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的博弈,中國的機會_風聞
任泽钢-2022-08-18 15:20
在美國將戰略重點轉向亞太之際,中國在中東的影響力不斷擴大。
中東環抱地中海,通過蘇伊士運河、紅海,阿拉伯海連通大西洋和印度洋。波斯灣是世界最大的石油寶庫。海灣國家,包括沙特、伊朗,伊拉克、阿聯酋、科威特、卡達爾等合起來 約佔世界石油儲量的53%-58%、石油產量的1/3、 世界石油總出口量的60%。中東石油絕大多數經波斯灣-霍爾木茲海峽-阿曼灣進入印度洋再運往世界各地。地理位置和石油產量使得中東長期以來成為大國的角鬥場。
中東的現代史很大程度上圍繞兩大矛盾展開。
首先是阿拉伯以色列矛盾。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在巴勒斯坦這塊土地上的糾葛已有幾千年,就歷史淵源而言兩家對這塊土地都有份,但在1918年時,當地猶太人只有五六萬,僅佔當地人口的6-8%。
二戰後,聯合國在1947年通過了181號決議案,支持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區建立以色列國。這個決議受到阿拉伯世界的拒絕。
以色列於1948年5月14日建國,阿拉伯聯軍隨即從埃及,約旦,黎巴嫩和敍利亞向以色列發動多路進攻,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戰爭以阿拉伯聯軍戰敗結束。大量巴勒斯坦難民逃向約旦河西岸地區和加沙地區。當時的加沙地帶由埃及控制,西岸地區由約旦控制,巴勒斯坦並未成為獨立國家。得勝的以色列擴大了版圖。
1967年6月5日,以色列在雙方新衝突箭在弦上的態勢下,先發制人發動第三次中東戰爭,既所謂的6日戰爭。完勝的以色列佔領了埃及控制的加沙地帶和西奈半島、約旦控制的約旦河西岸地區、敍利亞控制的戈蘭高地,大大擴大了以色列控制區。
不甘失敗的阿拉伯世界以埃及敍利亞聯軍為主在1973年10月發動了第四次中東戰爭,阿拉伯聯軍先贏後輸。第四次中東戰爭對中東形勢和阿以矛盾的走向影響重大,埃及薩達特政府意識到軍事上佔不了便宜,在美國斡旋下埃及以色列展開了戴維營會談。
戴維營會談是巴勒斯坦爭端發展的一個重要節點,以色列與埃及在1979年簽署了和平條約。以色列從西奈半島撤出,埃及放棄對加沙地帶的管控。埃及以色列和平條約標誌埃及、約旦等阿拉伯國家對把以色列趕出巴勒斯坦地區已經喪失信心,開啓了土地換和平進程。概括地説阿拉伯方面承認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地區的存在,但要求以色列把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以後佔領的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區的土地交還給巴勒斯坦,巴以互相承認,巴勒斯坦民主建國,實現兩國共存。
中東地區的第二大矛盾是伊斯蘭教內部的什葉派和遜尼派之爭。
一千多年前,穆斯林高層發生分裂,形成了遜尼派和什葉派兩大派。在全世界超過15億的穆斯林中,絕大多數是遜尼派,埃及,沙特和印尼是主要的遜尼派國家。什葉派只佔伊斯蘭人口的10%至15%。伊朗雖然屬於波斯民族但信奉伊斯蘭教,是世界最大的什葉派國家。什葉派在伊拉克佔多數,在敍利亞和黎巴嫩擁有強大的影響力。
1979年伊朗什葉派在霍梅尼領導下發動伊斯蘭化革命,推翻了親美的巴列維王朝,成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伊朗伊斯蘭革命後,當遜尼派國家諸如約旦,埃及等開始和以色列談判時,伊朗卻始終保持對以色列、美國的強硬敵對狀態。
