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秀華們」需要她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2022-08-16 07:42
作者| 白梨影
來源| 她刊
近來,一條新聞引起了她姐的注意——
最高法將經常性侮辱、誹謗、威脅等納入家庭暴力的罪行之內。

圖源:新浪微博
我們以為的家庭暴力,是身體、肢體衝突;卻不知,還有些傷害可以不動手腳,就置人於死地。
它們兇狠冷酷,卻藏在隱秘角落,以至於其中的殺傷力,一度不被看見。
最後,受害者連討個説法的理由都沒有。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只是,我們常常忘記追問,是誰把這些“家長裏短”從犄角旮旯拖出的?
讓一項罪行從無到有、從主動隱身到被動現身的幕後推手們,不該被埋沒。
今天,她姐想聊聊其中的一個——
“中國反家暴第一人”孫曉梅。


沒人知道她為了使“家暴”上升至罪行,走訪了多少個村落;
狠狠心,親手揭開多少女人的傷疤。
但我們要知道,每一個女性的當下與未來,都受到了她一手推動的《反家暴法》的庇護。
暴力從未消失過,保護卻不是自然生長而成。
孫曉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為女性編織鎧甲的?

當幸福撞上傷疤
往往是自己身上有病灶,才會想起來動刀。
但孫曉梅不是。
孫曉梅,是一對記者夫婦的寶貝女兒。
爸媽均任職於新華社,揹負共同的理想,有話總能好好説。
後來因為父母經常出差,孫曉梅被不得已寄託在親友家。
親友家庭和睦,小小的她依舊沒見識過紅赤白臉的打鬥。


步入成年,生活在她面前展開更加明媚的藍圖。
19歲時,趕上了被中斷10年之久的高考。
孫曉梅成了人民大學黨史專業第一屆大一新生,主修婦女運動。
她每日往返北平圖書館(現國家圖書館分館文錦樓)找第一手的資料,一頭扎進書本里,還把胡適文集中,“婦女”內容挑出來反覆細讀。
她以為自己僅是享受求知的樂趣,卻不知當下之所見,已悄然改變着她的人生走向。


跟着老師實地做調研的時候,孫曉梅去了井岡山。
其中一位調研對象叫謝梅香。
丈夫曾是紅軍的高級指揮員,卻於1930年不幸被害。
此後她沒有改嫁,也無人認可她革命先烈家屬的身份,無人安撫和照顧,只得孤身住在冷清的養老院。
這次經歷,給一直走在生活A面的孫曉梅上了一課。
回去很多天,她依舊忘不掉,握住老人雙手時,那刻骨的涼。


她照舊翻閲資料,跑山跑村做調研,但心境已全然不同。
書裏的婦女,成了一個個具體的存在。
這讓孫曉梅在求知的渴求外,更迫切想為婦女做點什麼。


畢業後,她做了中華女子黨校的老師,依舊全國各地跑着,討論與婦女保護相關的話題。
直到1993年。
常年活躍在婦女調研一線的孫曉梅接到一個項目——
對北京30個城市户口、30個農業户口的婚姻暴力受害者做專訪調研。
孫曉梅主要負責農村組。
其實早在3年前,孫曉梅就已經開始着手開展相關研究,因為她曾看到過一組數據:
1990年,在我國,0.9%的女性經常挨丈夫打,8.2%的女性有時捱打,20.1%的女性偶爾捱打。
農村丈夫打妻子的比例比城市更多。



這血淋淋的數字,讓孫曉梅驚愕不已。
她決定要實實在在走進這羣被打的女人中,走進這些充滿嘶吼、慘叫的家庭中。
但沒想到的是,伸出去的腳,遲遲落不到地上。
這些常年在黃土地上耕作的女人,未曾聽過“家暴”這個説法。
問出去的話,成了煙,經過女人們茫然的面龐,一縷縷飄走了。
他們趕緊換了説法:你丈夫打你嗎?你捱過打嗎?打傷了沒有?
這次懂是懂了,卻改為質疑或躲閃。
更有甚者直接反問:
“你為什麼要問這些?你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你怎麼不上班?天天到我們村裏來。”
提前準備好的安撫、擁抱被無奈的現實打得百無一用。


