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起居注趣事9則：前面是糖，後面是刀..._風聞

作者 | 清歌向暖

來源 | 歷史教師王漢周

萬曆畫像

01

萬曆和張居正的關係曾經有多好？

1、

萬曆二年（1574年）五月八日，張居正肚子疼，請假在家養病。

萬曆知道後，親自下廚做了一碗辣面送到張家。

還送了鑲金象牙筷一雙。

並讓時任內閣次輔的呂調陽跟着一起吃這碗麪。

PS：

此時的萬曆年僅十二歲，這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親自下廚。

《萬曆起居注》載：

八日辛巳，上御文華殿講讀，時輔臣張居正偶患腹痛。

上知之，手調辣面一器以賜，並輔臣呂調陽，各賜金箱牙著一雙，同食。

2、

萬曆五年（1577年）九月，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去世。

還沒等張居正上疏請求丁憂，萬曆就把旨意下到了吏部，不讓張居正回鄉守制。

只允許其在49天之內不上朝，但照舊入閣辦事。

吏部題：

大學士張居正聞父喪，奉聖旨：

“朕元輔受皇考付託，輔朕幼衝，安定社稷，朕深切倚賴，豈可一日離朕？

父制當守，君父尤重，準過七七，不隨朝，照舊入閣辦事、侍講讀。

待制滿之日隨朝。你部裏即往論朕意，着不必具辭。”

在張居正第三次上疏請求丁憂之後，萬曆仍然不批准。

只准讓張居正的兒子張嗣修，和司禮監的太監一起出京回湖北老家。

得旨：

“朕為天下留卿，豈不軫卿迫切至情，忍相違拒？

但今日卿實不可離朕左右。着司禮監差隨堂官一員，同卿子編修嗣修，馳驛前去營葬卿父，完日即迎卿母來京侍養，用全孝思。

卿宜仰體朕委曲眷留至意。其勿再辭。該衙門知道。”

隨後，“張居正不丁憂”引起言官的強烈反對。

萬曆也是毫不手軟，直接把跳得最歡的幾個，拉到午門打板子。

二十二日乙己，翰林院編修吳中行、檢討趙用賢、刑部員外艾穆、主事沈思孝，各上疏論輔臣張居正守制事，上覽之震怒。

是日降旨，命錦衣衞逮至午門前，中行、用賢各杖六十，發回原籍為民，永不錄用，穆、思孝各杖八十，發極邊衞充軍，遇赦不宥。

二十四日丁未，上御文華殿講讀。

刑部辦事進士鄒元標，上疏論輔臣張居正守制事，上以其具疏在先，未聞敕論，命姑照艾穆例廷杖八十，謫極邊衞分充軍，遇赦不宥。

3、

萬曆六年（1578年）三月，張居正正式請求回湖北老家葬父，但萬曆只給了三個月假期。

並在臨行前，反覆表示自己一天也離不開張居正，讓他把家裏的事情處理完了就趕緊回來上班。

説到最後，萬曆和張居正一起哭了。

這也是萬曆第一次在臣下面前失態。

PS：

如果不是後面發生了一些事，老王是真的相信萬曆和張居正之間就是劉禪和諸葛亮的關係。

十一日壬戌，上御文華殿講讀，是日講畢，上御文華殿西室，召元輔張居正面辭。

居正入，致辭雲：

“臣仰荷天恩，准假歸葬，又特降手諭，賜路費銀兩、表裏及銀記一顆，臣仰戴恩眷非常，捐軀難報。

上雲：

“先生近前來些。”

居正至御座前，上諭雲：

“聖母與朕意原不肯放先生回，只因先生情詞懇切，恐致傷懷，特此允行。

先生到家，事畢即望速來。

國家事重，先生去了，朕何所倚托?”

居正叩頭謝，因奏言：

“臣之此行，萬非得已。

然臣身雖暫違，犬馬之心，實無時刻不在皇上左右。

伏望皇上保愛聖躬，今大婚之後，起居食息尤宜謹慎，這一件是第一緊要事。

臣為此日夜放心不下，伏望聖明萬分撙節保愛。

又數年以來，事無大小，皇上悉以委之於臣，不復勞心。

今後皇上卻須自家留心，莫説臣數月之別，未必便有差誤。

古語説：‘一日二日萬幾。’

一事不謹，或貽四海之憂。

自今各衙門章奏，望皇上一一省覽，親賜裁決，有關係緊要者，還召內閣諸臣，與之面相商確。

諸臣亦皆平日與臣同心為國者，諒不負皇上之委託也。”

