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版“二舅”最終難逃一死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2-08-16 08:43
來源 | 搖滾客

Time音樂:Pink Floyd - 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 (Experience Edition)
今日BGM,《Time》,Pink Floyd
大家好,我是馬拉松。
今天想給大家介紹的電影,導演叫肯洛奇,一個資本主義國家的八十六歲老大爺,五十年多來鏡頭始終聚焦在底層人民。

6年前,他憑藉《我是布萊克》,用全素人出演的陣容,再次斬獲金棕櫚,當年戛納的最大贏家。
豆瓣上在三萬多位觀眾打分的情況下,影片達到了8.3分。

影片講述的是一個英國工人堅持上訪,最終被社會、被時代拋棄的故事。
他和二舅很像:
都做了一輩子木工。
都心靈手巧,除了高科技產品什麼都會修。
都是勤勞本分,自力更生,按時納税,不偷懶,不乞討,不偷竊。
都不信命,不低頭。
在這基礎之上,他以幫助鄰里為樂,人生以此為驕傲。
但儘管集齊了諸多優秀善良的品質,卻終究難逃一死。

不信命的英國“二舅”,死之前卻被政府機構活生生擰成了惡人。
只因為他厭倦了等待,厭倦了繁文縟節,厭倦了冷漠對待,厭倦了被踢皮球。


這是一個英國勞工不斷上訪,然後不斷被踢皮球的故事。
主人公丹(即布萊克)59歲,是一個擁有40年工作經驗的木匠,當下髮妻去世,無兒無女,獨居。
近日因為被診斷出心臟病,暫時無法工作,於是向英國政府申領支援津貼。
支援他從心臟病中恢復,然後再次投入工作。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條申領支援之路如同西天取經。
首先是政府請來的專家拒絕了他的申請:
專家通過表格評估他並未喪失工作能力,所以不能領到支援津貼,即使丹持有醫生和康復中心的心臟病診斷書。

其次是遲遲聯繫不上決策人(政府相關工作人員)。
再其次,就連最基本的公共服務熱線也打不通。
更離譜的是,只要熱線的鈴聲響起,電話就開始收費。
第一個電話他等了足足一小時四十八分鐘。
這一小時四十八分鐘,他沒有掛斷電話,一邊做着木工活,一邊聽了足足一小時四十八分鐘的電話鈴聲。
他脾氣温和,説有這功夫,一場球都看完了。

接着等待數天杳無音訊之後,丹撥通了第二個電話。
這一回他等了55分鐘。
但他並未咆哮,他只是説了一句:
天,我等了55分鐘。

電話終於接通之後,等來的答案是他早已知曉的拒絕。
耗費數日,他終於按照規章制度走完了這個流程:
先被專家打一個巴掌,然後再等決策人過來打一個巴掌,然後再請服務熱線打一個巴掌,打完三個巴掌,他就可以上訴了。
最難熬的是,即使是挨巴掌,你還得等着,別無他法。
不斷踢皮球的過程讓我思路混亂,以至於要來回播放數十遍才能理清其中的邏輯關係。
而丹還是一個年近六十的患病老人,面對眼花繚亂的政策和説辭,他無力招架。

等待中的他幾乎陷入絕境,沒有養老金,還要交卧室税。

卧室税是英國政府對低收入家庭徵收一種税務,申領住房補貼的窮人一旦被發現住房中有空置的卧室,就要對補貼進行扣除。這一項改革將每年為英國政府節省超過5億英鎊(約合人民幣50億元)的財政支出
除了被社會福利制度篩選出局,丹還被時代所拋棄。
申請相關補助需要使用電腦。
而他念不對“鼠標”的發音,也不會撰寫電子簡歷,更聽不懂什麼叫“默認數字化辦公”。
詢問如何得到熱線電話的幫助,他得到的回答是“熱點電話也需要在網絡上查詢”。
他呢喃着心底的疑惑:給我張圖紙我就能蓋起一座房子,可是我不會用電腦。
常常夾在耳朵背後的鉛筆,莫名其妙和他一樣,被日新月異的時代所淘汰。

看這一段時,我突然想起這三年當中,那些不會使用智能手機,數量龐大的老人和農名工。

經歷漫長的等待和踢皮球之後,丹終於等來了上訴面談。
結果是他有極大可能上訴成功。
那一刻,丹説自己需要一些新鮮空氣。
隨後心臟病發作,倒在了廁所。
在這之前,他已經數月吃不飽飯,開不起暖氣。
他像參加二戰的士兵,倒在了法西斯投降的前一夜。

我曾以為,英國有完善的福利制度,就算不能保障好吃懶做者衣食無憂,起碼能讓辛勤了一輩子的正派公民老有所依。
否則,這個世界就太不公平。
影片拍攝於六年前,顯然,世界上本就沒有公平的遊戲。
丹被逮捕時,路人對這個遊戲提出了質問:
該死的保守黨,那些首富俱樂部的成員們,伊頓公學的兔崽子們,應該給丹建雕像、封爵,國民表率,社會棟樑。