她們是受害者嗎?連被打的女人自己都會懷疑。
在這片土地上,男人打女人從不罕見;為了孩子,為了一句賢妻良母,她們早就把忍耐紋在身上。
孫曉梅心痛不已,決心打破這凍僵的局面。
每次調研前,她都會通過北京的好友,聯繫些婦科、兒科的大夫,和自己一道去。
通過吆喝給大家看病,把婦女們聚到一起,期間拉拉家常,再主動聊些自己的私事,終於“套出”不少農村的家暴現狀。
有人被丈夫騎在身上,他瘋狂地朝她的臉上連甩幾十個巴掌。7年裏,她被丈夫打了50餘次。
還有的看起來幹練又精神,但解開上衣,前胸和後背均佈滿傷痕,甚至小腹處還在鼓脹。
這些女人的故事一個個聽下來,孫曉梅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她救不了,也護不了哪怕一個女人。
甚至慣用的擁抱和安撫,也顯得蒼白無力。
她依舊是那個慢條斯理的温和學者,卻徹徹底底染上了對世界的憤怒。
她要在紙上傾吐不公與慘烈,補上社會語境中缺失的“家暴”形態。

漫漫拯救路
是的,她只能用學者的身份,以最快的時間,給予她們關注,以期引來公正和保護。
她揮毫寫下30萬字的調研報告,企盼換來一場全國性的聲討。
但,久久不見回覆。
前去追問才知,手稿竟被人弄丟了。
噩耗到來那一刻,孫曉梅兩眼一黑,快要癱倒在地。
家暴依舊是不值一提的家事,不然怎麼説丟就丟。


這場跋山涉水的漫漫調研路,以她最不曾想象的方式結束。
孫曉梅不清楚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做調研已花光了她的積蓄,很多時候得靠同行救濟,才得以進行下去。
那些時日,她常常懊悔,如果有錢就能多打印一份手稿了。


種種心緒讓憤怒更加激烈,最終在孫曉梅心頭彙集成三個字:
不甘心。
她繼續拿微薄的積蓄做調研,不再侷限於北京。
她到偏遠山區訪談農村婦女、坐法庭旁聽席聽受害人聲淚俱下的講述。
在浙江,一個女孩用刀捅死了同居的男友。
開庭前,代理特別提醒她要向男友父母道歉,以求寬大處理。
然而庭審中女孩一遍遍嘶吼着:“他罪有應得,該死。”
道歉的話終究沒有説出口。
這個場景縈繞在孫曉梅的腦海中。
到底是怎樣的暴力,會讓女孩如此憤怒?
她不敢想象,因為有無限血淋淋的素材來填補想象空間。


2010年,“李豔殺夫案”轟動全國。
下崗女工李豔,把丈夫殺死後又分屍、烹煮,最後丟於廁所與河中,手段極其殘忍。


而慘烈的源頭,是多年無休止的更為觸目驚心的家庭暴力。
但法院還是當庭判處李豔死刑,且立即執行。
在為“兇手”爭取哪怕一絲生還機會的過程中,李豔父母和志願者想到了孫曉梅。
多年在反家暴、婦女保護領域深耕,讓孫曉梅小有影響力,彼時她已是頻頻為“反家暴”發聲的人大代表。
然而那會,孫曉梅剛剛做完乳腺癌的手術,處於放療階段,甚至不能完全直起身板。
但孫曉梅還是立即開始看資料,為挽救找突破口。
直到她看到“多次報警”的字樣,才頓時送了口氣。
轉機來了,這分明是“以暴制暴”。


最終,孫曉梅贏了——李豔由立即執行變為死緩。
但孫曉梅並未高興太久,受害者不是一兩個。
她的發聲,如果追不上時間怎麼辦?
以前是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的。

硬茬代表
是否還有人記得,2009年那起“董珊珊家暴致死案”。


新婚僅10個月的董珊珊,被丈夫毆打致死。
即便殺人魔王某自述其最後一次毆打妻子的狀貌是:
“用拳頭打她,用腳踢她,從卧室門口,一直踢到牀上,哪都打、哪都踢,直到她倒在牀上為止,也不知道踢了她多少腳。”
還是被法院以虐待罪定性,僅判處王某有期徒刑,6年零6個月。
當時兩位志願律師也是找到了孫曉梅,話筒裏求助的聲音傳來,孫曉梅的淚如泉湧。
這個案子讓孫曉梅愈加堅定了一點——
“反家暴”之路依靠輿論太過於單薄,唯有公正的秩序、完善的法律才能真的保護弱者。


但推動立法,比讓家暴被看見更為艱難。
這是一趟從無到有的事業,也是一個話語權不足的無名學者,與權力者的較量。
但孫曉梅卻是從很早就下定決心,選擇這條更為艱難的道路了。