上曰：

“知道了。長途保重，到家勿過哀。”

居正因感聖慈憫念，不勝感戀，伏地哭泣，不能致謝。

上雲：

“先生少要悲痛。”然天語未墨，亦哽咽流涕。

居正叩頭而退。

上謂左右雲：

“我有好些話，要與先生説，見他悲傷，我亦哽咽，説不得了。”

4、

張居正前腳剛出北京，萬曆後腳立馬給內閣次輔呂調陽下手諭，明確告訴內閣“留守班子”：

一切都要按張先生定的規矩維持朝廷的運轉，遇到大事你們不要拿主意，一切等張先生回來再決定。

如果奏疏實在是萬分緊急，那就立刻讓人快馬加鞭送到湖北去，不要再入京了。

十五日丙寅，上手敕論輔臣呂調陽等曰：

“朕以沖年踐祚，凡事都賴張先生公忠輔佐，卿等所知。

今雖暫準給假，不久便來。

一應事務，都只照舊。若各衙門有乘機要行變亂的，卿等宜即奏知處治。

大事還待先生來行。”

調陽等疏奏，言：

“伏奉聖論，臣等恭覽至再，仰見我皇上信任忠賢，慎守成法至意，無任悚服。

首臣張居正忠義才略，委過人遠甚，我皇上自踐祚以來，虛心任之，首臣居正殫竭心力，不避勞怨，孜孜夙夜，替襄化理，於今七年，百度皆已就敍，無容變更。

臣等才雖不逮居正，而奉國之心則靡有二，百司庶府奉法惟謹，當亦無敢或乘機變亂者。

如果有之，臣等即遵奉明論，奏知處治，以杜奸人窺伺之端。

遇有事情重大、費處分者，亦先奏聞皇上，待臣居正至日，定議請行。

所有原奉聖論，謹尊藏在內閣，臣等朝夕省閲，異日仍示臣居正，俾益感恩圖報。

臣等謹具題以聞。”

02

為什麼萬曆和張居正會交惡呢？

5、

導火索是萬曆八年（1580年）十一月，內監被杖斃事件。

當時萬曆最親暱的太監是乾清宮的管事太監孫海、客用兩人。

一天夜裏，萬曆和他們倆玩嗨了，喝得有點多，就打死了倆小太監。

李太后知道這件事之後，讓萬曆跪了一夜。

並半開玩笑、半是發狠地告訴萬曆，要把他廢了另立潞王（萬曆親弟弟）。

並讓張居正代擬罪己詔，頒示閣臣。

張居正來了之後，立即代筆擬好罪己詔，話説的還很重，讓萬曆心裏很難接受。

還不算完。

張居正回到內閣之後，又連上了兩道奏疏，要求加重對孫海和客用的處分。

並擴大懲罰的範圍，要把司禮監秉筆太監孫德秀、温太及掌兵杖局周海等人全部罷免。

再讓所有內監全部寫一份深刻檢查，聽候處理。

一通操作，比親爹訓兒子還狠。

萬曆此時18歲，正是叛逆期，越想越覺得自己是空殼皇帝。

戊寅，上夜宴宮中，為近侍孫海、客用所惑，杖二內使幾斃。

慈聖皇太后聞之不樂，訓戒甚切。

上悔悟，即宣諭內臣曰：

“孫海、客用，凡事引誘朕無所不為，今降為小火者，安置南京。

爾司禮監等既受朝廷豢養之恩，見朕偶爾昏迷，就應力諫，乃圖朕一時歡喜，阿順不言。

賴聖母慈誨，今朕已改過，立逐奸邪，以後但有此等小人，即同舉名來奏。”

仍命文書房官，宣示內閣。

閣臣張居正等謂：降黜未盡，其辜宜充淨軍，乃稍正法。

上從之。

6、

大到國家大政方針，小到萬曆日常上課的講讀、上朝的儀容、生活中的瑣事，張居正也是無所不管。

連在房事上加以節制這種私人問題，張居正也會在朝會上拿出來大講特講。

萬曆有段時間喜歡寫書法，張居正直接告訴他，寫的字能看就行了，寫字太好的皇帝容易玩物喪志，比如宋徽宗。

接着就停了萬曆的書法課，只讓日講官讀經義。

男保姆無疑。

九日甲辰，輔臣張居正等題：

“先該臣等面奏：皇上春秋鼎盛，宜省覽章奏，講究治理，於字書小學，不必求工。

以後日講暫免進字，容臣等將諸司題奏緊要事情，至御前講解，面奏裁決。

伏奏俞旨。”