影片最令人絕望的地方是,一生要強的丹,在生命的最後卻被社會推着成為一個犯罪者。
上訴的過程,也是他的驕傲和自尊卻被一步步踐踏,消磨殆盡的過程。
一開始,他為他的手藝感到驕傲。
即使一開始遭受打擊,當被問到會不會修水管時他還不忘幽默一下:
我什麼都能修,除了電腦。

費盡力氣拿到失業金(失業金只發放給有工作能力的失業人員,政府要求他每週需保證花費35小時來尋找工作)不久後他決定,為了尊嚴,停止申領失業金。
不是怕找工作累,是他受夠了假裝自己還有工作能力,浪費僱主們的時間。
他被有意僱傭他的老闆罵作社會蛀蟲,好吃懶做。
這讓他難以接受。
當初幫他申領失業金的政府工作人員勸他不要放棄失業金,她説:
好人、誠實的人,不應該流浪街頭。

可丹拒絕了,他説:謝謝你,但失去尊嚴,人就完了。
那一刻,他感到解脱。

當政府工作人員詢問他是否需要幫他開具去食品救濟站的介紹信,他轉頭就從椅子上起身離開。
那是他固執的尊嚴最後的自留地。
或許你會説,都快餓死了,還要什麼尊嚴?
但是沒有這樣的固執,他活不下去。
六十歲,再把三觀掰碎了,揉爛了重來,他做不到。

主動停止申領失業金之後,丹的驕傲開始萎縮。
接着不得不變賣了他的傢俱。
鄰居以為他準備搬家。
只留下兩件東西,其中一件是他的木工工具箱。
別人問他為什麼不賣,他依舊篤定地説:
我很快就要回去工作了。

鄰居的黑人小夥“china”數次在他面色鐵青時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只要他開口。
可是丹從不開口。

丹的人生信條中,除了自力更生,還有幫助他人。
比如替鄰居,繁忙的黑人小夥收快遞、扔垃圾。
比如在自己飢寒交迫時,留給帶着兩個孩子的單身母親一筆錢來交電費。

比如用自己的木工活為孩子們裝飾新家。

比如在得知那位堅持上夜校,想打翻身仗的單身母親不得已去賣淫的之後,為她打出一副書架。

但他的勤勞、善良和正直並沒有換來好的結果。
走正常流程結果尊嚴掃地,一生從未留下過案底的丹,終於在政府辦公大樓上噴上了三行大字:
我,丹尼爾布萊克。
要求在餓死之前進行上訴面談。
另外,把熱線裏的狗屁畢竟音樂換了吧!
隨後他被逮捕,他曾以為世界是按照秩序進行的,但淪落到這種地步,只好破罐子破摔。
一套社會制度最可悲的,就是把一個好人,一個正直的人逼上絕路,變成壞人。


丹這顆皮球,最終還是沒有在他活着的時候被踢進球框。
而踢皮球的目的,丹的鄰居,從中國廣州進口假耐克鞋的黑人小子“china”道出了背後的原因:
他們就是故意整你,很多人乾脆就放棄申領補貼了。
丹説,沒關係,自己是一條叼着骨頭不鬆口的狗。
可他老了,沒能熬過這一場足球賽。
大不列顛的福利制度活生生熬死了這位英國“二舅”。

影片中,丹與小男孩的一段對話充滿隱喻:
“你猜是椰子殺的人多,還是鯊魚殺的人多?”
答案是椰子。

知曉鯊魚的危險我們至少可以不下海,但在命運的沙灘上,萬一被從天而降的椰子砸中,那隻好認命。
平凡卻致命的椰子,對應着現實中冰冷且統一的官僚體系。
甚至比椰子更殺人於無形,龐大的運行機制剝離了每一個具體執行人的責任感,一切都是按規章辦事,温水煮青蛙。
這一回,《老人與海》式的搏鬥,敗下陣來的是老人。
當年老人的敵人是大魚,而這一次,老人的敵人卻變成了汪洋大海。
他渾身力氣,卻無處可施。
毫無勝算。
在波詭雲譎的海面之上,丹唯一能做的,就是帶着尊嚴死去。
他無奈地頓悟:
“難以置信,就是這些人在決定那麼多人的生死。”

影片的最後,丹的葬禮在早晨九點舉行。
因為早晨九點,是教堂最便宜的時段。

葬禮上,單身母親朗讀着丹原本想在上訴面談時宣讀的一封信:
我不是客户,不是顧客,更不是服務用户。
我不偷懶,不行騙,不乞討,更不偷竊。
我不是個國家保險號,也不是屏幕上的一個光標。
我誠實納税,一分不少,並引以為傲。
我不管別人的閒事,但時刻關心我的鄰居,並盡我所能幫助他。
我不接受也不尋求慈善組織的幫助。
我叫丹尼爾布萊克。
我是人,不是一條狗。
憑此,我要捍衞我的權利。
我要求以禮相待。
我,丹尼爾布萊克,是一個公民。
不比誰高貴也不比誰低賤。
被專家玩弄,被規則羞辱,被時代拋棄,影片名字卻採用了一種主動語態:
《我是布萊克》。
可誰又知道、在乎布萊克。
除了我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