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爾後的德國怎麼了？_風聞

俄烏戰爭以來，德國的通貨膨脹已經達到8.5%，德國天然氣價格可能在未來幾個月上漲三倍。德國因為能源危機引發的通貨膨脹會不會失控？如果德國發生經濟衰退，美國和歐盟支持烏克蘭打下去的決心是否會動搖？這些問題十分複雜，當下未必有解。但扼要的回顧和分析德國統一後經濟發展的動能和當下德國經濟遭遇的問題，對理解德國的立場以及判斷俄烏戰爭的走向十分必要。

歷史上東西德的統一曾給德國經濟帶來巨大沖擊。 1990 年代初，德國聯邦政府斥資數千億美元重建東德經濟。巨大的財政支出推高了德國國內的通貨膨脹，削弱了德國出口的競爭力。當時德國失業率達到12%，為戰後最高。

然而依賴於以下四個引擎，德國逐漸擺脱了困境。

首先是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中國不斷壯大的中產階級對德系轎車的熱衷；中國製造業崛起和基礎設施建設的熱潮對德國機械、化工、電氣產品的強烈需求成為推動德國經濟發展的重要動力。中國市場的拉動是德國在發達國家中率先走出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的重要因素。在 2009至2014 年的五年中德國對中國的出口幾乎翻了一倍，增幅超過任何其他國家。自2017年以來中國一直是德國最大的貿易伙伴國，第二大出口市場。

第二是德國前總理默克爾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的融洽合作。在普京和默克爾的共同推動下，德國和俄羅斯之間在2011年完成了北溪一號天然氣管道，然後又修建了北溪二號。俄烏戰爭之前，俄羅斯能源佔德國天然氣消費量的 55%、煤炭消費量的 50% 和石油消費量的 35%。法國是西方主要經濟體中高度依賴核電的國家，在俄烏戰爭之前，因為有俄羅斯穩固的能源供應，德國的能源成本與法國差不多。

第三是全球化推動的自由貿易有利於德國汽車和精密機械的出口。歐元匯率的不斷下降，也使得德國商品在國際市場上相對便宜。

第四是德國2000 年代初期一系列勞動力市場改革進一步提高了德國勞動生產率，德國高素質的勞動力加強了德國產品的競爭力。

在特朗普上台前的二十多年裏，德國未出現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出現的製造業空心化問題；相反德國製造業卻出現了蓬勃發展的勢頭。德國一直是世界主要出口大國，是帶動歐洲經濟發展的火車頭。如果説中國是受益於全球化的最大發展中國家，那麼那時的德國可以説是受益於全球化的最大發達國家。

然而全球化不僅帶來紅利也帶來衝擊。就很多發達國家的下層人民而言，他們對全球化帶動的大規模移民心懷不滿，認為移民搶走了他們的工作崗位，危害了他們的本國利益和文化。德國選擇黨是德國保守和民粹力量的政治代表，其政綱的核心就是反對移民、維護德國文化和德國利益。

衝擊全球化的另一方面來自於全球化紅利的高度分配不均。資本在全球化中獲利遠遠超過一般民眾；除了分配不公，青年學生和一般白領對環境惡化極其不滿。在這種背景下代表激進進步主義的德國綠黨成為德國政壇中一支崛起的政治勢力。在2021年德國大選中，激進的綠黨和右翼的德國選擇黨席位都有所增加，其中綠黨勢力的擴充最為明顯。代表傳統中左勢力的德國社會民主黨和激進的綠黨組成聯合政府。

然而德國綠黨以及其他政治力量在環保、民主和人權方面提出的一系列政策過度偏激，有點“寧要民主人權的草，不要經濟發展的苗”的味道。為了達到碳排放目標，德國關閉了大量燃煤電廠；在日本福島核電站事故之後，又關閉了核電站；德國政府還徵收高額税收來支持新能源產業。這些演變使得德國能源價格高企，同時增加了德國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

在與中國關係上，德國新政府緊跟拜登政府的步伐，試圖通過建立所謂全球民主國家聯盟來遏制所謂專制國家的挑戰。2021年五月，歐洲議會以香港、新疆人權為由凍結了中歐投資協定。原來藉助這個協定，中歐貿易將跨上新的台階，德國將是歐洲國家中獲益最大的國家。但歐盟自己關上了這扇大門，德國綠黨在這個過程中始終扮演着衝鋒陷陣的角色。

