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較量、人性_風聞
历史教师王汉周-历史教师王汉周官方账号-对历史不感兴趣的人，都关注了2022-08-04 08:43
作者| 清歌向暖
來源| 歷史教師王漢周
01
自漢武帝徵和二年（公元前91年）開始，西漢朝廷就一直處於一片腥風血雨之中。
起因是時年67歲的劉徹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成千上萬的木偶人手持木棍，劈頭蓋臉向他打來。
於是派江充為使者，按道侯韓説、御史章贛和黃門蘇文作為協辦，查辦進行巫蠱之人。
就此，震驚天下的巫蠱案如平地驚雷一樣炸開。
從京師到地方，受到巫蠱案牽連而亡的平民百姓達到數萬。
達官顯貴們也沒能平安過關。
江充與太子劉據有仇隙，遂陷害太子。
太子劉據被迫防守反擊，借用皇后璽印徵發長樂宮的衞兵，同時打開武庫，向羣眾分發武器。
雖然幹掉了江充，但由於內外消息不通，劉徹認定劉據謀反，令丞相劉屈氂率兵平亂。
最終，劉據兵力不支，失敗。
他和母親衞子夫相繼自殺。
他的老婆史良娣、長子劉進及兒媳王氏也全部遇害。
只有剛滿月的皇曾孫逃過一劫，吃起了牢飯。
大批官員被殺，死者多達數萬人。
02
無利不起早。
劉劇在長安城裏殺人的時候，殺的太多了。
劉屈氂害怕，就逃了。
劉屈氂是太子劉據的堂兄弟，
為什麼害怕逃跑？
因為劉屈氂和李廣利是一夥的。
（二人還是親家）
他們早就想把劉劇弄下台，扶李廣利的外甥、昌邑王劉髆成為新太子。
可是，劉屈氂和李廣利的秘密謀劃讓內者令郭穰提前知道了。
劉劇一死，郭穰的小報告打到劉徹那裏。
朝堂上又是一通雞飛狗跳。
劉屈氂被腰斬於長安東市。
李廣利本人當時正在外帶兵與匈奴交戰，得悉此事後便投降了匈奴，其在京的家屬全部被滅族。
前後兩場驚天大案，牽涉人員之多，身份之貴重，使長安的司法系統一度趨於停擺。
沒辦法，廷尉署只能向全國範圍內，抽調精幹的能員屬吏到長安來幫忙審理案件。
在這批應詔入京的人之中，就有一個名叫丙吉的小獄官。
從丙吉進入長安的那刻，他的人生從此和一個人緊緊的聯繫到了一起，繼而影響大漢的歷史。
這個人，就是當時在長安獄中嗷嗷待哺的小嬰兒，後來的漢宣帝——劉病已。
03
劉徹晚年對巫蠱案的自我審視應該是極為矛盾的。
劉據死後，劉徹一邊建造思子宮，一邊又任由自己的親曾孫呆在牢獄之內，絕口不提赦免的事情。
老王猜想，大概是因為，巫蠱的案子雖然是由江充和劉屈氂具體執行，但最後拍板的還是劉徹自己。
如果放了劉病已，給了他皇室身份，那天下人就會時刻記起劉徹在巫蠱案上的處理失當。
這對英明瞭一輩子的劉徹來説，是極為痛苦的。
他可以承認錯誤，但不會把自己樹個靶子讓人指指點點。
另外，如果承認了劉病已的皇室身份，按皇位的傳承規定，劉徹身後的皇位繼承人就成了劉病已而不是劉弗陵。
劉病已在劉徹去世之時年僅4歲不到，劉徹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斷然不會邁開這一步。
04
劉病已從小生活在牢房裏。
但他受到了丙吉的特殊照顧。
他住的，是寬敞乾燥的囚室，還有趙徵卿和胡組兩個奶媽輪流看護着他。
但此時的丙吉，人微言輕，他所希望的就是劉病已可以安全的長大成人。
丙吉能做的，只有在巫蠱案的查證上，一直慢條斯理地磨着洋工，幾年都不結案。
用意很明顯，就是要拖黃它！
拖劉徹駕崩，新君即位，劉病已就可以出去了。
《漢書·魏相丙吉傳》載：
丙吉字少卿，魯國人也。
治律令，為魯獄史。
積功勞，稍遷至廷尉右監。
坐法失官，歸為州從事。
武帝末，巫蠱事起，吉以故廷尉監徵，詔治巫蠱郡邸獄。
時，宣帝生數月，以皇曾孫坐衞太子事系，吉見而憐之。
又心知太子無事實，重哀曾孫無辜，吉擇謹厚女徒，令保養曾孫，置閒燥處。吉治巫蠱事，連歲不決。
可到了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為了給劉弗陵掃清障礙，劉徹聽信了“長安獄中有天子氣”的謠言，派人去牢裏，想把囚犯全部殺光。
當郭穰連夜來到監獄門外，準備執行詔令時，丙吉卻死死頂住牢門不讓他們進去！
丙吉大聲疾呼道：“即使罪犯是普通小民，也不可以隨意處以死罪！何況這監獄裏還關押着皇帝親生的曾孫子！”
丙吉的據理力爭很快傳回了劉徹的耳中。
劉徹在聽到“皇曾孫”三個字以後，應該是想起了無辜枉死的前太子劉據，嘆着氣説：“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了的事情！”
劉徹不但收回了之前處決人犯的命令，又頒下了一條大赦天下的旨意。
劉病已終於走出了監獄，被丙吉送到了姥姥的哥哥史恭家。
丙吉又向掖廷稟報了劉病已的皇族身份。
劉病已終於不是黑户了。
自此劉病已的生活開銷有了固定來源，他也才得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後元二年，武帝疾，往來長楊、五柞宮，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於是上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系者，亡輕重一切皆殺之。
內謁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獄，吉閉門拒使者不納，曰：
“皇曾孫在。他人亡辜死者猶不可，況親曾孫乎！”