2001年,在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説話》熱播的背景音中,孫曉梅以中央婦委會主任的身份,向全國政協九屆四次會議提交了“反對對婦女暴力行為建議”的提案。
聽起來或許匪夷所思。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多虧了這部讓無數人產生童年陰影的影視劇在暗暗助力,“反家暴”戰役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在孫曉梅與”家暴“單打獨鬥8年後,終於等到這一天,“家暴”終於開始被看見。


但看見並不能自動生成保護。
孫曉梅很清楚,前面的道路遙遙無期。
事實也是如此。
直到7年後,黎明的曙光才悄悄露頭。
孫曉梅當選人大代表,開始有機會直接參與修法和立法工作。
她為人一向低調,唯獨在“反家暴”問題上,卻想方設法讓自己引人注目一些。
不過,立法的推進依舊不算順利。


2009年的人大,孫曉梅提交了《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法》。
相關負責人認為該草案事關婦女權益,應該交婦聯管。
但發起人孫曉梅本就是婦聯的人。
她眼睜睜看着皮球踢給了自己。
2010年,是孫曉梅最無助的一年。
深受癌症折磨,放過了董珊珊的惡魔丈夫,也錯過了這一屆的人大。
2011年,她身體依舊虛弱,卻堅持抖擻着精神參會。
與病魔較量的時間裏,她在病牀上完成了“反家暴立法議案”。
出席大會時,她本想用假髮掩蓋病情,卻還是被右手腕的磁療環揭露真相。
這讓她第一次明晃晃地進入了大眾視野。
對,因為這副特殊的裝扮,並不是手握的“議案”。
只是,現實再次讓人無奈。
熱度散去,孫曉梅依舊鎩羽而歸——
她還是孤獨的反家暴鬥士一個。


孫曉梅不知道,這些沒有結果的日夜何時是頭。
但她知道的是,哪怕是依照肌肉慣性,她也要走爛這條“反家暴”之路。
好在,她的腳印終於拼貼出藍圖。
2014年11月25日,一年一度的“反暴力日”,國務院法制辦終於公佈了“反家暴草案”。
與周遭的歡呼吶喊不同,孫曉梅面容上的笑顏只停留了片刻。
隨即她便拿着“草案”一條條認真比對,那些沒有入選的建議,要趕緊整理再提上日程。
因為議案裏的每一條,都是她細磨之後的,其背後站着成千上萬個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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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哪怕在2016年3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實施後,孫曉梅還是沒給自己“放假”。
她知道自己很貪心。
但在人命面前,在那些血淋淋的傷痛面前,她唯有貪心,才能對得起那些曾經或者正在與暴力搏鬥的姐妹。
在“反家暴”的路上,她從不曾奢求過一刻的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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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稱孫曉梅是“硬茬代表”。
只是,見過她本人的,都會被其和氣、慢條斯理的學者氣質打動。


她的“硬”,來源於無處放置的不安。
親眼目睹過千百個姐妹血淋淋的過往,甚至最後走向死路一條。
她沒辦法説“好吧,就這樣吧”。
她知道,缺失一個詞、一句話,背後就是成千上萬的家庭,無數個走投無路的婦女同胞。
“我把建議遞上去,(他們希望我)就針對一個部門,要麼不好答覆。”
孫桂梅從未照做,她很明確,“家暴”問題不是一個部門就能解決的。
它容不得分毫敷衍。


當下,孫曉梅對“反家暴法”依舊不甚滿意。
經濟暴力、同性同居暴力,還被框在外部,大批受害者找不到保護自己的那把傘。
孫曉梅不會停下的。
她的研究,她的發聲,她的呼籲統統不會停下。
但好在,反家暴法正在包含更多含義。
侮辱、騷擾、跟蹤能被看見,就還算是個好消息。
在這個可以稍稍喘氣的間隙,孫曉梅又悄悄爬上了另一個山頭——保護幼女。
隨着生活水平提高,女孩發育提速,近年來,未成年女孩遭遇性侵的事件頻發。
孫曉梅到全國各地參加講座、調研,仿若又回到了反家暴的初級階段——
就像當初希望家暴“上熱搜”一樣。
現在她希望,全社會都能意識到:
兒童,尤其是女童的性侵現象很嚴重,亟待全社會的關注和重視。她刊

監製 - 她姐
作者 - 白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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