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死於“不懂網絡”_風聞

文 | 佘宗明

“這時代，或許普通人就不該有這麼高的收入。”

去年11月，主播雪梨因偷税漏税被罰6555萬，IT評論人倪叔引用了這麼一段話。

這裏的“不該”，不是説不配，而是説不會——“整不會了”的不會。

對普通人來説，千萬級財富是個坎，這道坎對絕大多數人都是天花板式的存在，只有異常努力才能夠得着——尤其是在互聯網造富的發動機熄火後。

不排除極少數普通人憑着中了彩票、獲得拆遷補償等方式，一腳跨入“財務自由”的區間，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也缺乏跟暴富匹配的“財富素養”。結果就是，憑運氣積攢的鉅額財富，憑本事把它給敗掉了。

這兩天登上微博熱搜的主播彩虹夫婦，也許該領會下這句話。

這對家境、履歷和顏值都寫着“普通”二字的90後夫婦，本可憑着“意外”搭上直播帶貨這輛快車，把逆襲劇本寫得更過癮。

但意外可能讓它戛然而止。

“黑天鵝”是彩虹夫婦中的女方孫彩虹放出的。8月3日，她在短視頻中自曝，一天帶貨2.3億元，除去福利福袋及30%左右的產品沒有佣金，再加上1000萬元的投流支出，最終淨賺約400多萬元，捐款約100萬元。

她很誠懇地説：網紅真的很賺錢，我不想騙大家。

但她或許沒想到，自己爆的這個料，可能變成一顆雷，炸着自己。

01

直播帶貨很掙錢，這是不少人的慣常認知。

要是不掙錢，羅永浩的“真還傳”拍攝進度哪能這麼快？

可這只是倖存者偏差。

被“李佳琦薇婭2021年雙11預售首日的帶貨總額，碾壓九成A股上市公司2020年的營收”錨定的認知參考系，有失偏頗：在塔基的主播那麼多，在塔尖的沒有幾個，才是直播帶貨行業被均值迴歸定律鎖定後的常態。

人們不能只看到“帶貨界四大天王”的賺錢如印鈔，看不到臀部主播們在生死線的掙扎。

但不得不説，有些頭部主播真的太能吸金。

薇婭雪梨重新定義貨幣計量單位，“1薇=1.5冰=8.3爽”，已經讓人們充分感受到世界的參差了。

饒是如此，其衝擊力未必有彩虹夫婦“一天賺400多萬元”來得猛。

畢竟，在許多人的印象中，李佳琦薇婭的形象並不夠“底層”，羅永浩辛巴的個性化底色也將他們跟“普通人”區隔開來，即便他們的故事裏充斥着“奮鬥”“打拼”“逆襲”等字眼，可他們或是有顏值，或是有特長。

跟他們比，“草根本草”的彩虹夫婦，拿到的一手牌才叫爛。

在帶貨界打夫妻牌的主播中，彩虹夫婦頗顯另類——跟有着“拆二代”人設的大狼狗鄭建鵬&言真夫婦、主打高知路線的搭搭隨便夫婦、自帶明星光環的張檬小五夫婦，完全是兩個畫風。

農村出身，爸爸是貨車司機，媽媽是洗腳師，弟弟在外打工，自己是學渣，曾住 8 平米出租屋，拍視頻被網友們嫌“那麼醜還敢出鏡”，不會唱歌跳舞，之前賣保險……

這是孫彩虹在2020年3月發佈的《一個普通女孩的十年》、2021年6月發佈的《我們的十年》中的自我描述。

正因為她沒那麼多逆天改命的資本，所以當“一天賺400多萬元”從並非頂流主播的她口中説出時，無數網民驚掉了下巴。

就差來上一句“請把牛逼還給牛”了。

02

彩虹夫婦日賺400多萬登上熱搜後，很多網民的第一反應是“他們是誰”，第二反應則是“税交足了嗎？”

