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67期文稿：居家隔離帶手環，關門碼字被鎖定（7月新聞回顧 中）_風聞

大家好，2022年8月5日星期五，歡迎收看第467期睡前消息。上一期節目，我們總結了7月的重要輿論事件，但7月份值得一説的新聞實在太多，所以本期繼續回顧。

7月13日晚間，北京的隔離人員上網分享經歷，説自己從外省市返京後主動報備，做了核酸，然後進入居家隔離狀態。社區給每個隔離者發電子手環，24小時檢測體温，上報定位數據，要求除了洗澡充電之外24小時佩戴。到了7月14日下午，居委會上門收回手環，説投訴太多。

除了昌平區，順義區、朝陽區的不少網友也收到了社區發放的電子手環。

紅星新聞和東方網的記者當天聯繫了發放手環的天通苑北街道辦和居委會，工作人員表示，是區一級部門統一要求的，基層也很意外。

https://weibo.com/1918021250/LCeulzh0F?refer_flag=1001030103

同時，北京市衞健委工作人員宣佈，沒有要求居家隔離人員佩戴電子手環的相關政策。衞健委的12320熱線也説沒有接到關於電子手環的通知。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791166838375134

社區説執行上級指令，市級單位否認統一要求，説明是區一級政府下達命令要求戴手環。但是區政府之間是平行的，幾個區不約而同發放手環，事先肯定有統一的物資儲備，臨時生產手環來不及。

網友發佈了電子手環產品圖片，產品生產於2022年1月1日，生產廠商是北京微芯感知科技有限公司。

工商信息顯示，北京微芯感知科技公司成立於2020年4月，顯然是疫情爆發之後才組建的。公司的技術依託於北京微芯區塊鏈與邊緣計算研究院。研究院的網站有自我介紹，靜靜幫我讀一下：

在北京市委市政府的指導和支持下，由北京市科學技術委員會和海淀區人民政府推動成立，依託國際化頂尖人才梯隊共建的新型研發機構。

除了政府背景之外，騰訊持有微芯感知科技公司20%股份，這應該是政府為了產品的技術可靠性，主動引入的IT技術資源。手環管理模式肯定不是今年7月份的新發明。

但是，要説北京市的幹部深謀遠慮，早就想好了今年夏天用手環來保證隔離定位，似乎也不合適。拿到手環的用户發現，產品外包裝有滑雪圖案，表明產品和冬奧會有一定關聯。

順着這條線索往下查，北京冬奧會期間，媒體報道過這家造手環的微芯感知公司。他們研發了“測温創可貼”，一種手指肚大小，貼在人身上的測温器，能測量0.05℃的温度變化。當時的新聞説這是全球最小、精度最高的可穿戴式連續智能測温設備。

測温器小，所以可以隨身攜帶，24小時自動測量自動上報。體積小耗電就少，一次充電用10天。後來的測温電子手環在2021年12月中標北京行政執法信息服務平台三期項目，採購額950萬元。正好趕上冬奧會，發給志願者用。

https://www.yicai.com/news/101474094.html

從這些公開信息來看，北京隔離手環事件，整體背景是IT技術進步，廉價隨身設備能實現更多的功能，所以被政府用於特定羣體的防疫監測。

但7月份忽然給隔離人員戴手環，又有一定的偶然性，區級政府在新一輪防疫壓力下，決定利用冬奧會剩餘物資，加強對普通人的信息監測水平。區政府沒有資格制訂配套的法律規定，也沒有相應的數據安全措施能緩解普通人對隱私的擔心，所以新設備和新政策反而引發了強烈不滿，被迫一天就撤回。

這個案例再次證明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生產力進步長期來看總要推動社會前進。但要是想盡快享受進步帶來的好處，就必須主動改革生產關係，調整社會結構，否則先進生產力就不是福利，還可能是麻煩和威脅。如果只強調發展生產力，社會長期不改革，生產力就會製造破壞式的進步。

從普通網民的反映來看，大多數人都不喜歡被手環監視，督工你為什麼認為這是進步？

進步從來不是一個絕對概念，而是相對比較出來的。如果把“動態清零”作為一個必須遵守的基本前提，低風險地區就必須隔離每一個從高風險地區進入城市的人。我相信大多數被隔離的人願意遵守規定，但只要有一個人不遵守規定，疫情就可能指數擴散，其他人遵守規定也毫無意義。

