到2021年4月殺青,《獨行月球》總共拍攝了142天,這期間,東方影都有且只有《獨行月球》一個劇組。此後,漫長的後期工作延續了近一年,直到上映前不久、才正式收尾。
今年的疫情也成為這部電影“姍姍來遲”的原因之一。一開始,特效公司MORE VFX 有約200人進入項目,但今年4、5月,根據北京的疫情隔離規定,其所在園區規定同一天公司只能到崗4個人,而項目龐大的特效量又限制了辦公地點,工作人員只能實行輪班制。
緊趕慢趕,這才趕上了《獨行月球》走進暑期檔。
團魂
“我是盲目自信。”
張吃魚總是在輕描淡寫他做《獨行月球》時的篤定,好像那只是一種不值一提的“初生牛犢不怕虎”。但劉洪濤卻和毒眸分享了這份自信的另一面。
在將近5個月的拍攝裏,張吃魚每天就睡兩三個小時,一米八的身高體重卻掉到了一百零幾斤。“每一個部門都會休息,但導演是不能休息的,從前期到後期,你都要想明白怎麼拍,演員的視角在哪兒、視點在什麼地方…….你要沒想明白,最後問題全會到你那兒。”

正式開機之前,張吃魚默默地做了一個全片的動態預覽,將他的美學設計、拍攝想法全部置於其中。而這個做法也讓團隊感受到,這位新人導演雖然還未獨立執導過長片,但對於《獨行月球》,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也具備駕馭項目的能力和魄力。
在點映現場,幾位主演也多次提起了根據導演的動畫來調動情緒的經歷。電影由於劇情設計,分為了在地球、月球兩個分明的分頭拍攝的片場,但“地球上”的演員們多數的表演,都需要靠“月球上”沈騰的表演來“給反應”。在實際拍攝時,演員們圍在一起看的“月球直播”,實際上正是導演做的動畫。
自開心麻花涉足電影領域以來,麻花聽過太多對新人導演的質疑,但他很少因此動搖。“我們從第一部電影《夏洛特煩惱》開始,每一部都是這麼過來的,都是新人導演,從來沒有怕過什麼。”
不過,《獨行月球》這麼大的項目,對整個開心麻花來説都是史無前例,參與到項目中的每一個人,無不是摸着石頭過河。

《獨行月球》的製片人張莉,和毒眸聊起過製作時的一件小事。剛開始做製作時,她發現有些劇組會把飯裝在一個大桶裏,放飯的時候用大勺舀出來給每個人,身為劇組的一份子,她覺得是不被尊重的,到後面飯可能已經冷了,硬了。“為什麼我們連這點小事都沒有用心做?”於是,到了《獨行月球》,劇組會把飯放在保温蒸箱裏,無論導演什麼時候放飯,飯都是熱的。
熟悉劉洪濤的人,習慣他對大多數事物的雲淡風輕,入行十餘年,面對再大的壓力也很少失眠,但在《獨行月球》期間,他也失眠了。
2020年疫情期間,開心麻花的線下演出都停滯了,麻花的現金流中斷,公司和行業都陷在艱難的局面裏。一般來説,開心麻花的項目不缺投資,但他們習慣在項目後期引入行業資本,而非前期對影片份額溢價。而這一次,為了能讓《獨行月球》不踩剎車,也必須改變習慣。
大部分人一聽説科幻題材就退了,劉洪濤選擇不再繼續開口。最難的時候,他找到了中影、阿里影業。“他們都有膽有識,看完就一個字,幹!”
有了行業夥伴的支持,《獨行月球》的燃眉之急,解了。
國產“科幻大片”,這個看似遙不可及的任務,落到劇組的每個人頭上,就這樣從一件一件看似不起眼、沒那麼重要的小事裏解決了。
而或許正是這種沉甸甸的信賴,讓張吃魚有了“盲目自信”的資本。
《獨行月球》的大部分演員都來自開心麻花,讓沈騰成為獨孤月的想法,也是張吃魚在看到故事之初就想好的。