除了維護政教合一的伊朗政權和伊斯蘭革命的意識形態,伊朗對美國和以色列的強硬立場還基於以下兩個原因。第一,伊朗採取不對稱戰略來應對伊朗常規軍事力量無法與以色列匹敵的現狀。伊朗試圖在毗鄰以色列的加沙、西岸,黎巴嫩、敍利亞建立伊朗勢力範圍,通過這些地區的伊朗控制的基地在近距離威懾以色列。
敍利亞對以色列佔領戈蘭高地耿耿於懷。2011年阿拉伯之春的風潮引發敍利亞動亂,阿薩德政府搖搖欲墜的時候,伊朗堅決支持阿薩德政府。伊朗派遣了大量伊朗革命衞隊進入敍利亞參與敍利亞內戰。
黎巴嫩飽受巴以衝突之苦。湧入黎巴嫩的巴勒斯坦難民人數巨大,他們對以色列極為不滿,一直尋求報復。在伊朗支持下,黎巴嫩真主黨成為當地巴勒斯坦難民的政治軍事力量的代表。黎巴嫩真主黨有很強的戰鬥力,曾讓以色列軍隊大吃苦頭。真主黨進而在巴勒斯坦加沙地帶組織起哈馬斯。
以色列認為對其最大的戰略威脅一是來自邊境地區的受伊朗支持的黎巴嫩和敍利亞反以色列力量;二是伊朗的彈道導彈和將來伊朗可能擁有的核武器。
伊朗扶持中東什葉派力量的第二個目標是抗衡沙特等遜尼派國家,擴大伊朗對中東的控制力,爭奪伊斯蘭世界龍頭老大地位。伊朗試圖通過協調敍利亞,伊拉克的什葉派,支持黎巴嫩真主黨和巴勒斯坦哈馬斯運動從而建立 “什葉派新月地帶”。新月地帶不僅有軍事意義還有經濟意義,伊朗試圖建設石油輸送管道把伊拉克的石油輸送到伊朗,然後出口到第三國。
伊朗還支持也門、巴林和沙特東部的什葉派部落對沙特實施攻擊。也門什葉派的胡塞武裝長期使用無人機和導彈襲擊沙特。從2015年起沙特組織遜尼派伊斯蘭聯軍直接和胡塞武裝作戰。
美國一直是主導中東局勢發展的最關鍵的外部力量,美國的中東戰略也是美國整體對外政策的關鍵一環。美國的中東政策一是力挺以色列、遏制伊朗,二是推動以色列和部分遜尼派國家的和談合作。
2020年以色列與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巴林,蘇丹和摩洛哥簽訂了《亞伯拉罕協定》。今年3 月埃及、摩洛哥、巴林、阿聯酋、以色列和美國的外交部長在以色列的內蓋夫(Negev)舉行會議,這個機制被認為是 “新的區域合作架構” 。
七月拜登總統出訪以色列和沙特。拜登和以色列總理拉皮德簽署了《耶路撒冷宣言》,華盛頓承諾“絕不允許伊朗獲得核武器”。 美國和沙特的聯合聲明中也“強調了防止伊朗獲得核武器的重要性”。拜登同時強調,美國不會離開中東,不會留下一個真空由中國、俄羅斯或伊朗來填補。
美國的中東政策受到多方面的掣肘。第一,美國難以調和巴勒斯坦以色列的矛盾,美國對以色列右翼影響有限。以色列右翼集團在土地換和平方案上十分強硬。內塔尼亞胡政府長期以來違背奧斯陸協議和聯合國決議,不斷擴大以色列在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帶的猶太定居點,還要遷都撒路耶冷,進而控制整個撒路耶冷。以色列右翼的擴張立場,嚴重阻礙了巴以和談,不斷激起巴勒斯坦抗議和加沙地區的武裝起義和衝突。
沙特,埃及等遜尼派國家因為伊斯蘭教義難以放棄對巴勒斯坦的支持。沙特公開表示在達成巴以兩國解決方案之前,不會與以色列實現關係正常化。所以只要以色列堅持強硬立場,《亞伯拉罕協定》、“內蓋夫論壇”就不可能成為中東的主流。
沙特和埃及等遜尼派國家對美國不能迫使以色列放棄強硬立場既失望又不滿。他們認為正是以色列的強硬給了伊朗機會,使得伊朗能通過高調反美、反以色列擴大在阿拉伯世界的影響力。
第二,美國和阿拉伯遜尼派國家的結盟相當脆弱。雖然沙特,阿聯酋,約旦,埃及等國是美國的盟友,但在拜登政府的眼裏,這些國家都是和美西方價值觀對立的專制國家。2018年10月,沙特持不同政見者,華盛頓郵報的記者卡舒吉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沙特領事館中被殺。 拜登上台前後都公開指責薩勒曼王子是殺害卡舒吉的幕後主使。因為此事,薩勒曼王子對拜登政府充滿怨氣和不信任。