十二日癸卯，上御經筵。

輔臣張居正等等題：

文書官丘得用口傳聖意：

“今內職缺人，令臣等擬旨博選淑女，以備侍御。欽此。”

臣等竊聞，古者天子之後三夫人九嬪，所以廣儲嗣也。

今皇上仰承宗廟、社稷之重，遠為萬世長久之圖，而內職未蕃，儲嗣未蕃，亦臣等日夜所為懸切者。

但選用宮女，事體太輕，亦恐名門閨秀不樂應選，非所以重萬乘，求令淑也。

臣等查得，嘉靖九年，世宗皇帝有敕論禮部慎選九嬪事例，在今日似為相合。

或止如選宮女事例，照常舉行。

臣等不敢擅定，謹擬傳帖二道，伏乞皇上奏知聖母，上請慈論施行。

張居正畫像

7、

張居正死後，萬曆隨即開展報復。

第一步是罷黜原禮部尚書潘晟的內閣大學士之位。

潘晟是馮保在內書堂讀書時的講官，也是當年錄取張居正的閲卷官之一。

張居正臨終時，上過奏疏推薦潘晟入閣。

萬曆照準。

但是當潘晟興致沖沖從浙江老家趕來之前，萬曆暗中指使都察院浙江道御史潘士楨上了一份彈章，説潘晟聲名狼藉，不配進內閣。

潘晟不得已，上疏辭了入閣的任命。

萬曆則順勢就準了。

《明神宗實錄》載：

浙江道御史潘士楨言：

大學士潘晟，清華久玷，不聞亮節異能，廉恥盡捐，但有甘言媚色。

其初為禮部尚書也，穢跡昭彰，先帝常斥之。

其再起也，輿情共惡，皇上又斥之。

彼得以鄙夫冒宮保，優遊林下，已為過分；

乃茲舉具瞻之位，論思之職，一朝畀而予之。

臣恐貪榮競進之徒，有以窺皇上之舉動也。

幸收回成命，罷遣行人。

更擇耆碩，以昭平明之治。

上以晟系元輔遺疏特薦，不聽。

已而給事中張鼎思、王繼光、孫瑋、牛惟炳；御史魏允貞、王國各有言，晟不得已具疏辭，遂令新銜致仕。

第二步，把張居正和馮保的中間聯繫人徐爵、遊七等人全部以放肆不法的罪名抓起來，讓他們攀咬馮保。

最終，馮保被髮配南京。

幾個月後，被人下黑手弄死。

談遷《國榷》載：

初，張居正卒，上惡馮保，左右知之，以告御史江東之、李植。

未敢即攻保，先論徐爵，果下獄論死，乃攻保。

上曰：

“吾待此疏久矣。”

萬曆十一年（1583年）三月，萬曆正式下詔追奪張居正所有官銜，革除其子張簡修錦衣衞四品指揮同知的職務；

同年八月，剝奪張居正的文忠諡號；

上覽大理寺所上游守禮、馮昕等獄詞，命奪張居正上柱國、太師兼太子太師，伊子錦衣衞指揮張簡修為民，潘晟冠帶閒住，遊守禮、馮昕、胡守元等大辟遣戍有差。

萬曆十二年（1584）四月，萬曆懶得再裝了，直接下旨讓太監張誠和刑部左侍郎丘橓，去抄張居正的家……

03

小彩蛋

1、

張居正對萬曆的教育嚴格到什麼程度？

萬曆登基前十年，每個月除了逢三、六、九日上朝之外，剩下的時間，幾乎每天都會去文華殿聽大臣們講課，和其後期的懶政狀態完全不同。

只有他媽的生日和祖宗的忌日可以歇。

大概這個世界上，萬曆只怕張居正一個人。

2、

萬曆十年（1582年）十一月，萬曆有了第一個兒子，於是讓內閣起名字。

時任內閣首輔的張四維先擬了四個字：泂、澔、湰、洴。

萬曆不滿意，讓內閣重擬。

張四維只好又擬了四個字：𣿰、衝（也可以寫作“沖”）、沛、沾。

擬完報上去之後萬曆又全給否了。

然後，萬曆自己重新給兒子定了一個“洛”字。

（沒錯，就是有名的空虛太子朱常洛）

張四維取了個寂寞……

如果這事讓張居正來辦，大概一次就可以了。

參考史料：《輯校萬曆起居注》、《明神宗實錄》、《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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