沈騰對劇本故事非常挑剔,張吃魚選擇一步一步鋪墊的方式敲定他的意向演員。最開始張吃魚只跟沈騰説有一個非常好的故事很適合他出演,但不告訴他具體故事是什麼;然後發了故事的混剪小視頻,引起沈騰的興趣;最後才把劇本發過去,等沈騰看完當面聊。
到了拍攝階段,沈騰也給了張吃魚十足的信心。
“騰哥的創作能力和喜劇表演經驗比我豐富太多了,在即興表演這方面他肯定是頂尖的,所以每次到現場我只需要把情境給騰哥就好。”張吃魚以炸門的那場戲舉例,技術手段上只是“轟一炮”“衣服飛了”,剩下的設計全是沈騰自己創作出來的。
馬麗則看到了張吃魚有時的“吃不準”。影片裏的一句“笨蛋”,讓張吃魚在拍攝現場拿捏不好表演的度,但馬麗把所有可能是對的表演都給到張吃魚。“演員演戲是需要消耗情緒的,而且要演出不同的情緒來,她最多一次演了5種情緒。”如此一來,張吃魚需要做的就是在後期慢慢琢磨到底哪一種情緒比較合適。
“她給了我很大的空間,甚至是包容。”
飾演袋鼠一角的郝瀚,也是開心麻花的簽約演員。在接到張吃魚的邀請後,他把家搬到了北京野生動物園旁邊,每天泡在動物園裏看袋鼠,看了4個月。之後,他跟着動作導演進行系統的訓練。因為吊威亞,郝瀚的腿傷得非常嚴重,但他什麼都沒有説。電影上映後,很多觀眾都不知道那隻可愛的袋鼠背後,還有一位叫做郝瀚的演員,為此拼盡了全力。

在毒眸去過的幾場映後交流裏,沈騰、馬麗在介紹自己的角色之餘,總要用很大的篇幅來介紹郝瀚的不容易。在7月24日的一場點映後,現場播放起了“袋鼠”的幕後花絮,馬麗看完後直抹眼淚。郝瀚也哽咽地説:“我媽媽看完跟我説的第一句話就是説,努力是有回報的。但我也想説這種努力是一種傳承,是因為有哥哥姐姐們的榜樣在,這是自然而然達到的。”
不止如此,郝瀚的這一步,也為“動作捕捉演員“這樣一箇中國電影還不太熟悉的領域,積累了經驗。
“麻花的團魂就是互相抱團,互相的幫助,就是願意為了對方奉獻付出。”張吃魚説。這份團魂的本質也不復雜:所有人都想把一個打動自己的故事,好好地講給觀眾聽。
冰山
看過前期的點映場後,不少從業者都對毒眸表示,剛看完電影,甚至會忘記這是一部科幻片。那些月球上的場景都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就像是開心麻花把東北喜劇的舞台搬到了月球而已,不着痕跡。
但仔細回想才會意識到:“這得多大工作量?怎麼可能不是硬科幻?只是可能都太自然了,忘了這回事兒。”
這種不着痕跡,被劉洪濤形容為冰山一角。“我們做科幻,要把未來世界的方方面面都想象清楚,即便電影表現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這就好像觀眾在電影裏看見的是海平面上的冰山的一部分,但其實創作者要想明白完整的冰山。”
影片的美術指導李淼,也是《唐人街探案2》《刺殺小説家》的美術指導,被劉洪濤形容為“一個很神奇的人”,在介紹他做出來的道具時,充滿了自豪:“電影裏沈騰拿的加特林,真是3D打印,不是一個假的,他帶我們到道具車間,告訴我是多少台打印機同時打了多少天打出來的。”
而觀眾在電影裏看到的月球基地內景,內部顯示屏上的所有呈現、LOGO、滾動信息,即使是在現場也是實時的、與劇情同步的。李淼認為這就是氣氛的烘托,要貼合故事,不能出現一個完全不同的東西。“拍攝的時候,你拍這一條,有什麼輪子在滾動的,重新拍的時候,還得是那個節奏,不能亂了。”