沙特、阿聯酋等國家對美國的中東戰略也越來越持懷疑立場。美國戰略重點轉向亞洲太平洋地區世人皆知。為此拜登政府從阿富汗撤軍,並有意重啓伊朗核協議的談判。拜登為了對伊朗做出姿態,同時因為卡舒吉事件對沙特的不滿,不再將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裝歸類為恐怖組織,並減少對沙特的軍事支持。美國在2021年6月以維護設備為名從沙特撤走了幾個反導彈系統,並凍結了對沙特的精確制導導彈銷售。沙特受到胡塞武裝無人機和導彈襲擊的風險陡然增加。
作為反應,沙特取消了2021年夏前往華盛頓的高級軍事代表團,接着分別取消了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和國務卿布林肯的訪問沙特計劃。西方的媒體認為當時美國和沙特的關係降到了幾十年來的最低點。
與美國在中東的進退失據相比,2000年後中國在中東的影響力不斷擴大。美國與沙特的貿易額在 2000 年至 2021 年間僅從 205 億美元增至 248 億美元,但中國卻從 30 億美元飆升至 670 億美元。2021年,阿拉伯世界與中國雙邊貿易額達到3300億美元,比上年增長三分之一以上,在過去十年中,中國對中東地區的武器出口幾乎翻了一番。中國進口原油的一半以上來自該地區。 中東和北非是中國“一帶一路”戰略的重點地區之一,在過去十年中,北京與阿拉伯國家簽署了 15 項“戰略伙伴關係”協議。沙特和阿聯酋頂住了美國的壓力堅持使用華為5G通訊設備。
與美國不同,中國在中東的優先事項集中在發展雙邊經濟;中國儘量不捲入沙特和伊朗以及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的矛盾。中國在沙特和伊朗的多邊關係中,力爭取得平衡,避免造成支持一方而損害另一方的局面。沙特和伊朗都是亞投行的創始成員。
中國在伊朗武器國產化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據外電報道中國幫助伊朗製造短程導彈,甚至遠程導彈。2010 年中國幫助伊朗建立生產納斯爾反艦巡航導彈的工廠。 據報道這些導彈與中國的C-740導彈幾乎相同。
同樣,美國情報機構指稱沙特在中國的幫助下正在生產先進的固體推進劑彈道導彈。中國還向沙特出售了大量的無人機和各種導彈。據稱沙特對中國的殲-31非常感興趣。中國和沙特簽署了兩國空間技術發展備忘錄。中國發射了兩顆沙特偵察衞星,沙特可能參加中國嫦娥四號登月任務。
中東國家正在制定經濟發展長期規劃。 伊朗核協議談判重啓後,如果相關制裁取消,伊朗將歡迎大規模投資和技術轉讓。伊朗對中國寄予厚望,去年兩國達成為期 25 年的戰略合作協議。
沙特和阿聯酋正在為後石油經濟做準備。沙特有投資5萬億美元的未來新城(Neom)計劃,中國必定能在5G通訊,新能源,軌道交通,大規模基建方面參與這個規模浩大的巨型項目。
在 2021 年 5 月,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就以色列和哈馬斯衝突提出了巴以衝突的四點建議。這是中國在影響中東政治走向的一次嘗試。總之,中東的癥結是在美國的袒護下,以色列右翼集團,為了迎合民粹和爭奪選票,無休止的擴大猶太定居點,導致土地換和平進程不能推進。在中東需要有平衡美國-以色列軸心的力量。只要以色列有所收斂,巴以矛盾緩解,遜尼派國家和以色列的合作談判才能推進,伊朗的強硬立場才能軟化。如果在此基礎上,伊朗核協議談判能取得成果,中東地區各國將進一步關注經濟發展。中國擴大在中東的政治和經濟影響力,有助於打破美國-以色列軸心,有利於中東力量平衡和穩定。同時,在貿易和基礎設施建設的合作中,中國與中東各國都將獲得極大的利益,人民幣國際化有望進一步提升。
近來遜尼派國家向伊朗發出了一些尋求和解的信號。中國對這些現象樂見其成。總之當美國將戰略重點向亞太轉移的時候,中國加快了對中東的進軍。