8月4日，成都税務部門對媒體回應，已接到實名舉報，介入對其名下公司“彩彩就是虹”的調查。

本來只是用現身説法證明“網紅真的很賺錢”，結果卻被網民舉報、被税務核查；本來是主動招供式“坦白”，卻沒換來全網的“從寬”，反倒被許多人的槍口對準……

這大概是自稱“很多人説我不配，其實我也覺得自己不配”的孫彩虹始料未及的。

▲孫彩虹在短視頻中自曝1天淨賺400多萬元。

她可能以為，自己很坦承，可有些網民看到的卻是，她是在炫富。

倒不是所有網民都罵都批都質疑，不少網民説，她這不比那些嚷着“虧本賣貨”的主播厚道？

但，即便只有10%的網民質疑，那也是質疑。

孫彩虹直播帶貨的錢景，會成於那些讚許，也會敗於那些質疑。

質疑若變成舉報的聲量，那威懾力會加倍。

現在看，税務介入，就讓孫彩虹被絆倒在了“言多必失”的跟頭下。

只能説，彩虹夫婦既懂網絡，又不懂網絡。

03

説彩虹夫婦懂網絡，是因為他們很懂粉絲痛點。

要不然，他們直播帶貨也不會那麼成功——7月中旬，他們的單日帶貨金額超2億元；8月3日，又力壓東方甄選登上了所在平台單日帶貨榜No.1。

孫彩虹對外塑造的人設，是普通女孩堪比爽文式的逆襲：

她的內外條件都很普通，可她經過努力，得到了許多女孩都夢寐以求的東西——

愛情順遂（追到了高中時的帥氣學霸，現在很寵自己）；

事業順利（靠賣保險升職加薪、買房買車，又靠直播做大做強）；

家庭順心（即將迎來第3個孩子；讓婆婆、媽媽、弟弟都住進了自己家）……

“女追男，姐弟戀，有兩個兒子”，是她的主頁簡介。

活成了別人想活成的樣子，無疑是挺圈粉的設定。數據統計，“彩虹夫婦”的女粉佔比91.99%，24-40歲粉絲佔比83.21%。

從直播帶貨風格看，彩虹夫婦有着很清晰的記憶點。

新榜就總結了他們帶貨的兩個鮮明風格：一是接地氣。基本不化妝，場景很隨意，內容經常是嘮家常，特點就是“不精緻”，這讓他們在低線城市寶媽中找到了流量基本盤。二是夠坦誠。以前苦的時候不會天天賣慘，現在富了也大大方方展示；靠賣貨賺了大錢沒有高高在上的姿態，被網友罵醜也承認。

7位數年薪和視頻裏又“土”又“醜”形象的反差，又貼近地面，又降低了“人設崩塌”的風險。

她們的帶貨招式，也拿捏住了圈層化粉絲的癢點，由此2年時間攢下了900多萬粉絲：

1，強調超級性價比的“寶媽百貨商店”。選品多是家庭實用好物，如低價的家居物品、食品飲料和母嬰用品等。粉絲們搞批發都不用去集貿了。

2，源源不斷的賣貨節。只要是個紀念日，管它是法定節假日，還是自己生日、結婚、喬遷N週年，一個都不放過，用見證感增強粉絲的情感連接。

3，頗具沉浸感的直播間氛圍。無論是用送福利引流，還是家人試用、品牌背書、超級低價等促銷話術，都挺能將人帶入其力場中。

這次自曝1天淨賺400多萬，還自稱“我也覺得我的努力好像跟收穫不太匹配”，大概也是想維持其接地氣和夠坦誠的形象。

04

説説彩虹夫婦不懂網絡，則是因為那不合時宜的“炫富”。

炫富是主播們的死穴，一點一個準——無論你是有意凡爾賽，還是無意透了底。

這年頭，最快的作死途徑是什麼？就是炫富。

謂予不信，可以看看南昌周公子和中金90後交易員老婆。

彩虹夫婦會“No 炫 no die”嗎？不好説。

但將爭議視頻快速刪除，多少表明了她的怕。

也許在孫彩虹看來，自曝1天淨賺400多萬，2022年4300萬元全款買下800平獨棟別墅，會拉一波好感——既自證努力就有回報，還給品牌方拋去了“帶貨能力蓋章認證”，又向粉絲們輸出正能量，給他們打上了一管勵志牌雞血。