對於這些幕後工作者來説,他們不止是為了“完成”而工作,更是為了“完美”而較勁。
美術置景道具崔文良,此前曾參與《唐人街探案2》,此前積累了不少經驗。這一次,他為電影設計了兩款月球車,其中宇航員在駕駛艙裏可摘掉頭盔的。月球車的設計工作極為複雜,應該使用什麼材料,呈現出什麼樣的色澤、質地,如何才能投入使用等等,所有問題都要考慮在內。
在青島東方影都,崔文良展示那輛總共4噸重的月球車時説,“你要再給我一個機會,我能讓這個車動起來。”
劉洪濤對這句話印象深刻,“**就是不服輸嘛,一次要比一次做得好,**大家已經覺得很驚豔了,我依然不滿意,我要給你們做一個更牛的東西。”
種種嘗試背後,也有過往前行者構建的龐大冰山。科幻、重特效大製作,虛擬拍攝、動捕面部技術等等,都是《流浪地球》和《刺殺小説家》曾經花了大量的時間摸索、試錯、驗證後,才逐漸老練起來。《獨行月球》表現出來的順利、輕鬆,更像是國產電影在工業技術領域不斷進步的成果。
《獨行月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戲都是在青島東方影都的棚裏完成的。
當時因為疫情,所有人都封閉在一個園區裏,整個園區就只有這一部片子在拍攝,張吃魚説他沾了《流浪地球》和《刺殺小説家》的光,“他們已經把路趟過一遍了,包括我用的特效團隊都是繼承他們的,這些團隊也都給了我經驗。”
張吃魚這樣理解電影的**工業化:****把一個複雜的問題拆解成多個比較合理的、科學的、可執行的細節。**幕後團隊與導演一同打造了《獨行月球》的冰山,而《流浪地球》和《刺殺小説家》,則為《獨行月球》的誕生鋪了路,這或許就是行業常提起的“工業化”最好的範例。

《獨行月球》的誕生,不僅僅是“工業化”紮實的一步,也為商業片提供瞭解題思路。
作為一部被寄予厚望的科幻喜劇類型片,《獨行月球》顯得有些舉重若輕:在特效製作上,的確是一部大體量的類型片,而濃烈的喜劇感又消解了一部分宏大與嚴肅感,在密集的笑點包袱裏,觀眾被打動、留下了眼淚和好評。
“這就是中國電影市場困局最好的解題方法。”
有從業者對毒眸表示,在行業習慣分析市場、研究觀眾喜好的時候,《獨行月球》的出現證明了一個最簡單的邏輯:好笑、真誠又動人的電影,就是問題的答案。而這也是毒眸多次在行業陷入困境的時候反覆提到的:製作上乘、內容情感優的商業類型電影穩定地供給,就是當下的市場和觀眾最需要的。
新人導演張吃魚並沒有把揹負功成名就、拯救市場和大盤的使命掛在嘴邊,而恰恰也因為這一點,他可以從容冷靜地,將所有困難拆解成一個又一個讓《獨行月球》變好的機會,並在開心麻花和主創們的共同努力下,一起實現了最初那個“只是想講好這個故事”的小小心願。

張吃魚也很堅定自己的目標:成為優秀的商業片導演。
他目之所及最優秀的標杆,是斯皮爾伯格和卡梅隆,最喜歡的漫畫是《海賊王》。
這三者之間,有着微妙的共通。“他們年紀那麼大了,還能保持這樣的創作力和想象力,我覺得他們一定是明白了更本質故事的規律,才能做到現在這個程度。”
“成為優秀的商業片導演”,這並不是所有導演都願意袒露的目標。更多時候,導演們更願意聊起的,是作者表達、技術細節、行業使命。但到了張吃魚這裏,似乎有些不同,他只是想拍有自己風格的充滿浪漫氣質的故事。
在《海賊王》的世界裏,ONE PIECE被很多人看成是無上的寶藏,找到這個寶藏也是絕大多數海賊要成為“海賊王”的原因。但對路飛來説,要成為海賊王,只是因為“海賊王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人”。

在電影裏,獨孤月拯救了地球,為地球帶來了那束光,人類也把那束光回饋給了獨孤月;現實裏,《獨行月球》同樣是這個夏天的電影市場的一束光。而為了光打下來的那一刻,張吃魚和麻花已經花了四年零五個月的時間和力氣。
我們或許不必將中國電影工業化、類型片、推動市場的大期待,寄託給《獨行月球》和它背後的人,因為對於他們每個人來説,仍在尋找寶藏的路上,也始終都會走在尋找終極寶藏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