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_風聞
我想逗乐这个闷闷的世界-搞笑博主、医生-愿世界更欢乐2022-08-16 17:11
監護室的重病人很多,作為一個打打下手的規培醫生,沒什麼動力去了解每一個病人複雜的病情。
可我卻留意到了小羊。
“嘖嘖嘖,這腦袋都化成一灘水了吧。”隔壁的老師一邊看着CT片子,一邊發出驚歎聲。
我歪過頭瞥了一眼。
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頭顱CT,整個大腦的溝回都消失了,密度也變成了液性的密度。簡單地説,就是腦子化成了一灘水。
“這什麼病人啊??”我不由得詢問道。
“自己看看病歷吧,誒….”老師嘆了一口氣,更加重了我的好奇心。
我打開了她的病歷,就叫她小羊吧。入院已經快2個月了,主訴是“劇烈嘔吐伴頭痛2天,昏迷不醒半天。”
現病史大概是小羊頭痛嘔吐了兩天,有一天下午,家人回到家裏突然發現她昏迷在牀上,怎麼也叫不醒,就趕緊送到了醫院。
繼續往下看,“B超提示子宮內可見10mm胚芽。”
我一瞬間覺得有一塊石頭堵在了自己的胸口,差點沒喘過氣來。再看一下年齡,31歲。跟我老婆一模一樣,屬羊。
“CT提示大量腦出血、疑似靜脈竇破裂、腦疝。”
腦疝,腦疝,腦疝。。。這已經基本上宣告了小羊生還的機會渺茫了。
再打開病程,滿滿當當的全院討論記錄,院長、麻醉科、神經外科、婦產科、ICU的大佬們全來了。
最終的結果還是引產、開顱手術,這是她唯一生存的機會。後面的事情就可以猜到了,長期昏迷,肺部感染,呼吸衰竭,插管,氣管切開,多臟器功能衰竭,一直到了今天。
我關閉了病程。看了看小羊的牀位,她住在單間裏。我想進去看看她,看看這個不幸的女孩。打開房門,呼吸機和監護儀滴滴答答地響着,可房間裏卻安靜地可怕,一絲微風吹進來,陽光灑在她的身上。
她就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我想看看她的樣子,可一個蚊帳罩在了她的頭上。
“為什麼要蓋住她的腦袋呀?”我問護士。
“因為有蚊子。”
哦,我以為是不讓別人看到她開顱後的臉。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已經離世了,專業的名詞叫做“腦死亡”。只是心臟和呼吸還在,但全靠呼吸機和血管活性藥物維持,一旦撤掉支持,她馬上就會心跳呼吸停止。
現在她一天的尿量都有9000ml了,這是中樞性的尿崩,而且還是給了彌凝的結果。
是時候告別了,我們都在等家屬的一個回覆。
過了兩天,我又值班。大家在小羊的牀邊忙活着,“什麼情況?”
“家屬決定放棄了。”
停了血管活性藥和呼吸機,監護儀上小羊的生命指標一點點地下降,心率80,60,40,20,滴,一條直線。
生命的流逝就這樣被一台機器直播。
“誒。。”我和主班護士同時嘆了一口氣。
“你説女人苦不啦?生個孩子,命沒了。”
“不是腦出血麼?和生孩子什麼關係?”
“孕吐啊,導致的腦出血,要我説婚檢還是得多查查。”
“她是靜脈竇破裂的,體檢查不出來的,這都是命。”命這個字説出口,我只覺得重逾千斤。
“情歌,幫忙縫一下傷口。”護士招呼我過去,我拿着縫合包進了小羊的房間。
“要我陪你麼?”護士姐姐問道。
“不用不用。”我擺了擺手。我知道她是好心,和一具屍體單獨呆在一個房間,即使是豔陽高照的中午,也足夠讓普通人恐懼了。
我拆開縫合包,熟練地用持針器夾起三角針。氣切的口子快10公分,很深很深的洞,看不到底。
隔着N95口罩,我都能聞到一股銅綠假單胞菌的氣味?抑或者是鮑曼不動?縫合的感覺和縫活人不太一樣。我整齊地縫了8針,儘量縫得好看一點。蚊帳罩着小羊的腦袋,最後我也沒勇氣掀開簾子。
回到護士台,老師已經在填三聯單了,我也第一次看到了小羊的臉,在身份證上。
91年的女孩子,很漂亮。
護工推着牀把小羊推了出來,已經換上了壽衣,戴上了帽子,身上蓋着毯子,蓋過了臉龐。
我走出了監護室,看到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孩子趴在小羊的身邊,低聲啜泣。男的三十來歲,和我年齡相仿,估計是她的丈夫。女的年齡大一點,應該是她的姐姐。
小孩子拿出紙巾,遞給媽媽,嘴裏説着“媽媽,別哭。”
我瞬間覺得眼睛酸酸的,一股熱淚淌了下來,趕緊把頭扭了過去,不讓他們看到,給醫生丟人。
太平間的搬運工推着小車過來了,他們要把小羊從監護室的牀搬到小車上,幾個人搬也搬不動,我幫他們固定了牀,抬了一手。
小羊被裝進了袋子裏,拉上了拉鍊。
在回家的路上,想到小羊,想到小羊的丈夫,失去了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從準備為人父的喜悦一下墮入人間的地獄,我忍不住淚流不止。
快兩個月,接近一百萬。人財兩空,值麼?原來作為醫生,我以為不值得。但現在,我終於理解了那句無論什麼代價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放棄。
現在,換我,我也會這麼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