可她沒意識到，400多萬不是4萬，也不是40萬。

這就決定了，她自曝1天淨賺400多萬，必然會引發出圈的反響。在核心粉絲羣那，這是勵志分值拉滿；可在很多網友那，這就是刺激。

你可以説，這是忌妒——讓·德·拉布呂耶爾就説過：忌妒只在同一行業、相近天賦和相同條件下產生。

可別人也可以説，這無關仇富，大家仇的是富了後就出來拉仇恨。

人們確實愛看“奮鬥敍事”，但大家愛的不是聽導師們炫耀自己的成功，而是聽他們講述磨難，那樣才可以在角色代入中用未來人生贏家的幻想給自己灌迷魂湯。

當反向刺激蓋過正向激勵，孫彩虹無異於將自己坦露在反感意緒的炮口下。

尤其是在當下，很多人的心態從成功學導引下的“慕強”，轉為了反社達思維下的“仇強”。

有錢人被叫“爸爸”的年代過去了，動輒被扣帽子的時候來了。

都説最好的賺錢路子都寫在了刑法裏，你憑什麼可以搭上財富直通車？

你説你是憑本事掙的錢，那我問你，你這算不算賺快錢，會不會助長“一朝成名，一夜暴富”的走捷徑心態？

這是孫彩虹有意無意的“炫富”後避不開的追問。

更何況，網友想找她的問題也不難：有媒體稱，彩虹夫婦之前拉黑了在留言區反饋產品出了質量問題的消費者。

而“逃税”的舉報，也可能會直擊要害。

05

説這些，不是説彩虹夫婦被錯誤地針對了。

炫，必然對應着輿論代價。

這點他們得認。

但毫無疑問，他們錯誤估計了眼下的輿論場。

身為主播，不懂輿論潮水的流向，是危險的。

他們不知道，在共富預期強化了公眾對貧富差距的敏感的語境中，炫富是忌諱。

在某些人看來，你可以有錢，但你不能刺激大家。悶聲發大財，財富不外露，錦衣要夜行，該是有錢人的自覺。

他們不知道，公眾對創富神話的追求，早已被情緒裂痕給劈開。

專欄作者闌夕就感慨，現實總是不耐煩的敲着黑板：窮則思變，富則不患寡而患不均。

用闌夕的話説，彩虹夫婦是受到時代寵幸的主角，他們的財富不是線性增長、更像是熱核反應，在極短的時間裏產生爆炸能量。這不乏幸運成分。

在潮水流向發生轉向的情況下，自曝1天淨賺400多萬，就算意在“我不想騙大家”，也難免讓摺疊線下方的網民們10000個意難平。

▲孫彩虹曾在短視頻中曬出全款買下的800多平獨棟別墅。

在這方面，彩虹夫婦跟新晉帶貨一哥董宇輝的覺悟差距，隔了N個光年。

可以想見，要是董宇輝有一天説自己帶貨賺了多少錢，住進了多大的House，那粉轉黑的場面也免不了。

但他大概率是不會那樣“炫”。

在不該高調的地方千萬不要高調，大佬們的吃一塹，本該讓彩虹夫婦們長一智。可，他們還是太年輕了。

可堪對照的是，幾年前，“炒房教父”歐成效接受採訪時，面對記者“你究竟有沒有達到自己對外宣稱的A10（10位數）身價”的提問時，他説了一句：

我幹嘛要去證明這個呢……搞得税務局來找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