為了完成容錯率極低的隔離任務，最好的辦法是集中隔離，但建立防疫隔離點代價很大，住着不舒服，還可能交叉感染，同時也浪費了每個人的獨立房屋。所以在不太緊急的時候，集中隔離一般轉化成居家隔離。

居家隔離，還要保證人不出門，體温隨時上報，最好的辦法是派一個社區公務人員守在家門口，24小時不離開，隔2小時敲門進去測體温。這樣8小時倒班，每個隔離人員需要3個人監督，比集中隔離的成本還要高几倍。政府派不出足夠的人力，我們也交不起養那麼多公務員的税。

面對監控壓力，很多地方採取了粗暴的方案，比如説在門外面加一層鎖，甚至用鋼筋堵門，温柔一點的也在門上綁紮鐵絲。這樣做當然可以節約人力，但是代價就是製造了額外風險，如果隔離家庭遇到火災、地震或者其他需要急救的疾病，必須先找工作人員開門，找工人拆門，什麼都晚了。

堵門、在門口焊鋼筋，這些粗暴的手段一般發生在財政緊張的地區。北京市沒那麼缺錢。但北京市的流動人口也是小城市的幾百倍，而且一旦有潛在的感染者外出，一線城市的經濟損失也是小城市的幾百倍上千倍。所以北京市也必須想辦法節約監測成本，加強監測精度。

正好冬奧會剛剛結束，手環監測是驗證過的成熟技術，再加上一批當時多準備的剩餘物資，區級政府腦袋一熱就用上了，這應該就是區級幹部的決策邏輯。

和堵門設路障相比，手環肯定算是進步，最起碼手環不會妨礙火災逃生，也不妨礙救護車。但手環在技術上顯然也沒準備好，還沒做到完全不影響生活，也不防水、洗澡需要摘下來，還居然可以真的摘下來，甚至充電都要摘下來。這種手環被拿出來應急，我只能説，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更重要的是制度和社會心理建設沒跟上。要想讓普通人放心，首先市領導和衞健委領導應該人手一個先帶幾個月，任何場合都不摘下來，讓記者看到，也讓來辦事的老百姓看到，帶手環沒什麼了不起。

然後就是用制度證明數據可靠性，之前無論是藏區的拉姆案，還是唐山燒烤攤的案子，我都説中國急需一個獨立的大數據管理機構，建立全面的監控體系，做到人口密集區無死角監控，甚至每個人都帶上隨身監控設備。

獨立的數據管理機構，不需要服從政府和司法機構的壓力，無論是官員還是法院來調查，都必須在嚴格審批的前提下使用數據，任何超範圍的使用都無效。獨立的機構只對人大單獨負責，定期抽取人大代表來檢查。這些話我在睡前消息節目説了不下十次，現在看來還有必要再説十次二十次。因為技術進步提供了建立全面監控系統的硬件可能性，就缺社會管理的軟件進步了。社會發展水平取決於最差的一個部門。

當然，就算有獨立機構管理，我知道很多人還是不會放心。他們覺得就算落實了民主和透明監督，也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蒐集隱私好。這裏我要拿出一張圖來解釋社會運行的邏輯。安全、隱私、省錢三個指標，過去的社會一般只能向普通人保證其中一點。

現在社會進步了，有了攝像頭和廉價的硬盤，但也只能同時保證兩個。邏輯上就不存在同時保證三方面的方案。如果你不希望把一半的税拿來養警察，也不希望治安事件處理永遠是和稀泥，那最優方案只能是放棄絕對隱私，用民主監管來保證相對隱私。

其實很多問題只要簡化到利益交換的層面，就不難想清楚取捨。

最近幾十年，中國兒童外出做遊戲的時間每一年都在下降，兒童遊戲傳統幾乎要在這一代斷絕了。原因是父母對子女安全的標準在提高，又沒有時間陪孩子玩，所以寧可把孩子關在家裏，看着他們發胖，變成近視眼，至少不擔心他們在野外淹死。只要父母不想放鬆子女安全標準，兒童就比成年人更歡迎電話手錶或者手環，因為帶上手環有一定的活動自由，沒有手環什麼都沒有。