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還以聞，因劾奏吉。
武帝亦寤，曰：
“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獄系者獨賴吉得生，恩及四海矣。
05
劉病已這輩子遇到的最大的貴人，就是丙吉了。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四月，年僅21歲的漢昭帝劉弗陵駕崩。
因為沒有兒子，一開始大將軍霍光與羣臣商議立昌邑王劉賀為帝。
但劉賀在位27天干了1127件荒唐事，最終被霍光和車騎將軍張安世以上官皇太后的詔命聯手廢黜。
朝廷不可一日無君，劉賀之後，把皇帝位子交給誰成了羣臣的心病。
萬一再上來一位劉賀怎麼辦？
此時的丙吉已經成為了霍光的心腹，他想起了劉病已，於是向霍光進言提名由劉病已來繼承大位。
可以説，如果不是丙吉，皇位大概率不會砸到劉病已身上。
後吉為車騎將軍軍市令，遷大將軍長史，霍光甚重之，入為光祿大夫給事中。
昭帝崩，無嗣，大將軍光遣吉迎昌邑王賀。
賀即位，以行淫亂廢，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諸大臣議所立，未定。
吉奏記光曰：
“將軍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屬，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內憂懼。……而遺詔所養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願將軍詳大議，參以蓍龜，豈宜褒顯，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後決定大策，天下幸甚！”
光覽其議，遂尊立皇曾孫，遣宗正劉德與吉迎曾孫於掖庭。
06
或許是年齡太小不記事，劉病已一開始，並沒有對丙吉十分的熱絡，僅賜爵關內侯。
按説，從小救過皇帝兩次，又有擁立從龍之功，是個人都會上去靠一靠。
但丙吉卻從來不在劉病已面前放肆，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丙吉不説，不代表別人不動心思。
有一名掖庭的宮女讓丈夫上疏，説自己曾經看顧過小時候的劉病已。
而這位宮女到了丙吉的住所，一下就露了餡。
劉病已小時候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丙吉安排的？
除了兩個奶媽，都是冒充的。
但丙吉沒有處理給自己加戲的老宮女，而是趁機把把當年的實情告訴了劉病已，對兩個奶媽的家人進行了補償。
而在這一則温暖的故事中，丙吉又把自己的作用給淡化了。
既然當初的選擇不是投資，現在當然也就不會要求回報。
最後，在劉病已的多方追問之下，才終於知道了丙吉才是自己最大的恩人。
他當即下令，封丙吉為博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
是時，掖庭宮婢則令民夫上書，自陳嘗有阿保之功。
章下掖庭令考問，則辭引使者丙吉知狀。
掖庭令將則詣御史府以視吉。
吉識，謂則曰：
“汝嘗坐養皇曾孫不謹督笞，汝安得有功？獨渭城胡組、淮陽郭徵卿有恩耳。”
分別奏組等共養勞苦狀。
詔吉求組、徵卿，已死，有子孫，皆受厚賞。
詔免則為庶人，賜錢十萬。上親見問，然後知吉有舊恩，而終不言。
上大賢之，制詔丞相：
“朕微眇時，御史大夫吉與朕有舊恩，厥德茂焉。《詩》不云乎？‘亡德不報’。其封吉為博陽侯，邑千三百户。”
07
五年之後，丙吉代替魏相成為丞相。
如果讀者老爺認為丙吉是因為劉病已要報恩才被推到丞相位置上，那就大錯特錯了。
丙吉是很有治國理政的才能的。
不細説，只説一件小事——
一次，丙吉外出辦事，在街上遇到一羣人鬥毆，雙方死傷慘重。
丙吉卻不過問，繼續往前走。
但遇見行人在路旁驅趕耕牛，見到牛喘氣吐出舌頭，卻叫車隊停下，讓隨從問：“你趕着牛走了幾里路了？”
部下都譏笑他莫名其妙，大驚小怪。
丙吉解釋説：
“百姓鬥毆，應該交給京兆尹去辦。
而現在的時令是春天，不應該太熱，如果牛沒走多少路卻中暑喘汗，這便代表了節氣的失調，是會耽誤農事的。
這才是丞相應該問的事情。”
輔佐君主，理順陰陽四時，是丞相最大的職責。
吉又嚐出，逢清道羣鬥者，死傷橫道，吉過之不問，掾史獨怪之。
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駐，使騎吏問：
“逐牛行幾里矣？”
掾史獨謂丞相前後失問，或以譏吉。
吉曰：
“民鬥相殺傷，長安令、京兆尹職所當禁備逐捕，歲竟丞相課其殿最，奏行賞罰而已。宰相不親小事，非所當於道路問也。方春少陽用事，未可大熱，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時氣失節，恐有所傷害也。三公典調和陰陽，職當憂，是以問之。”
08
五鳳三年（公元前55年），丙吉病重。
死後被追諡為“定侯”，位列西漢麒麟閣十一功臣之中。
把時間撥回到徵和二年。
當時的小獄官丙吉在搭救劉病已時，並沒有想過要進行政治投機，他只是在儘自己的力量救助一個無辜的嬰兒。
這就是人性的閃光點。
正是有了這些閃光點，我們的歷史才會如此的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