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之後,青年電影人們往哪走?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2-08-05 16:42
頒獎典禮接近尾聲,所有獎項塵埃落定,李衝以為一切就要結束了,準備起身離開前往露天放映,去晚了電影就要開始了。
正在他遲疑的時候,台上的主持人、FIRST影展CEO李子為神秘地宣佈,夢將軍、上獅文化、麥特文化、微峯小花四位FIRST電影市場的官方合作伙伴,決定在所有獎項外再聯合贊助一項特別助推大獎,獎品為現金三十萬元。

當李子為念出李沖和他的創投項目《花豬》名字的那一刻,他的腦子是懵的。在一個半月以前的北京FIRST電影市場公開週上,他為《花豬》設置的預算,就是三十萬。
在全國電影創投遍地開花的時代,能真正從創投中走出來,進入拍攝階段,並最終來到大銀幕上和觀眾見面的項目,比例仍然十分有限。但這一次,舞台上的贊助商表示,“這可能會是歷史上從創投結束到正式開機最快的一部影片。”
金錢是香甜的,有時也是危險的。在獲獎的前一天,李衝見到每一個洽談對象都非常客氣,哪怕聊的方向和自己想要的不一致,他也覺得不要放過每個可能性;到了頒獎禮之後的這一天,各路洽談者蜂擁而至,他反倒需要開始篩選,這些看起來想投資的人究竟會不會干涉他的創作。所有的變化,都發生在一夜之間。
這就是FIRST電影市場,一部電影生產的每個環節裏需要幫助的人,都能在這裏收穫對應的機會。

對於大部分電影節參與者來説,主競賽單元或許才是“主菜”,但對於從業者以及整個電影產業而言,電影市場裏的這些正在孵化中的項目,同樣值得關注。
創投會針對的是仍處於劇本階段的項目,在今年的6月5日至11日,30個年度入圍電影計劃在FIRST電影市場公開周正式與大家見面。經過主創們的現場陳述,提案評審和市場評審們最終選出了20個年度入選電影計劃突出重圍,來到西寧。
產業放映針對的則是製作中和已完成的電影項目,今年分別各有10部。它面向的是具有一定資質的市場嘉賓,提供內部專場放映,並在映後促進片方與嘉賓一對一洽談,提高交易可能。
這些洽談最終或許不會數天內結成果實,但至少能給每一位需要幫助的創作者種下希望的種子。
創投:不要丟掉自我
“我本來想稍微矜持一點,但《響雷》出來的時候我憋不住了,我覺得這才是電影人該有的樣子。”
在今年電影市場官方合作伙伴福萊魔石的CEO趙志剛看來,今年創投會上的創作者們,“四平八穩”的人太多,能讓他感受到導演自身魅力的人太少。

《響雷》講的是一個關於中年危機的故事,一個長期將廁所當成避風港的中年男人,決定要炸掉一間公廁。而導演李宇星在創投現場的陳述方式,也跟影片的風格相匹配,將場子“炸”了起來。
趙志剛認為,FIRST既然叫FIRST,講求的就是見第一面時的新鮮感,導演是否足夠有態度、足夠有力量,是他在創投裏最看重的部分,“電影是導演的藝術,如果導演本身你點燃不了自己,你怎麼點燃我們呢?”
“點燃”的方式未必在於言辭,他(她)的態度一定要被看到,哪怕是不善言辭的導演,只要足夠真誠,不給自己穿戴不必要的面具和盔甲,就一定能被評審和市場嘉賓看到。
比如《植物學家》的導演景一,表達會有些磕磕絆絆,腦子也偶爾斷片,但依然不妨礙他最終獲得ARRI中國“ARRI AWARD”和夢將軍造夢者計劃大獎。在現場,有評審評價他為“這個時代少有的真正害羞的人”。

但在景一看來,這不是日常的自己。只是因為,不管是對自己最後的作品,還是創投會上的呈現,他都想做到最好,所以一旦做不好的話就會呈現出一個很緊張的狀態。
就像景一上台説獲獎感言時,也是自己在和自己較勁,他説,“這幾天很多人問我,是不是在扮演一個導演,在扮演一個景一,我想對所有人説,你們等着看吧。”
下台之後,景一又開始反思,他覺得這個話應該是自己説給自己聽的。但既然已經説了,用這句話來反向督促自己,也有它的好處。
景一和李宇星的風格完全不同,但市場嘉賓都很喜歡,“我感受到了他們原始的慾望或者説對作品的熱愛,那種火焰其實會激發我們所有人,與他們形成一種互動。”