兒童眼裏的邏輯非常清晰，反而是成年人缺乏對社會的主人意識，什麼都想要，結果或者是都要不成，或者是把決策權交給別人。北京這次手環事件提醒我們，必須早點討論獨立的數據管理機構了。

説到兒童隱私問題，最近幾年，每個夏天，各地都紛紛使用現代科技裝備，用限制活動範圍的方式，給兒童提供基本的外出自由。比如説四川宜賓7月23日宣佈，發現未成年人在野外的水面游泳，能勸阻並拍攝取證的，發現金獎勵，100元起。

https://news.ifeng.com/c/8HtMWlQibhh

湖南邵陽在危險水域附近安裝了人臉識別攝像頭，有學生靠近就自動識別，用廣播勸阻，同時給父母發短信。

http://finance.sina.com.cn/jjxw/2022-08-01/doc-imizmscv4375810.shtml

至於沒有全面落實監控的地方，青海共和縣7月31日一名兒童落水，6名親屬下水營救，7個人都沒能上來。

https://weibo.com/1642512402/LEZNBsvuY

我在做睡前消息節目之前就一直説，應該給每個孩子都隨身帶定位裝置，摘下來就報警，進入危險地區也報警，每次提都有很多人反對。現在更科幻，更誇張的監控設備也出來了，沒見什麼人去激烈抗議。這説明很多人其實缺乏明確的觀點，並沒有像上面那個邏輯三角形那樣整理自己的需求，考慮取捨。

他們表示反對，只是簡單地恐懼變化，不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所以對新事物總是保持抵制，比現實還保守。但一旦有自己控制之外的權威製造了既成事實，他們也被動接受，跳到一個新的位置上繼續表達自己的保守。

這種消極心態等於放棄了公民對社會的主動權，總是被社會拖在地上往前走。運氣好的時候，他們能遇到兒童溺水監控這種比較合理的進步；運氣不好的時候，就像北京隔離羣眾那樣，毫無預兆就套上了冬奧會剩餘物資。所以每個人都應該對社會進步抱有積極心態，仔細考慮自己需要什麼服務，願意付出什麼代價，而不是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願意付出。

回到監控話題，最近還有一個特別合適的例子，新疆翻越天山的獨庫公路。

這條公路山高險峻，以往是作為備用國防通道修建的，最近幾年成了夏季旅遊熱點，但是基礎設施和監控很不完善。大量遊客湧入之後，立刻製造了兩個問題，堵車和亂扔垃圾。

堵車當然和遊客多有關係，但是從遊客現場拍攝的照片來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少數人挑戰規則，總想逆行佔便宜，結果兩個方向都走不動。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05956580088312356&wfr=spider&for=pc

至於説垃圾問題，按道理説，開車遊客都有能力帶走自己的垃圾，至少有能力吧垃圾帶到下一個垃圾站。但是到了7月24日，新疆文旅廳已經發文件倡議，希望遊客能遵守公德，不要讓獨庫公路變成垃圾場。伊犁州文旅局副局長説，工作人員一天20小時撿垃圾，還是撿不完。

我相信，開車去獨庫公路的人，平時在城市裏大多數都是循規蹈矩的好人，就算到了沒監控的地方，也沒有主動破壞規則的打算。但是，既然山上沒有監控，沒有有效的懲罰，就一定會有少數人率先破壞規則，逆行，扔垃圾。而一旦看到少數人犯規得不到懲罰，很多正常遊客也會產生不平衡心態，逐步放棄自己平時的做事風格。所以獨庫公路變成了走不動的垃圾場。

這説明，就算現代人沒有破壞規則的意願，也不應該反對社會全面佈置監控設備。你希望生活在文明社會，就不能期待無政府主義保護自由。全面監控恰恰是為了幫助大多數好人能一直做好人。

説到視頻監控，446期節目，我提到過6月份的唐山燒烤店打人事件。當時我説，這件事產生全國性影響力，和行為的惡劣程度沒啥大關係，原因只能在媒體傳播規律方面找。

首先是唐山乃至全國的總體治安情況明顯改善，反而顯得少數治安事件特別突出。其次是視頻被傳到了網上，產生了普遍的感性共情。如果只是靠記者文字描述，影響力連現在的千分之一都沒有。當時很多人不信，覺得千分之一的説法誇張了。

7月23日，唐山遵化市再次發生飯店打架事件，各大媒體也都報道了，但是主流輿論場無動於衷，連幾個小時的熱度都沒有，的確比不上之前燒烤店事件的千分之一熱度。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9128361690272413