德國的能源政策和對開拓中國市場的猶豫和其他因素一起導致德國經濟近五年沒有增長。德國出口自 2017 年底以來一直停滯不前，工業產出萎縮了約 15%。德國新冠大流行後的經濟復甦比任何發達國家都要弱。根據德國聯邦統計局最新公佈的數據，截至2021年底，德國公共債務上升至約2.3萬億億歐元，達到歷史最高水平。德國目前的人均債務達到27922歐元。

德國的能源政策加重了德國相對於西班牙、意大利等其他國家的成本劣勢。近年來因為勞動力成本飆升、高額企業税以及高負債的拖累，德國在關鍵產業裏的投資一直低於意大利和法國。近幾年德國工業發展速度落後於意大利。德國製造業開始出現向國外流失的趨勢。

Siltronic AG 是一家總部位於慕尼黑的生產半導體晶片的公司，最近該公司投資 20 億歐元在新加坡建立新工廠，這是該公司歷史上最大的投資。較低的能源和工資成本是Siltronic AG決定在新加坡投資的關鍵要素。

俄烏戰爭爆發後，能源供應成為俄羅斯和西方博弈的工具。首當其衝的德國不僅不能從北溪二號獲得天然氣供應，北溪一號的輸送量也下降到正常輸送量的五分之一。當下法國企業支付的電費比德國同行低三分之一。根據德國工商協會 7 月下旬發佈的一項調查，德國近六分之一的工業企業正在減產或停產以應對高昂的能源價格。該協會主席彼得·阿德里安説，因為各方面高企的債務，許多公司無法通過漲價向客户轉移成本。

Heinz-Glas 是一家擁有 400 年曆史的玻璃製造商，總部位於巴伐利亞，在德國擁有約 1,500 名員工。Heinz-Glas生產了世界上四分之一的香水瓶。 客户包括雅詩蘭黛和歐萊雅。生產玻璃瓶需要上千度的高温，如果沒有穩定的天然氣供應，燒製玻璃瓶的熔爐（每台成本超過 1000 萬歐元）將被迫關停並可能受到嚴重損壞。該公司嚴重依賴俄羅斯的天然氣。公司首席財務官弗蘭克·馬丁表示，該公司現在支付的能源價格是烏克蘭戰爭前的 10 倍，其生產線可能被迫轉移到勞動力更充足，能源更便宜的國外。

能源危機和相應的通貨膨脹使德國這個曾經的歐洲經濟引擎處於衰退的邊緣。德國總理朔爾茨最近表示 “當前的通貨膨脹不會在幾個月內結束。” 上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對今年德國經濟增長的預測從 2021 年的 2.9% 大幅下調至 1.2%，2023年更低為0.8%。

能源危機、債務、工資成本也在威脅德國的核心產業。德國在半導體芯片，人工智能等領域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正在拉開。德國的汽車工業一直是其製造業的核心，但隨着電動汽車的崛起，中國車企在電動車領域不斷地向德國車企發起挑戰。德國汽車工業的規模正在急劇縮小。德意志銀行的數據顯示，自 2018 年年中以來，德國的汽車供應商已經失去了 13% 的工作崗位。

具有百年曆史的德國汽車配件供應商 Kostal Automobil Elektrik 將在 2024 年底前關閉其在德國的三個工廠。約有 900 個工作崗位受到影響，其中100個工作崗位將轉移到匈牙利的布達佩斯。福特汽車公司在 6 月表示已經選擇在西班牙而不是在德國西部來生產下一代電動汽車。德國高昂的能源和工資成本是福特做此決定的重要原因。

德國從 1970 年代開始就是出生率迅速下降的歐洲國家之一，德國一直面臨勞動力嚴重短缺。德國機械設備工業協會 7 月份的一項調查顯示，近一半的德國機械設備公司抱怨缺乏熟練工人。

德國當下的能源危機不免使人聯想到前總理默克爾。有人批評默克爾缺乏原則立場，只是在各種力量之間不斷地做出妥協。激進派的不少指責默克爾的政策使得德國高度依賴俄羅斯能源和中國市場。默克爾曾經接收大量移民，大力支持核能，盡力維護德國與俄羅斯和中國的關係。但在各種政治正確的壓力下，默克爾不得不做出各種表態，甚至關停了德國的煤電、核電。默克爾的妥協出於何種立場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默克爾的妥協體現了她務實的一面。而當下的德國領導人，特別是綠黨的領導人則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他們的政策將把德國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