已經有了自己長片處女作,也收穫不少獎項的導演德格娜,如今依然需要回到創投會上,為自己的新片籌集資金,並且直面外界關於其市場性的指摘,這讓市場嘉賓有些感傷,“不止是為她難過,也是為這個行業難過,有很多這樣的電影會被問到怎麼去跟市場做結合、能不能賺錢等等,這樣就會讓他們的作品不斷地被閹割,閹割之後其實就失去它的純粹了。”
就像景一的《植物學家》儘管收穫兩項大獎,得到評審和市場嘉賓的認可,但在項目洽談期間,景一聽到的最多的話就是,“我個人很喜歡你的項目,但可能不是我們公司會投的項目。”

而在創投評審楊超導演看來,這些年市場對青年創作者的影響甚至更加深入,陷入了一種堆砌類型標籤但缺乏類型片創作能力的誤區。
一個顯而易見的趨勢是,近年來出現在各類創投活動上的項目,不再如從前一般以藝術片為主,許多年輕創作者在創作長片處女作時,帶來的都是類型片項目。
“這個趨勢本身是行業呼籲多年的結果,我們來創投可能最想看到的就是低成本類型片,因為這一類影片特別容易被市場立刻推出來,甚至成為爆款,讓大家為之一振。”楊超表示。
但在今年的FIRST創投上,低成本類型片儘管數量不少,但劇作質量卻仍然有限,“表面的類型元素都堆得特別好,你一看那PPT、包裝都做得有模有樣,但裏面的內核卻沒有那麼充分。”
如果用一個比喻來形容,楊超認為就像買房子的人總在強調地段,而在荒郊野嶺有一個世界級的建築大師建造的房子卻無人問津,導致建房子的人就只知道要佔住一個好地段,但建得不行。

相反,楊超認為,這屆創投的藝術片,相對而言準備得更充分,而類型片作品還亟待打磨,有些太着急拿出來了。“不管是類型還是藝術,我們都不能接受的是導演對他這個人物和生活體會得不深,沒有挖到原始的東西。”
作為低成本類型片中的優秀代表,李衝的《花豬》在創投會上的呈現,也被認為對自己最閃光的部分仍然認知不清。實際上,究竟該走市場化還是作者表達的道路,也是李衝在西寧這些天反覆被質疑的問題。
有的洽談嘉賓對市場的追求,恰如楊超所説的標籤堆砌,“有的人覺得劁豬匠這個職業很稀奇,找個豬也很稀奇,然後把這些稀奇的事情做足了,就是市場。”
這樣的建議讓李衝感到有些莫名,好在他自己最後的答案很堅定,“我覺得先不要想它是作者還是市場,首先要堅持我自己,然後讓這個故事變得再好玩一點。”
李衝表示,現在的他有着很強烈的繼續打磨劇本的衝動。實際上,在一個半月之前的北京FIRST電影市場公開周結束後,李衝就按老師們給的意見,把劇本進一步細化,增加了30多場戲,從而把預算也改到了50萬。
但如今對於李衝來説,資金或許已經不是距離開拍最重要的問題,現在他更需要的是在團隊的各個崗位上有專業人員的指導,比如聲音、美術等等。

在楊超看來,越來越多的低成本類型片出現總不是一件壞事,這是年輕創作者開始隨着市場變化的第一步,需要給他們更多的耐心,“它會有一個過程,在第一步的時候有些矯枉過正、泥沙俱下,也很正常。但下一步,需要市場和創作者本身,再去細分,去增強辨別的能力。”
產業放映:機會在未來
低成本類型片的嘗試,不只在創投上成為趨勢,同時也是產業放映單元的“主旋律”。
對於大部分觀眾而言更陌生的產業放映,針對的是一些製作中影片和已完成影片所面臨的,中期製作資金不足、後期資源不到位、發行宣發渠道不暢通等問題。
前來參展的影片會進行不間斷的放映,除了放映時的主創分享環節外,其餘時間創作者可以在影廳附近與前來尋求合作的市場嘉賓進行一對一洽談。洽談的效率如何、最終是否能有結果,是產業放映單元面臨的永恆難題。