這説明，普通人如果不能從新聞中得到情感衝擊，的確就容易無視別人的苦難，甚至沒有監督熱情——要是沒有充足的信息量，你並沒有那麼關心自己的同胞。所以，如果你希望普通人對社會治安保持關注，願意主動參與監督，就應該支持全面建立監控體系，保證每一起治安事件需要還原真相的時候，就一定能做到。

在説下一個話題之前，我先對觀眾道個歉。上一期我們分析邵陽學院從菲律賓批發博士事件的時候，我望文生義，按照邵陽學院公示文件的中文翻譯，認定他們從菲律賓批發的學位專業是“哲學”，進而還分析了神學院的哲學博士培養問題。

現在看來，名稱不該直譯為“哲學博士”，而是應該是“研究型博士”的通用名稱，後面的括號裏的（教育學）才是專業。邵陽學院並沒有公款養傳教士，只是在教會大學批發了普通的教育學博士。雖然這些博士的培養期、論文方面有很多問題，但在宗教方面問題不是很嚴重。請靜靜介紹下一個話題。

前面提到個人信息泄露，7月還有一件比手環事件更值得關注的消息。國產軟件金山WPS遠程干預個人文件。

7月11日，有人在社交媒體爆料，説WPS文字軟件功能過多，根據某種未知原則，鎖定用户文件。而且不只是保存在雲盤上的文件，本地文件也有可能被鎖死。

從部分網友反饋的圖片看，自己存儲的文件會跳出提示彈窗：“文件已被禁止訪問”、“可能包含違禁內容。已停止訪問”。一度微博熱搜榜第一話題是“WPS被曝會刪除用户本地文件”。

督工你怎麼看這個短暫的微博熱搜？

https://weibo.com/1413772835/LBKBdvaBv?pagetype=profilefeed

除了事件當事人，其他用户也分享了自己的經歷，有的説本地文檔被鎖定，有的沒有類似經歷，但是上傳的雲文檔被鎖定是普遍現象。據説7月11中午之後，上傳文檔暫時不會被鎖定了，看來金山公司至少有辦法快速調整規則。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42547330

至於事件本身，我先看一下金山辦公軟件公司的回應。

熱搜出現之後幾個小時，WPS客服表示技術部門正在核實和處理。還説正常情況下，後台不會操作用户的本地文件。

但是金山公司並沒有説明，什麼是“正常情況。”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8037831594388102

7月11日下午，WPS官方回應了鎖住文檔的具體理由，説用户分享的在線文檔鏈接涉嫌違規，所以要依法禁止他人訪問該鏈接。金山公司還表示WPS刪除用户本地文件的説法純屬誤導。

https://weibo.com/1595145397/LBN7b7P9j?pagetype=profilefeed

WPS發佈聲明後，當事人（“米兔只想賺錢”）發帖再次回應，説：“本來我不想提了，但是營銷號搬運我的事，上了熱一，網友質疑我文件有問題。對此我再強調，文件沒有問題，是他們家檢測功能出現問題，檢測錯了，我躺槍誤傷，把我文件給鎖了”。

7月12日，當事人再次向媒體強調了未分享文件，而且同樣的文件在其他雲文檔平台存儲就沒問題，還提供了與WPS客服的溝通截圖。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8162372933144749&wfr=spider&for=pc

7月13日，WPS官方再次回應，發佈四點聲明和承諾。

首先重申不會對用户的本地文件進行任何審核、鎖定或刪除等操作。

其次，他們表示相關法律法規規定，所有提供網絡信息服務的平台，對通過其平台傳播的內容均負有審核義務。

第三，WPS表示在保護用户隱私方面，嚴格遵循《個人信息保護法》及《網絡安全法》的相關規定，公司也通過了相關國際標準認證。

第四點，他們將採取法律手段維護合法權利。

https://weibo.com/1595145397/LC4Ms8oWf?pagetype=profilefeed

緊接着，金山公司又替自己的WPS軟件搶了下一個微博熱榜第一“WPS徹底關閉廣告”

http://www.nbd.com.cn/articles/2022-07-13/2362664.html

金山公司的廣告業務本來也不怎麼賺錢。財報顯示，金山辦公的盈利模式分為辦公軟件產品使用授權、辦公服務訂閲和互聯網廣告推廣三種，其中互聯網廣告的比例連年下降，毛利率在三大業務中是最低的，關閉廣告根本沒什麼新聞價值。熱搜榜第一忽然出現“WPS徹底關閉廣告”的消息，有人認為，這是WPS在想辦法沖掉之前的負面熱搜，避免辦公軟件授權業務也賺不到錢。可以看做金山公司的消極回應。

在過去幾年，其他軟件企業也遇到過“本地文件被軟件刪除”的消息，但普遍給予了強硬回覆。

比如説2019年，網易雲音樂被指責“刪除本地歌曲”。有用户爆料，自己有八百多首本地音樂，其中一百多首無法導出，認為是網易刪除了本地文件。在同一個提問的留言區，不少用户都提出了同樣的疑問。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38138318901512381

網易雲音樂首先表示刪除文件屬於謠言，後來表示，部分用户無法導出音樂，是因為手機在掃描本地音樂時，過濾了部分文件夾。網易雲音樂反覆強調“我們不會因為任何理由私自刪除用户本地歌曲文件。”

然後網易雲音樂發表了《關於近期網易雲音樂遭集中造謠攻擊的聲明》，把刪除事件列入網絡謠言名單，要找黑公關“宣戰”，甚至提供10萬元獎勵，鼓勵網友反饋相關線索。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38317322082911732

和網易雲音樂刪除文件的傳聞相比，金山WPS刪除文件的影響力要惡劣十倍、百倍，對企業也產生了更大的生存威脅。因為網易雲音樂在本地存儲的文件是下載的音樂人作品，就算丟了也隻影響休閒娛樂的質量，未必就會因此改變軟件使用習慣。而金山WPS軟件是文字處理軟件，本地文件和雲存儲文件基本上都是用户的原創內容，一旦被鎖定，用户的工作成果乃至科研信息都可能消失，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工作都要從頭做起，這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用户也會永遠拋棄金山wps軟件乃至國產文字處理軟件。

現在金山公司的回應明顯比網易雲音樂要軟弱，甚至還涉嫌用其他信息主動沖淡矛盾，這從側面表明，兩家公司應對負面消息的底氣是不一樣的。

看到金山公司這個回應態度，我的想法也是徹底拋棄國產文字處理軟件。因為我是一個靠媒體吃飯的內容創作者，每天都要處理上萬字的文檔，而且要通過網絡工具和同事頻繁交換內容。我不可能在內容發表之前就知道有哪些東西不符合金山公司的規矩，所以也就不能預測哪些文檔會被處理。類似的事情發生一次，整個工作室的進度都要受影響。連續發生幾次，整個團隊就都不要吃飯了。

做了這麼多年媒體，我已經比較適應現實規律了，甲方和領導否定一部分內容，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這時候和負責的人交流一下，刪掉部分不合適的內容，把其餘部分發出來就可以了，優質創意不可能被全部否定掉，內容行業還是可以繼續進步。

但是，軟件不會主動和人交流，也不和人談判。被軟件鎖定的文檔不能通過修改、刪除重新解鎖，一個失誤就有可能徹底失去全部內容。文檔越複雜，涉及的內容越多，被鎖定的概率就越大。這才是對內容製作者的致命打擊。

如果沒有其他的軟件可以選擇，內容創作者只能選擇三種方式保護自己的內容。

第一種方式是降低信息密度，多表達情緒，少説事實，這樣的東西一天能寫幾萬字，丟了也不心疼。

第二種方式是壓縮文檔長度，寫非常短的小段子，不舉例子，不做複雜邏輯分析，只表達一個觀點，這樣損失一個不要緊，其他段子還在。

第三種方式是縮小內容範圍，只在已經確認安全的領域內寫作。

大家可以觀察一下現在的媒體內容，是不是已經出現了類似的變化趨勢。

當然，就算沒有軟件來鎖定文件，娛樂化內容也會衝擊嚴肅創作。孔子用“興、觀、羣、怨”四個字來形容詩經。自古以來，大多數文化產品的功能首先是滿足娛樂需求，其次是滿足情感需求，最後才是認真交流邏輯和事實。嚴肅內容只在特定的歷史階段才會成為暫時的主流。