《時來運未轉》今年既是產業放映單元的已完成影片項目,也入圍了FIRST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因為兩面入圍,在主競賽單元有三次放映機會,反而使得它在產業放映單元中僅獲得了一場排片,而且是在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場。
這讓首日來洽談的市場嘉賓,並沒有看過《時來運未轉》的成片,只能姑且先了解互相的需求和背景資料,並表示等到放映時一定會前去觀看。
不過在製片人楊暘看來,已經拿到龍標領取通知單的《時來運未轉》,實際上訴求比較簡單和清晰,不像產業放映單元中的其他影片,未來的走向可能還有更多分支,需要更多時間去討論。

這也體現出了,對已完成影片而言,某種程度上產業放映和主競賽所承擔的功能與定位有所重疊。而由於影廳總體數量有限,產業放映影片集中於同一個影廳播放,一共五天的時間裏每部影片只能進行一到兩場放映。
但在今年,同時入圍主競賽和產業放映的影片只有《時來運未轉》,產業放映負責人小白告訴毒眸(ID:DomoreDumou),隨着這些年發展下來,FIRST主競賽與產業放映的區隔正在愈發明顯,“首先選片的時候二者之間是獨立的,不會考慮入圍了其中一個而不入圍另一個。產業放映的選片邏輯更加側重的部分是這個項目未來被商業化包裝的可能性。”
“商業化包裝的可能性”意味着這部影片未必一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商業片,比如作為紀錄片的《一百五十秒》,在產業放映單元的6個獎項中獨攬3項,這是產業放映開始前誰也沒想到的。

但同時,產業放映也會考慮到這個項目本身是否更需要幫助,“比如同類型的兩部影片中,資源更匱乏的創作者被選中的概率更高。”小白表示。
《絕望禁閉》同樣報名了主競賽和產業放映兩個單元,但不同的是,它在主競賽單元落選了。這部影片全程在1m*1m*0.5m的箱子裏完成。導演楊高歌告訴毒眸,他正在申請“人類電影史上使用空間場景最小的電影”的吉尼斯世界紀錄。
特別的不止空間,《絕望禁閉》的劇組成員除副導演外基本都是中國人,但卻是一部由外國演員參演的、全英文台詞影片。楊高歌表示,他一開始就想做一部主要面向海外觀眾的美式商業片,“我希望達到的效果是,讓一個美國觀眾來看他也會覺得這就是一部美式電影,不會想到是一箇中國人拍的。”
楊高歌認為,既然美國電影公司可以根據中國觀眾的喜好來拍迎合中國市場的電影,那麼中國的導演也能反過來做,“在我看來,中美電影水平上的差距其實沒想象中這麼大,更多時候是觀念上的差距。”
因此,他來到產業放映單元,也和其他影片的主要訴求有所差異,“我希望有能在國內上映的機會,但我知道這客觀上可能有些困難,所以更希望能在國內網絡平台有個好的表現或者在海外版權上有相應的收益。”

儘管楊高歌表示前來洽談的市場嘉賓有不少能與他的需求相對應,但“洽談前沒看過影片”的問題同樣存在。“因為我們片子放了兩場,但第一場放映的時候,其實很多嘉賓都還沒來,所以很多人聊之前都沒看過。但大部分人在最後一天看完之後,還是都會再跟我溝通,因為他們都認為完成度還是挺好的。”
而對於製作中項目《小徑分岔的花園》來説,其短片作品已經多次入圍國內各個影展,在行業中已經積攢了一定的名氣和口碑。導演姜柏廷告訴毒眸,“資金其實不是最大問題,因為這部片子成本不會很高,現在主要是想找到合適的演員,因為演員對這部影片的呈現非常重要,還有就是找到一些有更多資源的資方,讓它能走得更遠。”

儘管洽談過程中互有好感的市場嘉賓不少,但姜柏廷覺得她也不會指望着這個東西,“我會不顧一切地先把它拍出來,所以不管找不找得到新的投資人,我未來兩個月的計劃也是要開始拍了。”
和每一年的市場放映一樣,洽談環節的重點,或許只是建立起一個初步的聯繫,很難有確定性的事情能在這張小小的談判桌上落地。但後續的進一步聯繫,以及看過影片的市場嘉賓在業內的口口相傳,還是會給影片的未來帶來更多的可能性。
不論是創投還是市場放映,成交率低、投拍率低總是縈繞在投資人和創作者心頭的一團迷霧,但誠如趙志剛所言,“我覺得還是得繼續走下去,只有走下去才有可能性,因為一旦有某一個火花擦着了,就會給大家帶來一個不一樣的新生力量。它至少是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