但娛樂內容就算衝擊嚴肅內容，衝擊的也只是市場，而不是創作本身。願意思考，願意認真分享內容的人還是能表達自己的思想。我作為嚴肅資訊節目的主播，也經常會利用一些娛樂手段傳播內容，所以不會抱怨娛樂內容沖淡了嚴肅的創作氣氛。但是WPS事件表明，文字處理軟件會直接干預創作層面，我必須做一期節目來提醒危機。

互聯網對人類最大的作用，是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自學空間。願意讀書的，可以省下買實體書的錢；願意上課的，可以遠程聽講座；願意學技巧的，可以通過直播觀察手工匠人做一件完整的作品，然後還能把自己的學習過程再分享給別人。但如果軟件限制了內容輸出，創新度越高，內容被鎖定的概率越高，互聯網就會逐漸變成復讀機，反覆挖掘已經存在的內容，變成保守文化的陣地。

面對這種現實，我只能鼓勵年輕人都多學一點英語，使用多樣化的軟件，保證自己能放心創作。但作為一個面對中文互聯網的媒體人，我的職業生命和中文互聯網的活力休慼與共，還是希望簡體中文互聯網能修復自己的創作生態。

我們經常説過去20年只有中美兩個大國實現了有意義的經濟增長，這背後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國互聯網能生產比較獨立的內容。過去幾十年，其他小語種互聯網的創作力基本上都被英文互聯網吸走了，只有中文互聯網憑藉龐大的人口基數，也憑藉中國人民的創造力，頂住了英文互聯網的文化壓力，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中國的獨立市場生態，也支持了本土IT產業鏈。求伯君先生幾十年前製作WPS軟件的時候，目的是解放中國人的創造力，擺脱對西方軟件的依賴。現在WPS軟件走向了他初始目的的反面，開始破壞中文文化創造力，最終可能也會摧毀IT產業的經濟利益。

今天前一個話題，是北京給隔離人員帶手環。過去每次我提起給普通人帶手環，包括給未成年人帶手環，反對意見都很多，理由或者是擔心隱私受損害，或者是覺得新事物約束了人類的自由，不希望被機器管束。

這兩個理由，在WPS鎖文件事件上都存在，而且要嚴重幾倍，幾十倍。因為在最壞的情況下，手環只是用機器限制人的行動，而WPS企圖用一個程序限制我們的思想，限制我們表達複雜思想的能力，直接否定了人類最本質的東西。人類還沒享受到《黑客帝國》式的廉價精神娛樂，先帶上了賽博朋克風格的精神枷鎖。這種未來想一想就很恐怖。我知道我的後代會生活在一個科幻風格的社會，但科幻社會應該是人類主動設計的產物，絕對不能允許程序統治人類思想。

另外這幾天還有一個變化值得注意，就是百度取消了網頁快照功能。過去很多東西看不到原網頁，還可以用快照補救一下，現在這份功能取消了，再次削弱了中文搜索引擎越來越稀薄的的價值。

20年前，我學着用互聯網尋找信息的時候，雖然互聯網信息總量比現在少，但是搜索工具非常有效，而且很多分眾網站都能提供很有深度的信息，可以説當時的中文互聯網還是一個信息富礦，所以我能借助互聯網提高自己的知識水平，也養成了在互聯網上“探礦”的習慣。

現在互聯網的創造力在下降，搜索引擎在退化，信息的透明度越來越低，對於新用户來説，在深度信息方面，中文互聯網已經是一個價值很低的“貧礦”了，必須花費幾倍的力氣，才能找到一點點可靠內容。這不僅會影響現實創作，還可能導致新一代人完全喪失搜索習慣，也不習慣用互聯網做高質量的信息交流，最後只能退回圖書館和線下會議解決問題。

圖書館和面對面的交談當然也有獨特的作用，但效率低了好多倍。如果我們的後代只能在這種環境下成長，很難培養優秀的人才，產生了人才國內也留不住，留住也趕不上西方同行的創新效率。

所以，我認為2022年的中國只有兩件事值得關注，第一是怎樣拯救生育率，第二是怎樣保護本土文化的創造力。能解決這兩個問題，其他的問題不值一提；解決不了這兩個問題，任何努力都是抱殘守缺，能在經濟和文化上保持存在感就不錯了。

467期睡前消息到此結束，文字內容隨後會發在睡前消息編輯部公眾號，歡迎轉發，我們週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